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暮溶

1、柏拉图

　　秦明歪坐在转椅内，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烟草燃烧的味道，让人沉迷。
　　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房间内没开灯，昏黑一片。周围的一切，又恢复到原先杂乱的状态。典型的单身男子的起居环境。关小颜在的那段时间，这里曾一度明亮而整洁。
　　扫一眼屋内，闭上眼深吸一口，将最后一截烟抽尽。那种强烈刺激、几乎窒息的感觉，随之袭来。秦明略显苍白、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享受的微笑。
　　烟蒂被用力按灭在深灰色烟灰缸内。秦明起身、开灯。打开衣柜。关小颜住进来的那一个月，这个衣柜被秦明锁上，搬到另一个房间。换衣，对镜收拾了一番，动作利落、娴熟。刚才那些苍白和颓然，很快消失不见。阳光、明媚却呈现出来。最后围上围巾、开门、关灯。黑暗中，转身反手拉门的那一瞬，一丝冷清，悄然划过秦明精心修饰过的表情。
　　第一次见到关小颜的情景，像极了秦明极其鄙视的青春偶像剧。那天，秦明在校园骑着单车，耳朵里的音乐劲爆，脚下的车子飚得飞快。就在秦明享受地抬头看了看晴朗天空之时，关小颜出现了。
　　一声凄厉的急刹车，单车贴着关小颜的脚尖停住。秦明差点车翻人亡，关小颜倒是没事，只是被吓傻了，紧紧抱着一堆书，站在原地，怔怔看着秦明。秦明停稳车子，看着关小颜，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秦明一直记得的，那天的天空，蓝得有些不真实。
　　一个很简单的校园爱情故事，就此拉开序幕。
　　关小颜是个单纯得仿佛从童话世界跑出来的女孩子。第一次和秦明出去喝茶，关小颜问秦明：“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秦明看着关小颜笑了笑：“原来不信，但在遇见你那一刻，我相信了。”
　　关小颜虽单纯，却也不傻：“花言巧语！”
　　可关小颜这只是嘴上娇嗔，心里却是甜如蜜。这一点，秦明清楚得很。于是，暧昧一笑：“小颜呢？”
　　关小颜很认真地笑着点点头：“我相信！”然后又有些苦恼，“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呢？难道不是一眼认出生命中注定的人，然后相伴着过完一生吗？”
　　秦明把关小颜送进公寓之后，转身露出不屑的笑容。一见钟情、从一而终？什么玩意儿！
　　一个星期之后，秦明和关小颜正式交往。一时间传为一段金童玉女的爱情神话。
　　秦明将关小颜带回租在校外的两室一厅的公寓。本来，秦明是打算去开房的，只是，在看着关小颜开口的一瞬间，忽然改变了主意。
　　看到那一点点血迹，秦明轻轻皱了皱眉。
　　关小颜含着泪，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秦明露出微笑，俯下身体，伸出舌头舔了舔关小颜脸上的眼泪，然后拌着鬼脸抱怨：“一点也不好吃啊！”
　　关小颜看着像个孩子般的秦明，忘了疼痛，笑出声来：“傻瓜，眼泪又咸又涩，怎么会好吃呢！”
　　看着身下的关小颜，秦明瞬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眼神流露出茫然和空漠。
　　之后，关小颜就住进了秦明的公寓。昏黑、杂乱的男生单身公寓，在那段时间里，变得明亮而整洁。只是，除了卧室的另一间房，里面空空的，只放了一个旧衣柜。并且上了锁。
　　关小颜问过秦明，锁着的衣柜里放了什么。
　　秦明说是一些不要的旧衣服等杂物。
　　关小颜就笑了，指着秦明当时身上正穿着的，一件洗得泛白的蓝色旧上衣：“你身上这件，怎么还不丢进去啊？”
　　秦明搂过关小颜，贴着她的耳朵，笑着小声说：“因为，我遇见你的那天，就是穿的这件上衣啊！”
　　关小颜一脸疑惑地看着秦明，眨了眨眼睛，那天，秦明穿的怎样的上衣，完全记不得了。“骗人！”不等关小颜说完，秦明就不由分说地将她的双唇封住了。关小颜象征性挣扎了一下，便沉醉其中。秦明很清楚，这种一点点的霸道，关小颜是喜欢的。关小颜虽思想简单，本质却和所有的女人一样。
　　一个月之后，秦明对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关小颜说，你先搬回学校公寓住吧。
　　关小颜仰脸看着温柔微笑着秦明，很是茫然。
　　秦明的解释是，要期末考试了，两个人在一起会分心。并且说，晚上十点之后，就不要联系了。
　　想到，秦明学的是理科专业，复习起来还比较费力。而学中文的自己，也帮不上一点忙。关小颜便乖乖答应了。
　　十点差十分的时候，秦明带着墨镜，坐在出租车上。关小颜现在应该从自习室回宿舍了吧。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秦明厌恶地看了一眼手机屏上，关小颜的名字。接起电话，却是温柔的声音：“小颜，怎么了？”
