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树上葡萄藤》浮生赋歌

52、番外 平白相逢

　　孙宽自从从艾希手里接过这个高三班，就几乎没有休息过。
　　这是个重点班。虽然学校已经在会上一次一次地强调过了，咱们学校没有重点班普通班之分，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学校要是真能出几个清北，肯定都是出在这个班了。
　　带这种班，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比教学压力还要大得多，艾希正是深知这一点，才在高二课程一结束就赶紧找了个有孕在身的借口，让孙宽接了这个班。
　　孙宽其实一点都不想带高三，他才送走一批高考生，按照学校规定，这一学期他应该教高一才对，但基于种种考虑，孙宽只能一咬牙接了班主任这个工作。
　　于是刚参加完高考的孙老师，还没休息上三天，又被叫来工作了。
　　六月底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教室里冷气风扇一齐开着，不少女生被冻得受不了，干脆套上了校服外套。
　　孙宽刚刚上完课回办公室，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被叫去开全年级班主任会议了。
　　孙宽瞥了一眼还没完成的教案，心疼的想今晚又得加个班了。
　　这一次班主任会议破天荒地没开上两小时，经常罗里吧嗦找不着重点的教导主任头一次言简意赅地只说了一件事：S大有一批本地学生要过来做一年的实习老师，各个学科都有，按规定，实习老师得先听三个月的课，考核通过之后才能正式参与教学，所以这带教的任务，就交给各个班的班主任来负责了。
　　高三班的班主任听完直接就一起嚎起来了：“带高三班已经这么累了，为什么还要带实习生啊！”
　　教导主任考虑了一下，觉得也有些道理，于是道：“那先全都分到高一高二去，高三班他们也是要去听课的，到时候高三班都支持一下吧。”
　　开完会，孙宽赶紧回了办公室。他下午还有两节课，明天要讲的内容教案都还没做完，只能抓紧时间赶教案。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下午五点，孙宽合上教案，站起身活动了一会筋骨。孙宽在走廊里站了会，习惯性地朝远处的篮球场望了望。盛夏天里五点钟的太阳充满着杀伤力，年轻的男孩子们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仍然兴致勃勃地打着篮球。操场被小男生们占据着，只在一旁的草坪树荫下看到几个女孩在靠在一起自拍。
　　孙宽默默地看了一会，想着自己是真的已经老了，心里开始忍不住羡慕起这些年轻又鲜活的生命，又总是容易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刻意地回避过去，他不愿跟任何人提起，也不愿自己想起。那是一种近乎懦夫的逃避方式，他一边克制着自己的欲望，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一本正经的物理老师，一边又不可遏制地肖想着自己的学生。于是他只好可耻的一遍又一遍的自我安慰：男人爱女人，就像鱼爱海水一样稀疏平常。
　　这样不断自我否定又不断自我欺骗的结果，就是他患上了轻微的抑郁，起初他还没有感觉，后来便开始敏感焦躁起来，可惜他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自己，他的病情甚至没有一个人发觉，直到某个疲惫不堪的工作日里，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枯坐到天色微亮。
　　那一晚他熬到凌晨三四点都无法正常入睡，第二天只好请了假去医院做检查，这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患上了抑郁。他只好趁着寒假，偷偷找朋友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短暂的辅导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始终没有办法平衡自己的感情，于是他只能先和女朋友葛见坦白他已经变了心的事实，两个人春节后的那个情人节分了手。
　　这样一来，他又开始陷入了无端的自责之中，背叛了相随多年的恋人，又控制不住自己不去牵挂自己的学生，好几次他以为自己熬不过这漫漫长夜，只能借助药物维持自己的基础的睡眠。
　　他自然也懂得感情就好比治水一般，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得不到救赎，然而人一旦起了执念，要想真的放下又是何其之难。
