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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晋/江独家发表 ...

  •   第158章 末路

      地下基地的员工已经逃出得差不多,破妄师们接到通知也陆续撤退。武装保安们失去了上级指令,无措地追击一阵子后,从广播系统中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吕则易死了,警方包围了脑研所,你们完蛋了。那人简明扼要地说,气场强大,不容置疑。

      保安们面面相觑,呼啦做了鸟兽散。

      地下基地像烧红的碳堆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嗤地冒完白烟,就只剩一地狼藉灰烬。大部分电力系统已经瘫痪,不少金属地板和墙壁被炸开大洞,空气中飘荡着烧焦的气味。满是弹孔的通道里残留着几盏时明时暗的灯,爆炸的余波还在不远处的空间里沉闷回响。

      卫霖和白源乘坐专用电梯下到负25层,前往主控机房。

      一路上,小男孩的身影不断在周围闪现,直勾勾地逼视着他们,惨白而模糊,愈发像个长夜将尽的墓园中即将消失的幽灵。机房小组在离开前已经关闭“星河”,现在又有人开启了它,但目前的电源显然已不足以维持它庞大的耗电量。

      “是安亦心。”白源说。

      卫霖点头。

      安亦心果然在机房里,坐在主机前的椅子上,面对着“星河”忽隐忽现的全息投影。卫霖和白源进来后,她没有开口,依然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

      “我以为你会逃走,带着你的技术力量和拷贝的实验数据去另一个国家东山再起——说不定会有敢于对抗华夏的国家朝你敞开欢迎的怀抱。”卫霖说,“你为什么不走?”

      安亦心沉默许久,开了口,却是答非所问:“那年小远才四岁零八个月,感染了脑炎病毒,高烧不退。白家动用了最强力的治疗团队和药物,依然没法控制住病情,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当时芯片植入进行到关键时刻,我不能离开实验室。我得盯着每个数据变化,以免前功尽弃。白竞轩打了无数个电话叫我回去看儿子,可是我想,如果连白家都不能救小远,我去有什么用呢?我的专业是生物医学工程,不是临床医学,去了也是束手无策。于是最后我关机了。

      “那次的植入实验终于获得成功。实验体很强壮,精神饱满,意志坚定,各项身体数据都很完美,是前面那些次品不能比的。他是那批实验体中我最满意的一个,我把他命名为‘强化Ⅰ型1号’。

      “等我想起小远,时间已经过去五天。我给白竞轩打了几次电话,他都不接,我只好赶回白家。所幸小远醒过来了,非常虚弱,神智还不太清醒,丧失了部分语言能力。当时我不知道病毒是不是给他的大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他以后或许能逐渐恢复,或许不能。

      “白竞轩跟我大吵一架,把书房都砸烂了。”

      安亦心冷笑一声,仿佛突然扯出了一个微表情的石像,“这可真愚蠢。就算我留在小远的病床边,像他那心急火燎的爹一样,握着他的手,陪伴、祈祷、流眼泪,对于结果而言,又有什么不同呢?

      “生命本来就是这么渺小、脆弱、吉凶难测。即使对身体、大脑,甚至是最深奥的精神领域进行研究与强化,依然充满不可控制的风险。但我至少推开了这扇门,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如果不是被你们强行打断,我还会走得更远,更深入。”

      “——你所走的路,是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生命铺砌而成。你的每一步都踩着别人的痛苦和牺牲。”卫霖说。

      安亦心冷冷道:“他们牺牲得有价值。”

      “是否有价值,是自己去判断和选择,而不是被欺骗和逼迫的。”卫霖说,“你以为自己的‘事业’意义重大?不,你只是个刽子手。”

      安亦心断然道:“我是科学家。而你们才是愚昧的、自以为是的刽子手。是你们剥夺了人类进一步进化的可能性,把所有人类的未来拖进深渊。”

      白源对卫霖说:“这女人已经走火入魔,没药救了。”

      卫霖哂笑:“我也没打算救她。我原以为,她把‘星河’全息影像设计成白远幼年的模样,至少心底还存留着母爱。如今看来,不过是一点点不自知的愧疚的投影而已。”

