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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叁四章 ...

  •   盐城东郊有山名绡,翠峰青峦,横空无际,比玉龙山逊三分秀丽,多一段险峻。山上最多千年古木,配着嶙峋怪石,零落断苔,一派奇崛、苍凉的风致。

      山左一帘瀑布,飞流直下清溪。山半便有一古刹,凿岩作佛,结茅居僧。岩壁一段,过了云栈天梯,便见平廊院落,廊外一丛修竹,夹杂着红紫山花。

      两扇银杏板门锁着院子,门楣上匾额隽着八个篆字:“春风三影,秋水双眉”。进得院来,一径白石小路,两旁载了药草,篱边栽的是马缨花。清风徐来,暗香萦衣。

      温子虞沿着白石径一路进来,将这纤尘不染的小院跟王府比较起来,不禁自动把王府花园降格为猪窝。

      云煦,应该说是子煦,在院角正挽起衣袖替株桃树接枝,见到他来,便让他先到屋内等。一面又不住道:“当心你脚下那片,枸桔刚抽的苗……哎唷,我可怜的小苍叶,别拿你的帽子去勾它呀……”

      子虞几乎是让子煦那半埋怨半心疼的语气给一路赶进屋里。一连三间杉屋,他进了中厅,壁上挂着幅“无碍”的大字,旁边配着幅荷下游鱼的水墨,无不精妙。纱窗竹几,无不楚楚,果子糕点,盛在朱色食盒里,都是极精致的东西。

      子煦不慌不忙弄好了桃树,意犹未尽的提起长嘴壶洒上点水,在池子里净了手,方才返回屋内。

      一瞧子虞,不禁一愣,笑道:“这山野粗点不入王爷的口,也不必如此糟蹋。”

      子虞正心不在焉的拈着几块红豆糕竖在桌上玩,听到子煦这么一说,脸一红,嘴里说:“谁教你怠慢我,丢下客人,只顾侍候你那些花花草草。”说着想把糕捡回盘里,不料碰倒了一片,呼啦啦,跟着四五片倒成一串。

      子虞叫声“哎哟!”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怔怔的出起神来。

      子煦笑道:“撒气撒到我做的红豆糕身上,你可真有出息!”

      子虞讪讪道:“会做糕点很不了不起吗?赶明儿我也做一板让你糟蹋便是。”

      子煦给自己倒了杯茶,几口喝干了,抿嘴一笑:“王爷竟闲成这样,不想学戏而想去学做糕点了么?”

      “还是做糕点比较实在。”子虞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爱吃这些,可就是找不到合口味的。”

      子煦放下茶杯,微微沉吟,也不说话,替自己又倒了一杯。

      子虞自顾出神,喃喃道:“也真奇怪,自从那个……走了以后,我就再找不到一个人做得出她那般味道。”

      “天下之大,没人比得上她?”子煦想了想,“听说她的手艺还是进王府才学的呢,也只不过学了几个月。”

      “也不能说是味道绝佳……”子虞楞了愣神:“可就是忘不了。她会把玫瑰花瓣儿用蜜腌渍了,揉到粉里再蒸,那样蒸出来的红豆糕片片都有玫瑰的香味。”

      “不就是玫瑰红豆糕么。”子煦笑:“你知道做法,那些大师傅们难道做不出?”

      子虞摇头:“这半年来,我尝了总有百十种,没有一种对味儿。”

      子煦喝了口茶,闲闲道:“那你有没想过找她回来?”

      “找她回来?”子虞想想:“就为了找她做这红豆糕?”心里想,那人当初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没打,显然是没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浑身飘着仙气似的,这样的人就算找到了,又怎肯跟他回府做这点心师傅。

      子煦笑:“千金易得,一味难求。你可要想清楚,错过这村可没有那店了。”

      子虞细细想一回,想想自己也是无聊,怎地巴巴的跑这么远,翻山越岭的来找子煦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竟像是跟大哥撒娇似的。难道这忘不了的口味竟是如此重要么。

      又想起那人在王府的几个月内,他忙着处理子聿留下的事情,王府接连失了两次火,要修缮,子聿留下的人,无论明的暗的一律要清除,子煦只甩手不管,独自跑来这里隐居,倒丢下他一个人忙活。真是投生为人以来头次忙得这般焦头烂额。只是每次忙晕的时候,总会感到暗处里似有人在默默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开始也以为是子聿留下的奸细或杀手,加了侍卫,那人却始终没有被发现。渐渐也感觉到他似乎没有恶意,便顺其自然起来。这般紧张和繁忙,幸亏疲倦之时,总有沏得喷香的清茶一杯,配上几色点心,提神充饥。

      他向来喜欢吃点心,四处游荡时吃遍大江南北,吃到合口味的便不惜千金把师傅撬来放进府内,弄得连皇上都知道要吃最精美的点心,须得到留王府去。只是一路吃了这七八年,却从没有一种点心让他白吃不厌。

      不过近来那些花样百出的点心却怎么吃怎么可口,他尤其喜欢玫瑰红豆糕,为此还特别抽空去见了做这糕点的师傅。不料却是个瘦瘦的小姑娘,打扮成小厮模样,样子很清秀,眼睛长得很美。他总觉得这小师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合眼缘,就指明以后的点心都由她来负责。

      诸事纷繁,他又是刻意借了这繁忙来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子聿阴谋败露后纵火自焚,以他对他的了解,这不大像是子聿会做的事情,是以也就料不到。假如料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不过至少不会眼白白看着他把自己困在火坑吧。

      不过,这也许是他最后的骄傲吧,他想。骄傲的子聿!

