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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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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押镖的那天,甄洛收拾了一包袱的东西,瞧瞧再没有什么遗漏的,便锁了门往镖局去。
天刚蒙蒙亮,远处的云层染了点鱼肚白,看来又是个晴天。
甄洛在街角用铜子儿买了碗热豆浆,一口口的喝着。想起刚才还是把自家的水缸扛到云煦家的院子去了,满满的一缸水,省着点儿用,或许能用到自己回来吧。她却没有顾虑自己能不能回来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江湖、旅途不过是这街上的一个坑洼,抬抬脚就迈过去了。她从来不曾想过凭自己的身手也有迈不过去的坎。
进了镖局大院,总镖头正在点人,见到她松了口气:“小洛,快过来,这是跟你那趟镖的人,看看人手够不够,不够我再腾点。你这回去得远,扬州那边还可以减些人手。”
甄洛知道总镖头的好意,不过她明白这趟镖太远,又逢年节,不会很多镖师想去。
她视线从大伙脸上掠过,看到有顾墨,小六,这两个年轻人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累的,出这趟镖都当作是长途观光,脸上带了兴奋。旁边有中年大叔贺耿,他年纪不到四十,可是脸上风霜密布,偶尔笑笑,脸上的皱纹像核桃似的。甄洛知道他媳妇身体不好,养了个闺女才十岁便料理了全家家务,还有个六岁的小子,没钱上私塾,还是托总镖头的面子在书塾里占了个边角位置当旁听书童。这趟镖路途远,赏钱不薄,贺耿大叔是冲着那酬金去的。贺耿旁边是安老头,安老头是镖局里最老资格的镖师了,别看他身形有点偻佝,走路慢腾腾的,甄洛却知道他吃饭只吃七分饱,一回街市上有小偷逃窜,奔过他面前,他随随便便伸脚一勾,屈膝一压就把那小偷拿了。吃饭不吃全饱,不仅是为了养生,也是为了保持身手的敏捷。安老头不但这些生活道道知道得多,而且他全年跑镖,各地的风俗人文地理都通晓,说他是百事通一点不为过。甄洛知道总镖头把安老头配给自己是最大的关照了,虽然说是多半是为了霞衣,但也不禁一阵感激。以她看来,押镖就算没有壮小伙,这安老头是绝不能少的。她再看过去,忽然看到一个……
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颤抖的手指指向笑得阳光灿烂的那张脸:“总,总镖头,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总镖头头也不回:“他是今天新来的,说是你的跟班,不要报酬。我看他也算年轻力壮,帮忙推推镖车也是好的。”
穿着镖师衣服还是难掩浑身风流姿势的温子虞冲她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道:“甄洛,你赎了我出来,现在我也不想唱戏了,想跟着你学押镖。”
甄洛觉得这人怎么看怎么像踩了几十脚还不死的蟑螂。她磨着牙道:“我是干正事的,没空陪你玩。”
“我不是玩的,我是认真的。”温子虞一拍脑袋,“你是怕我中看不中用,其实我的功夫好得很!”他一旋身,扑向院里那株碗口粗的树,双足往树干连点,跃上树冠,挥掌一拍,“轰”!树冠塌了个大圆。
花叶纷落中,他轻轻巧巧旋身下地,轻风拂衣,姿势美妙若神仙之姿。
他摆出最潇洒的姿势背手而立,那些小花纷纷落满他发际衣襟,只觉此刻景致与人均称得起“落花如雨,人淡如菊”的境地,嘴角越发往上勾了起来。
他正自得,忽地院中响起一声尖叫,惊得隔壁的鸽子呼啦啦飞走一大片。“谁敢糟蹋本小姐的桂花树!”
甄洛按着额角:“你还不快逃?”
“为什么要逃?”子虞不明白自己这么帅的招式怎地得不到半分赏识,反倒招来一片同情的目光。
“你伤了孟大小姐的桂花树,她会杀了你。”甄洛好心的提醒他。
话声刚落,孟霞衣已经从局里冲了出来,她一身石榴红的衣裤,一团火焰般扑了出来,杏眼圆瞪,柳眉倒竖,怒喝道:“是哪个兔崽子动了姑奶奶的桂花树?乖乖的给我站出来!”
子虞一见这架势,忙往甄洛身后窜:“我可是你的人了,她要教训我,你得担待点儿。”
甄洛脚步轻移,让出身后的子虞,大声招呼道:“霞衣,打坏你桂花树的人在这里!”
霞衣杀人的目光已唰的一下应声扫来。
子虞暗骂一声:算你狠!只得笑嘻嘻的站直了,“孟大小姐对吧?我叫温子虞,是今天新来的,还不知道规矩。不小心试招伤了小姐的桂花树,不知者不罪,请大小姐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回。”一边说还一边拱手作辑。
甄洛退到一旁看好戏,以她对霞衣的了解,子虞铁定被她打得变猪头。不想这次霞衣竟然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么长的话还没出手,而且听完了竟还没有想出手的意思。再一看,霞衣直直的盯着温子虞,眼神早就没半点儿火苗了,竟是朦朦胧胧的上了层雾。甄洛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子虞看见这火辣辣的大美女刚才还喊打喊杀的,现在一副含情脉脉的瞅着自己,只道自己的美男计得逞了,愈发笑得花好月圆的,张嘴正想说些甜言蜜语,忽地觉得背脊一寒,回头一瞧,甄洛正在后面盯着自己。
甄洛瞪了子虞一眼,走过去插在子虞和霞衣中间,对霞衣说:“大小姐,天冷,你不披件斗篷再出来?”
