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前惜別》蝸牛漫

13、第二話、錯位的青春 七〃

　　（二十）

　　葉詩涵陪伴余蒔清到保健室借用吹風機，一路上，後者的思緒極為複雜紊亂。前幾分鐘摔出儲物室的困窘怎也揮之不去。她欲聲明自己並非有意竊聽，但又不知從何講起。祇得在江昊宇戲謔和調侃眼神的掃視下，尷尬地由葉詩涵扶著站起。

　　幸好葉詩涵跟江昊宇性格迥異，相當圓融和善。她看出余蒔清和他有著難言的代溝後，立即隨機搪塞了個藉口，就迅速帶她離開學生會辦公室。

　　「其實，我有聽昊宇說了。妳叫余蒔清，對嗎？」葉詩涵友好的對她招呼，「我是葉詩涵，高一七班。」

　　「嗯、是的，我讀高一十一班。」余蒔清也簡單介紹。

　　「抱歉，岔個題外話。那個、昊宇他嘴巴確實頗毒辣，也蠻壞心眼的。不過，他大致上是個內心很溫柔的人。」

　　「原來如此。」余蒔清抱緊毛巾，若有所思。「我沒有很瞭解江學長。過去只在因緣際會下，由於認識了蕭然學長，恰好一道知道他們是朋友」

　　「我個人認為蕭然學長對昊宇真的很包容。」葉詩涵苦笑，「以前國中時期，他最常被昊宇耍得團團轉，卻還是願意跟他當朋友。」

　　「你們都是從國中部直升高中？」

　　「沒錯。」葉詩涵用手指梳理幾縷被風吹亂的鬢髮，「妳呢？也是直升的嗎？說來抱歉，但我總覺對妳沒什麼印象」

　　「別介意，我國三上學期才轉到這間學校的。」余蒔清擺手，「當年十二月的直升測驗，因為有順利通過，所以就決定延續讀高中部。」

　　「國三？好特別。父母換工作嗎？」

　　關於轉學的緣由，是余蒔清心底的秘密，亦為，迫使袁穆恩與她做出切割的主因。她還沒和葉詩涵熟悉到，能夠毫不保留地訴說自我。甚至，她也不曾向蕭然吐露往事。

　　「也不是，就搬家而已。」她選擇折衷，點到為止，略為含糊。

　　葉詩涵察覺她的遲疑，以及停頓，也不勉強，自動轉移話題。「妳參加什麼社團呢？」

　　「流行音樂社。」

　　「噢、那妳也有參與校際藝術展囉。」葉詩涵一雙骨碌的眸子晶亮。

　　「嗯、不過，我只負責偏向行政和宣傳方面的工作。」

　　「我是美術社水彩組的成員，啊、到了，吹完衣服我們再聊。」她推開保健室的門，「護士阿姨，不好意思，我們想跟妳借吹風機。」

　　護士阿姨的態度像雇主見到常客一樣，只講了句「在鐵櫃裡，自己拿」就低頭處理手中的文件。然而，在葉詩涵與余蒔清經過她辦公桌前，她卻猛然站起。

　　「詩涵，妳今天不是和江昊宇那小子一塊兒來啊。」

　　「呃、對。」

　　「真難得。」護士阿姨用底端套上筆蓋的原子筆輕敲塑膠桌板，「我一瞬還以為自己視力出問題，或他培養了穿女裝的新嗜好。」

　　「呵呵、他上高中之後，應該就很少來報到了。」葉詩涵回應時，一面熟練的彎下身，從由下往上數的第二格櫃裡取出吹風機，並安插上電。

　　「的確，頻率相較以前真的低非常多。」

　　余蒔清在她們對話告一段落後，悄聲問葉詩涵：「妳跟江昊宇國中期間時常受傷？」

　　「沒有，幾乎都是他受傷。他性子執拗狂烈，沒隔個幾天就跟不同人發生衝突。大概是剛極易折，每回臨近學校有打架事件，被要求寫悔過書的名單裡鐵定有他。」

　　余蒔清發現自己沒辦法答腔。江昊宇明顯脫離日常正軌的行徑，離她過於遙遠。眼前的葉詩涵卻悠然自得，像對此情形感到家常便飯，還不時揚眉瞬目地微笑。

　　「不過，他在某個意外之後，就收斂很多了。」葉詩涵停頓了片刻，又兀自接續。

　　「意外？」

　　「我無法劇烈運動，跳高、跳遠也不太行。」她指著自己的左腳，「我在國二時，無故被牽連進一場各校學生間的糾紛。過程中，碰巧不幸遭別校的男生惡意加害，造成韌帶撕裂。整起事件始末，其實江昊宇都沒有做錯，但直至今日，他仍自責的認定是他間接使我受傷。」