      日子陀螺般飞转,春去夏来,秋风落叶,冬日飘雪。

      当他渐渐适应这生活时,突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了。找了半天原因,发现是点心不对味了。他找了厨房的人来问,才知道那叫小洛的姑娘走了。有什么事情却是不知,却都一口咬定她大概不会回来了,说当初就是只跟王爷订了一年的约,现在约期满了,就没有什么可留得住她。说这话时,几个大师傅都是一脸惋惜的样子。

      他觉得这姑娘人缘还不错,但不见得自己就跟那些师傅那样惦记着她。谁知道没了玫瑰红豆糕的日子,竟像做菜忘了盐,加点别的调料也能吃,却总是不陿意。

      他今天来找子煦,却不想听了这一番话,出神半晌,有点悟,但更多的是模糊。却又想到有两次碰面,那姑娘对他都是冷冷的,说句话也能噎死人那种,看似脸熟,却是怎样都说不到一块去,不禁气馁。

      “就算我找她,她也不定肯回来。”

      子煦淡笑道:“你没找过,怎知道她不肯回来。我说,只要你肯找,她一定肯跟你回来。”

      “何以见得?”

      子煦看着桌面被子虞弄得一塌糊涂的红豆糕,微叹道:“我们这几个就像这些红豆桂花糕一样,愣是竖着排成一行,谁也只能看到谁的背面,如果其中一个倒下,全都会倒下去。如果有谁能想到往后瞧一眼,也许就不会全都倒下……就算是摔倒了,至少有一对是面对面的了。”

      他心里淡淡的想,若不是甄涪去了的那些日子,他的心被仇恨蒙得死死,怕也不会行事那么绝,累得小洛那般心苦。好好的跟她慢慢说开,而不是利用夏碧挡了子聿的视线,她的心也许就不会那么冷,这次离开也许就不会那样决然。

      于他来说,因失去主角而掏空了的心脏,过去塞满的是仇恨,现在仇恨挪走,空出来的一块,现在只盛得下春风秋月,断断再放不进别的人了。不是没有丝毫的后悔,只是,那些后悔,不会比山间晨起笼罩的白雾更重。

      即使让他从头再来,他仍会如此选择,只是手段会温和从容些而已。

      子虞倒是机灵,两个眼睛只瞧着他:“你好像知道什么事情似的,难不成我以前跟她有些渊源?可是我怎地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跟她的渊源如何我不得知。”子煦道:“不过你可以去找一个人来问。她有个师兄跟西华药局的欧阳家大小姐成了亲,在药局里担了个差事,你可以找他来问,他叫叶梓杨。”

      “她的师兄?她还学药理么?”

      子煦看着他,一脸不置信的表情:“她学武!武功很好!你竟连这也忘得一干二净,难怪……”难怪她会头也不回的跑掉。

      武功很好……

      子虞想起一次自己匆匆走过花园,惊着了池子里的鱼,锦鲤“哗”的一声跃出水面,似乎是唤醒了心底角落的什么东西,他怔怔站着迈不开步。

      根本没有留神有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

      突然斜刺里冲出个人来,握住他手臂,一扯一缆,带着他转了半圈。一个东西“啪”的一声砸在他方才站的地方,却是个鸟窝。

      他不明白光天白日这鸟窝怎么就往他头顶掉了,也不明白在厨房做点心的小姑娘怎么出现在这里,还这么手脚伶俐的刚好把他给扯开了。

      现在才想起来,原来她有一身好武功,难怪反应那么快。想想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了,隔天再经过鱼池的时候,他特地抬头望望,结果发现昨天掉下来的鸟窝又架回了树杈上,看来是她给放上去的。

      子煦的提议子虞还是仅只于考虑,这样上门去找一个陌生人问一些自己应该了解偏偏却不了解的事情,似乎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不过当他偶然发现一样东西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样做或许很有必要。

      他有一间房专门用来放衣服。柜子角角有个老衣箱,也不记得里面放些了什么,想是根本都不去碰的衣服,根本很少打开。那几天府里闹鼠患,侍候他的小厮怕柜子里藏鼠窝了,就一番清理。见到老衣箱开了条缝,关不紧的样子,索性把里面的衣服翻出来晒,结果翻出来个稀罕东西。

      子虞见小厮笑得古怪,便找了来问,却原来他在自己衣箱里翻出了一只女人穿的绣鞋。

      很新的一只鞋子,看样子也就穿过一两回,脚步很轻,只底下落下一点点灰。湖水绿的缎子,碧色丝线绣着蟹爪菊,鞋沿一圈月白丝线纳底,针脚很细密。他瞧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了些什么。

      琢磨了很久,似乎很久以前自己有回到邻乡登台,玩了一宿,怕子聿责怪,便在凌晨抄近路回城。走在玉龙山下的小路时,一只绣鞋从天而降,把他砸个正着。他又恼又气又觉得蹊跷。抬头一看,依稀看到一个苗条的背影正飞上树把什么放进鸟窝里。当时他觉得这女子心还挺善,便消了火,但这鞋可不能随便还她,索性拿帕子包了带了回家。他事多,回府就顺手摔在一旁,后来想想怕让人瞧见,便丢进这衣箱了。

      今日里翻了出来,才想起原来有这事,却教他忘得干干净净了。忽然他心又一动,这把小鸟放回窝,跟把鸟窝放回树的,不是同一人吧?两处影子都是影影绰绰的,不真切,可是叠在一起又觉得重合。

      那影子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的,一下子是苗条秀丽的青衫背影,一下子是嫣红温软的红豆糕,一会儿是从天而降又莫名回去的鸟窝,一会儿是惊出水面的鱼。

      跟我捉迷藏呢,他想。

      你就是躲在哪个旮旮旯旯儿,只要还是在我心里,我总会抓住你。

  •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糕理论的话事人出场了,,
    嘿嘿,
    别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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