　　电话那边是关小颜有些抽泣的声音。没什么事，就是想秦明了。
　　秦明不屑地笑了笑，语气却甜软：“明天早上去找你。十点了，按照约定，我挂了。晚安，宝贝儿。”
　　挂掉电话后，秦明将手机电池抠下来，然后下车。
　　凌晨四点多，秦明回到自己的公寓。开灯，脱光上身的衣服，皱着眉扭头看镜中，自己光洁、滑润的脊背上，几道新鲜的伤痕。伤处已经上药，那个女人，说着心疼的话，还落了几滴鳄鱼的眼泪。
　　秦明换上睡衣，一边灌着一瓶酒，一边看着椅子上、关小颜忘在这里的一件衣服，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居然因为她分神了。
　　第二天，秦明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秦明带着极重的起床气，拉开门：“妈的，谁啊！”
　　站在门口的关小颜被秦明吓坏了。等秦明反应过来，关小颜扭头哭着跑掉了。
　　秦明这时才想起来，和关小颜说好的，早上去找她。结果，他一觉睡到下午。手机一直关机。关小颜又急又气，大老远跑来又被狠狠凶了一句。童话里出来的女孩子受不了了，几天都不理秦明了。
　　明知道，自己多道道歉，关小颜闹两天，就会自己回来。可是，不知为什么，秦明忽然觉得很郁闷。强烈地想好好抱着关小颜，给她水鱼之慰，可是背上的伤迟迟不好。
　　坐在椅子上的秦明，忽然变得面目狰狞，一扬手，将桌上的书、杯子甩到地上。杯子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破碎的声音。然后起身，狠狠踢着门后的酒瓶，再捡起被踢得东倒西歪的酒瓶，狠命往墙上、地上、桌角上砸。在破碎声中，秦明脸上露出迷狂的微笑。拉开抽屉，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随手扔出来，最后拿出一把剪刀，诡异地笑着抓过关小颜那件衣服，疯狂地绞起来，口中犹如念咒语一般地不停喊着关小颜的名字。
　　秦明将房间弄得一团糟，然后蜷缩到墙角，直到夜幕降临，才费力地站起来。某个酒吧里，秦明喝得烂醉，与另一位客人发生了争执。秦明胡言乱语地给关小颜打电话的时候，与他争执的那个人，打破一只酒瓶，朝秦明胸口扎，秦明本能地伸出手臂挡，破酒瓶插进皮肤，鲜血涌出，在光洁的手臂上，如绽放的红莲。秦明喊叫一声，丢掉另一只手里的手机，疯狂地与那人厮打起来。
　　电话那头，吓得痛哭的关小颜，是深夜十一点，在医院见到秦明的。护士看到关小颜的时候，露出很是担忧的眼神。刚才，这个满身是血的男生，意识模糊时，一会儿骂着粗口，一会儿念着，小颜，对不起。
　　看到到处被包扎，陷入昏迷的秦明，关小颜伤心地小声哭起来，她觉得很内疚。如果不是自己生气的时间太长，秦明当晚就不会去酗酒，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病床边的小桌上，放着秦明的手机。就在被人抬上救护车的时候，秦明挣扎着摔到地上，跌跌撞撞到处摸索，口中念叨，手机，我的手机……我还要给小颜……打电话。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关小颜疑惑地按下了接听键，放到耳边。不等她说出一个字，只听见手机里传来一个女人阴阳怪气的声音：“秦明，你竟敢放老娘的鸽子？呵呵，前几天的那顿鞭子，看样子你是喜欢了。”关小颜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手机那边就忽然挂断了。
　　秦明凌晨醒来，看见关小颜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秦明慢慢伸出正在打吊瓶的手，摸了摸关小颜的头。眼神清澈。
　　关小颜猛然惊醒，惊慌地喊了声，秦明！
　　秦明费力地抬起手臂，慢慢摸着关小颜的脸，只微笑着，不说话。
　　看到秦明醒来，关小颜喜极而泣。
　　秦明柔声让关小颜把脸凑近自己的脸。然后伸出柔软的舌头，舔了舔关小颜的泪水。微微皱眉地抱怨：“怎么还是这么咸？”
　　关小颜这下子哭得更厉害了，一边说：“秦明，对不起。是我不好，才让你受伤。”
　　秦明的眼中，忽然忧伤起来，连声音也冷清下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小颜却没有听出来，只是难过地说道歉的话。正当秦明露出疼惜的笑容，要安慰关小颜的时候，关小颜忽然想起了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秦明让关小颜翻出那个手机号，看了看，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一笑：“打错了吧。”
　　关小颜也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原来是打错了啊，吓了我一跳呢！
　　秦明笑了笑：“好想亲亲你。可是，我现在起不来。”