　　余蒔清不打算深究她的腳傷。昔日的瘡痛，倘若貿然揭開，無疑只會落得皮開肉綻的下場。她翻起溼透的衣領，反覆用熱風吹烘。「當時，蕭然學長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葉詩涵搖頭，「他一直是乖學生，絕不插手這類事情。那天，他還幫翹課的昊宇複印課堂筆記呢」

　　某些青春片段，即使終將成為追憶，珍貴依舊。它不像被相框鎖住的定格剪影，而為在腦海不斷回放的連續畫面。——余蒔清深信，蕭然必定知曉來龍去脈，才做出別樣的抉擇。他不能失去立場，他是最寂寞的後盾。

　　（二十一）

　　當晚於圖書館自習時的休息空擋，余蒔清望向隔壁神情專注，持續抄寫英文片語毫無鬆懈的蕭然，竟對他升起一股一無所知的茫然陌生感。他總是冷靜的過分，也沒什麼脾氣，情緒更不輕易寫在臉上。或許，是面對她才如此，但這儼然非一般人能保持的常態

　　余蒔清猶豫著是否該打擾他。她突然很想和他交談，哪怕只是幾句不著邊際的問候。正伸出手指準備輕戳蕭然的肩膀，他卻已主動偏過頭看她：「怎麼了？」

　　她的手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微妙的令人羞窘。

　　「能到外面說幾句話嗎？五分鐘即可。」

　　「好啊。」他爽快的答應，直接從座位站起。「要順道買熱巧克力喝嗎？我請妳。」

　　「嗯，謝謝你，但錢我自己付就行。」

　　兩人拿了錢包和手機，留下書包在座位上，就並肩步行至圖書館附近一間 Ti’Amo 咖啡屋。那兒出名的實際為手沖單品咖啡。可是，夜裡攝取過多咖啡因，容易導致精神亢奮。她的睡眠品質本已不佳，更不能妄加嘗試。

　　「蒔清，妳怕燙吧。我的保溫瓶讓妳裝熱巧克力可好？」結帳前，他問她。

　　「那你呢？」

　　他彎起唇角，說著溫柔體貼的話。「我無所謂。男孩子嘛，皮糙肉厚的。」

　　蕭然的付出，無怨無悔，反十足令她畏懼。縱然，情誼論及相欠總是感傷，但身為受惠的一方，她變得脆弱，缺乏抵抗力，更找不到與他疏遠的理由。她無法對他殘忍，一點兒都做不到

　　他觸手可及的呵護，讓她不知如何將之推開。

　　店裡的座位相當有限，僅五、六張高腳吧檯椅。大部份的客人來到這兒都習慣外帶，他們也不例外。蕭然提著了一杯大吉嶺紅茶和熱巧克力，跟余蒔清回到圖書館側門的石頭階梯，揀了個乾淨的位置席地而坐。

　　「妳說吧。有事情需要幫忙千萬別客氣。」

　　余蒔清事先預想好的數款開場白，此時因腦裡成了一團漿糊，而徹底派不上用場。

　　他看她呆愣無措的表情，直覺得可愛。渴望與之親暱，又擔憂踰矩。他的神態並無異狀，但早已心亂如麻。

　　「蕭然學長，我值得你付出嗎？」

　　同樣意涵的語句，有變化多端的講法。然而，焦慮在體內攀升竄流，使她挑了最不假修飾的說辭

　　蕭然沒料過她會拋出這樣的問題。霎時不止一頭霧水，亦拿不定主意該怎麼答覆。他陷入苦思。想大聲吶喊「非常值得」，又怕增添她困擾。

　　「對不起，問了奇怪的話。」她見他良久沒回應，輕聲致歉。

　　「不是的。」他從她微弱的語調中聽得落寞，「我想回答『非常值得』，但是妳會很有壓力吧。」

　　她搖頭之後，垂眸凝視冒著白霧的黑色保溫瓶。

　　「蕭然學長，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回報你的情感」

　　聞言，他也沒氣惱，依然含著海水一般深藍而沉靜的笑。「為何突然這麼說呢？」

　　「還記得嗎？前幾天，和你在摩斯喝濃湯時，我突然很倉促地離開。其實是有原因的」

　　余蒔清決定坦誠一切，不再讓曖昧的糾纏看似恰如其分。——她必須在傷他更深以前，結束自己貪得無厭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