      安亦心伸手触碰小男孩的脑袋,投影忽闪了一下,彻底消失。备用电源已经耗尽,“星河”自动关机了。

      她微怔,看着面前的虚无,低声道:“小远已经走了。他很机灵,知道白氏企业注定保不住,把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

      “至于我,我也该走了。”

      她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支注射针和一小瓶透明药剂,从容不迫地抽取药液,弹掉针管里的气泡。针头在昏暗灯下闪着一点凄迷的微光。

      卫霖和白源静静看着,没有阻止。

      安亦心卷起女式便西工工整整的袖口,将针剂注射入静脉。

      临死前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站在世俗的审判席上,被一群无知者口诛笔伐。

      +++++++++++++++++++

      这里是负30层,地下基地的最深处。

      卫霖和白源在一道铁门前停下脚步,看着门上的标志。

      “……标本室。”卫霖喃喃道,“源源,你说他在里面吗?”

      白源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他心疼地摸了摸卫霖头顶翘起的乱发,“应该在。从资料上看,他是强化Ⅰ型中的佼佼者。”

      卫霖深吸口气,打开门。

      一股阴寒冷气弥漫而出,仿佛被冰冻在内不仅仅是生命有机体,还有愤怒、绝望和连时间也无法降解的哀伤。

      房间深处,巨大透明的玻璃圆柱体丛立着,像寂灭的墓碑。卫霖一根根仔细看去,想要从液化氮缭绕的白雾中寻找那个从未见过、只能在脑中勾勒的身影。

      标本室的电源之前已被切断,白雾越来越稀薄,卫霖在一根玻璃圆柱前停下脚步。

      里面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身材强健,容貌有股说不出的眼熟,像在看镜中的自己,却又全然不同,五官线条显得更加成熟、立体,更有男人味。他的双臂抱在胸前,宛如沉睡。

      卫霖贴近玻璃,目不转睛地看他。

      “……一成?”卫霖低声唤道,尾音有些颤抖。这声呼唤来自他的唇齿间,又仿佛来自许木早已腐烂沉寂的胸腔。

      白源见冷冻舱内的温度已差不多升到零度以上,强行砸开了玻璃舱门。

      甘逸呈僵硬的身躯被平放在地板上,卫霖扯去他脚踝上的扣环——上面写着“强化Ⅰ型 1号”——轻手轻脚地为他穿上衣裤,抖落发间残霜,然后将他背在背上。

      甘逸呈身形比卫霖高大,白源想要接手,却被搭档微笑而坚定地拒绝了。

      “我要完成许木当年没有实现的遗愿,亲手把他背出去。”卫霖说。

      白源温柔地看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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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霖背着甘逸呈走出地下基地,眯眼望向黄昏的天际——时隔二十年,他的父亲终于再度见到了天光。

      警方已经控制住局势,将回援的李副所长等一干脑研所管理层拘在车内。吴老爷子吩咐手下疏散人群,随后封锁现场,由全副武装的防暴部队进入地下基地,排除隐患。

      他似乎看到了卫霖和白源这两名通缉犯的身影,又似乎老眼昏花没注意到,任由他们背着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溜出了脑研所的后门。

      卫霖开车直奔私立医院,砸了一大笔钱(刷白先森的卡),让人把甘逸呈和颜雨久推进停尸房,同时将白源按进了手术室。

      手术整整进行了六个小时。卫霖守在手术室外,直到凌晨依然毫无睡意,却疲倦地无以复加,全身每根骨头都想把自己拆散摊平,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要罢工。

      他躺在候诊椅上,觉得自己要融化到空气里去了。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卫霖一跃而起,迎上去问:“医生,他怎么样?”

      两鬓斑白的医生答:“左眼整个炸没了,毫无修复的可能性,只能缝合血管,尽量不让神经受到进一步伤害。以后可以植入义眼,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伤残。”

      卫霖郁闷道:“视力不可能恢复了吗?”