　　直到那一年的愚人节，他收到了那条短信。他禁不住欣喜如狂，又禁不住抑郁悲伤，他坐立不安地捧着手机把那条短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心酸地想着他没办法许她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他心里默默地想，“而不是像我这样的，大她十多岁，还是她的班主任。”
　　这样一想他更加患得患失起来，明明两颗心彼此相爱，却基于现实种种，让他无法表露出真情实感来。
　　后来的事情却朝着他预想不到的节奏发展起来，愚人节那天他碰到事业受挫的前女友，只好邀她一同共进晚餐，他没有办法不去管葛见，也不止一次地站在葛见的角度去思考确实是自己辜负了她的事实。
　　点菜期间他去了一趟洗手间，也没有注意到手机到底放在了哪里。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葛见会翻了他的手机，拍了他手机里那条唯一没舍得删的短信，然后那份他还没来得及回应的，费尽心力隐藏的感情就这样被可笑地摆到了众人面前。
　　“年纪轻轻，就学会了勾引老师。”
　　可惜那时候的他尚且不懂遇到这种事情该如何自处，又加上他问心有愧，他纠结犹豫了许久，始终提不起勇气说出真相。
　　——总不能告诉所有人，是他有损师德，爱上了自己的学生吧。
　　下课铃声陡然响起，终于把陷入回忆里的年轻老师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身后教室里的学生一窝蜂跑了出来，抓着书包百米赛跑似的奔向校门口。孙宽笑了笑，转身拉上了办公室的门，准备去食堂吃个晚饭。
　　就在他回身的那一瞬间，他没能注意到，通往教师宿舍的路上，有一群女孩子拖着行李箱一路上走走停停找着去宿舍的路。
　　孙宽第二天是上午三四节课，他起床便晚了些，踩着第二节课下课的点进了办公室。才刚坐下，就听到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在讨论。
　　“你见着那个新来的实习老师了吗？”
　　孙宽一愣，道：“什么老师？”
　　何旭道：“你还不知道啊，就是李楚末带教那个实习老师，长得超可爱的！”
　　孙宽笑了笑，道：“李楚末带教？那也教物理咯？”
　　何旭点了点头：“听说长得特别可爱，来的第一天就有学生追着问她要微信号。”
　　孙宽随手拿出办公桌上的教案，翻了翻接下来要讲课的内容，他漫不经心道：“现在的学生真是不学好，都不把心思花在学习上。”
　　何旭摸了摸下巴，露出一抹奸笑：“我都还没见过呢！听说李楚末让她下一节课来听你的物理课，到时候就座你们班最后一排空着的那个位置，你可以帮我好好看看，要是真的可爱，也帮我要个微信呗。”
　　孙宽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只好应下了何旭的请求。上课铃声终于响起，他拿着教案走到教室，想起何旭的话，还是忍不住往教室最后一排空着的座位望了望，那个位置明明空荡荡的，没见人影。
　　孙宽自嘲地勾了勾嘴角，班长叫了起立，行完礼之后，他转身往黑板上板书。
　　教室里静悄悄的，静到连无尘粉笔和黑板的摩擦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正是因为这样安静的环境，让他捕捉到了教室后排突然而来的骚动，他皱了皱眉，回身又往那个空座位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那一眼便仿佛穿越了一千多个日夜，一下子让他沉寂了三年多的心重新躁动了起来。
　　座位上的女孩朝他笑了笑，眉眼弯弯，十分对得起何旭说的“可爱”这两个字。
　　他故作镇静地也朝她笑了笑，只有最前排的那位女同学似乎看出了一向淡定的班主任老师在写板书的时候手好像有点抖，他的背挺得特别笔直，甚至有点僵。
　　于是女学生偷偷摸摸地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动态：我听见老孙今天的心跳声大得有点像打雷。
　　还配了一张孙宽板书时的照片。
　　孙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这漫长的四十分钟的，终于下课铃声响起，他收了桌上的教案，一双手按在讲桌上，他温柔地笑了笑，道：“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校新来的实习老师。”
　　学生们纷纷回头，终于看到了在教室最后一排抱着笔记本坐了四十分钟的新老师。她慢慢地站起身，朝大家招了招手，然后笑着说：“我叫简单，简单的简，简单的单。”
　　何旭的微信号应该是没有了，孙宽心里想着，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