霞衣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乖乖的跟着甄洛进去了。
子虞眯着眼看着这两人,嗯,有意思!
房间里甄洛正在跟霞衣说话:“霞衣,你认识温子虞?”她心想,温子虞不会就是那人吧?如果是他,我就……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霞衣一脸迷惘,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他长得跟一个人很像,刚看到他的时候,我吓了一跳。”
甄洛松了抓剑的手:“这人很是无赖,老是赖在我身边说要跟着保镖,你若是看他不顺眼,我打发他走。”
霞衣却摇摇头说:“不要紧,就让他跟着吧。”她的眼神迷迷茫茫的,刚才的生机和怒气都不知扔哪里去了。
甄洛看到她的眸子深深,里面有点捉摸不住的伤心,她心里也不禁有了那么一点捉摸不住的伤心。她霍地站起来:“我这就撵走他,让他永远不再出现。”
“不,不要。”霞衣一把揪着她衣服:“让他跟着吧,虽然不是我认识的人,但是……我想看看。”
这趟远赴藏北的镖是一车贵重的香料,货物数量不多,价值却很重。除了装着香料的车子,还有一辆乌蓬大车,若是急着赶路无法停下歇息,就供大家轮流进入休息。除了赶车的安老头,坐在车内的孟霞衣,其余镖师一人一马。
那日清晨,孟家镖局年前最后一趟重镖出发了。押镖人员是这样一个组合:镖局大小姐、四个年轻镖师、一个中年镖头还有一个识途的赶车老镖头。
当晚大家到了一个小镇歇息。
大伙把镖车赶进客栈大院里,开始把车上装着香料的箱子往客房里搬。
子虞抱着手看着,忍不住说:“不过是住一晚上,留在车上不成么,这样搬来搬去的多麻烦!”
一听就知道是毫无经验的。顾墨解释:“这些货物很贵重,留在院子里容易被窃,放在房中比较容易看守。”
“我知道这道理,可是我们就不能找人下去看守吗?”
“可以啊,那今晚上让你守夜吧。”甄洛走过来,简简单单的说了句,“今晚不能睡着了,有事示警,这样你会做吧?”
多口说了一句话换来的结果就是,头次当镖师的温子虞出镖第一晚就光荣的轮到了守夜的任务。
夜深了,气温更寒冷。子虞把带来的衣服全罩在身上还是忍不住打哆嗦,露天的冷风一丝丝往他领子袖子里面钻,他瞧着客房的灯一盏接一盏的灭了,心里不禁就恨了起来。“甄洛!好小子!真是小人得志!”
他一边磨牙,一边钻进酒窖里抱了坛酒出来。傍晚的时候他就一直留意小二取酒的动静,现在果然派上用场。
他把泥封拍了,灌了一口,一股火烧般的感觉从喉咙一直辣到胃里。越劣的酒越烈,也越能抗寒。
灌了两口,旁边有人悠悠道:“喝醉了更容易着凉,不想生病的话最好不要学牛那样猛灌。”
他一吓,顿时呛着了,一面狂咳,一面皱眉看着说话的人。
客栈里的灯火大半都灭了,廊上挑着的红灯晃晃的,微微的亮着。说话的人一身的红衣,披着猩猩毛的大麾,裹得只露出一张红红的脸蛋,乌溜溜的眼珠往他脸上打了个转,便又收了回去,楞楞的看着远处的天空。原来是孟大小姐。她怔怔的看着远处漆黑的天际,眸子里闪闪发亮。
子虞不禁也随着她视线看去,却只看到天空漆黑一团,什么都没有。他有点迷糊,提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旁边伸出只手来,把酒坛子抢了去,霞衣说:“我也要喝。”
她提起坛子也灌了一大口,淋漓的酒液沿着她的唇角淌落下来,沾湿了她的衣服,她只是甩了甩头。
这个女子,喝起酒来有种男子的豪气,神情却又有种男子难及的婉约。
突地客房里有人发出一声喊:“霞衣你给我回来!天这么冷还偷酒喝,你不要命啦!”正是甄洛的声音,爆雷一般在两人耳边炸开,吓得霞衣手一抖,拎着的酒坛子就往下掉。
子虞连忙接了,伸了伸舌头。这小子叫得这么大声,就不怕扰人清梦!转眼一看,客栈里众人还是睡得安安稳稳的,也没见有人骂街,原来被魔音穿脑的只有他两人。
霞衣自顾自的说:“小洛生气了,我先回去了。”她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爽快。
子虞在后面叫住她:“哎,甄洛那小子蛮紧张你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霞衣回头瞧了瞧他,笑了笑:“一个很好的人。不过你可别想打他主意,不然会死的很快!”
噢,死得很快!子虞仰头灌了口酒,打了个呃。哼,死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