      医生摇头:“目前市面上的义眼还不能提供这个功能。不过我听说国外有个尖端眼科机构正在研究机械眼,可以接连视神经,使用电子光学感应装置充当‘视网膜’,将光感信息直接传递给大脑。但仍处于研究阶段,尚未制作出原型品,至于效果如何,更是没法说了。”

      卫霖点头,“未来仍有希望,对吧。”

      医生笑了笑:“当然,科技一直都在进步,对于受益者而言,往往缺少的是等待那一天到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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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源从术后的麻醉中醒来,还有些头晕目眩。

      他深深吸气,觉得稍微舒服一些后,转头发现卫霖就坐在病床边的矮凳上,手托着腮帮子发呆。
      他一动,卫霖立刻回神,两眼发亮地看过来:“源源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很好。”白源半个脑袋连同左眼缠满纱布,声音沙哑地说,“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医生交代术后12内不能喂水,卫霖只好拿棉签沾纯净水小心触碰,濡湿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同事们顺利撤离。但临时据点曝了光,他们不能再回仓库,只能各自找地方安顿,吴景函也离开了那里。走之前,他把那些内/幕资料、实验数据,还有在地下基地拍摄的视频,以及实验室研究人员的口供,全部通过网络公开了,互联网上炸了锅。媒体争相报道,民众们的怒火从网络燃到了现实,跑到市政大楼、警局以及脑研所的警戒线外集会抗议,吴老爷子跟救火队员似的,到处灭火。F市现在一片混乱。”

      “上头不会坐视不理。”白源说。

      卫霖答:“的确,这事已经惊动了华夏政府高层,国土安全部门已经发出了公告,即刻派调查组到F市查明情况。我们抛出的证据比钛合金还硬,事态已经完全明朗,毫无转圜的余地,无论上头是出于维护法律、打击犯罪,还是为了维持稳定、平息舆论,都必须公正公开地进行处理。

      “只是不知道,对我们的通缉令会不会解除,毕竟我们炸了不止一栋楼,还弄死了不少人。”

      白源扯了扯嘴角:“解不解除都无所谓,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卫霖笑起来:“也是,实在不行还可以跑路嘛。等你能下床了,咱们赶紧回去拾掇拾掇,打包金银细软,投奔梁山泊去。”

      “好啊,一起落草为寇。”白源抬手,卫霖主动把一头软毛凑过去给他撸,比螺旋桨还乖巧。

      两人唧唧咕咕说了几个小时的私房话,直到麻醉效果彻底褪去,白源坐起身,拔掉了输液管。

      “医生说你得再多躺躺。”卫霖劝道。

      白源换掉病号服,下床穿鞋,“他们错估了我的恢复能力。另外,咱们得抓紧时间,还有很多后续要料理。”

      两人将甘逸呈和颜雨久的尸体送去火化,带着温热的骨灰罐前往辉山陵园,购买了一块墓地,花重金请石匠当场雕刻墓碑。

      卫霖把颜雨久葬在许木的旁边,对许木说:“老师,这位颜小姐是我和白源的好朋友,也是个非常棒的女孩子,请你多多照顾她。”又对颜雨久悄声说:“小颜,你别看许木老师长得硬派又老成,其实他才37,也就比你大9岁,绝对是个好男人,不妨相处相处?”

      白源闻言忍笑,惩罚似的捏了一下他的鼻尖,“死者为大,胡说什么呢。”

      卫霖摸了摸鼻子,嘀咕:“说不定真有缘分嘛。至少可以聊聊天,九泉之下也不寂寞啊。”

      而甘逸呈的骨灰坛,他放在了母亲的坛子旁边,做成合葬墓,接着跪下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妈,我把爸给找回来了。儿子没用,迟了13年才让你们相聚,以后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了。”

      白源沉默地看着卫霖,在他起身后,拍了拍旁边那块空白的墓碑:“回头把这块墓地也买了。”

      “啊?给谁?”

      “给我们。我没有家人,你爸妈就是我爸妈,就像你说的,以后一家人再也不用分开。”

      卫霖愣愣地看他,半晌后干笑:“未雨绸缪得太早了点吧。”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白源丢下一句,转身离开。

      卫霖望着他的背影,心头沉甸甸地坠着,又仿佛有了永久的陪伴与互相的依托,格外释然。

      白源走了几步就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快跟上。”

      卫霖追上前。白源抓住搭档与爱人的手,十指紧紧交握,掌心相贴,带着温暖而坚定的力度,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卫霖明了他此刻的心意——即使前往末路终途,他们两人也要并肩携手而行。
not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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