　　关小颜脸微微一红，俯身闭上眼。唇齿相触，舌头纠缠在一起。秦明的亲吻，总是让关小颜无限迷醉。她以为，是因为这种感受，却不知亲吻也是一种可以练习的技巧。
　　秦明却睁着眼睛，冷漠地看着沉醉在幸福中的关小颜。
　　深夜。当关小颜抱着刚织好的围巾，兴奋、激动地走在去往秦明家的路上，天空飘起了小雪。是初雪呢。关小颜伸出手接小小的雪花，想到初雪之夜，要送给秦明，自己亲手织的围巾，两人温暖、缠绵一夜，被寒风吹红的脸蛋上，露出甜美微笑。
　　然而，眼前那个仿佛上流社会公子哥的男子，身形、声音，那么熟悉。关小颜紧紧抱着围巾，怔怔看着男子，秦明。
　　秦明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惊慌，然后搂着身边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走进一家娱乐场所。
　　贵妇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刚才那个喊你的小女孩，是你女朋友？怪可爱的嘛。”
　　秦明媚笑着吻了吻贵妇的耳垂：“不认识。谁可爱也不如宝贝儿你可爱啊。”
　　贵妇大声笑了起来，捏着秦明尖俏的下巴：“难怪方姐那么疼你！小嘴儿可真是甜啊！”
　　关小颜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会错，刚才那人，就是秦明，一定是秦明！关小颜抬头看了看那家娱乐场所的名字：“仙境”。这个名字……关小颜在脑中搜索，隐隐有印象。关小颜这么一想，一时间像遭了五雷轰。“仙境”，是个很有名的声色场所。
　　秦明……关小颜抱着围巾，就那么跑了进去，在大厅大喊，秦明，秦明你在哪？
　　大厅的保安，将关小颜拉出去。关小颜死命挣扎，边哭边喊：“放开我，我要找秦明！放开我！秦明，秦明你出来！”
　　这时，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叼着烟走过来，笑着退走了保安，温柔地帮关小颜擦眼泪，一边问：“你找秦明吗？”
　　终于有人好好搭理自己，关小颜一下子觉得又委屈又感激，一边哭一边点头：“嗯。我、我找秦明。”
　　中年女人“哈哈”一笑，吐出一口烟：“秦明可是很贵的。你来找他？”
　　烟雾呛得关小颜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出了眼泪。中年女人的话，证实了关小颜的猜测。
　　中年女人看着泪流满面的关小颜，露出颇有意味的笑容：“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秦明，好不好？”
　　关小颜就要点头的时候，听到了秦明的声音。
　　秦明从楼上走下来，一脸冷峻：“方姐。”
　　方姐看着秦明，笑着走过去：“哈哈，秦大少爷生气了。”然后阴下脸，“你自己快点处理了，不要耽误老娘做生意！”
　　秦明冷着脸走到关小颜面前。关小颜看到了秦明，满是泪水的脸上露出笑意，立马拉上秦明的手：“秦明，我们走。”
　　可是，拉了拉，秦明丝毫不动。“秦明？”关小颜这才注意到，秦明始终冰冷的眼神。
　　秦明不费力地将关小颜的手甩开：“你快点走！”
　　关小颜有点懵了：“秦明，你跟我回家好不好？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秦明忽然甩了关小颜一巴掌：“少废话！快走！这种地方怎么了？！关你什么事！”
　　大厅里的人都被秦明的举动吓了一跳，只有方姐，站在一边慵懒地抽着烟，看着秦明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关小颜哭着跑了出去。半路上讲抱在怀里的围巾，随手丢掉了。第二天下午，关小颜又沿路去找那条围巾。可是，已经找不到了。就像她再没有找到秦明。
　　秦明第二天就办理了退学手续。并从原住处搬走了。关小颜经过一阵刻骨铭心的疼痛之后，重新恢复。第二年夏天作为交换学生，去法国留学了。就不打算再回中国。关小颜对秦明的事情，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带着这个秘密永远离开这个伤心地。
　　事实上，秦明一直没有离开那座城市，因为那张在他十岁就订下的契约，让他这辈子都无法离开“仙境”。从学校退学后，秦明申请了一个月的休假。所以，关小颜去“仙境”也找不到秦明。关小颜走后，秦明搬回了原来的公寓。因为那里有关小颜的味道。
　　秦明走在路上。忽然下起了雪。秦明将围巾拉了拉紧。这条围巾，是那天关小颜扔在路上的，秦明凌晨回家，恰好捡到。秦明仰了仰脸，那天，也是一个下雪天吧。那天，秦明几乎想把打了关小颜一巴掌的那只手垛下来。
　　忽然，一个女孩子从秦明前面走过，“小颜？”就在秦明出神的那一刻，一辆轿车疾驰而来。秦明扭头，只感觉眼前一片耀眼的白光，射得他睁不开眼。却看见了一年前，那片蓝得不真实的天空下，与关小颜那场青春偶像剧般的相遇。
　　一见钟情、从一而终，真的是不可能的吗？小颜，对不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