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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天魔曲 ...

  •   《西河》与《破阵曲》一般,都是军中盛名的乐曲,不过西河为女子剑舞成双,虽步法精妙,却太正气凌然了些。
      孤鹜今晚装尽了女人形态,早没皮没脸地豁出去了,如今正斜倚着铁筝,望向俏生生立在风地里的赵绝音,尤其注意到那束口窄袖下,掩不住紧紧交握的双手。
      在赵绝音背后看不到的阴影处,风无眠正颇有些兴味的注视着。孤鹜眼神一转,恶作剧般地提议道:
      “我听闻昔日永定候破南庸,得《十六天魔》舞,不知今夜可否观之?”
      ——这是刻意刁难,刁难!谁不知十六天魔曲要十六位久经训练,心意相通的少女共舞,才能做到眼、手、足动静皆如一人,便如三苗敬奉的罗睺魔神现世,令人心驰神摇——
      场下的小棉袄急得要叫出声来,眼角瞥见风吹雪换了一身羽缎斗篷,在侍女簇拥下施施然往这边走来。他赶紧捂着嘴藏好,同时暗暗祷告昊天大神:三公子可千万别在这当下开口,教训主子行为不合规矩,那可真丢了大脸啦!
      他这厢替主子急得抓耳挠腮,而场上一心想胜过孤二娘的赵绝音,却看不到这般危机,立刻应下挑战。孤鹜吩咐换了曲颈琵琶来,先试了几个音,接着便轮指如飞,其音靡靡如水雾、似轻烟,无孔不入却又无处可寻,把这边陲铁血的演武场,霎时间蒙上一层妖治旖旎的面纱。
      赵绝音听在耳里,不由得暗赞一声:这孤二娘不仅弹得好铁筝,连琵琶也能弹出这般音境,实在了得。
      她当下更激起斗志,足尖点地,仗着家学渊源的深厚内力,旋转得越来越快,那道红衣薄纱的身影霎时间一分为二,二化为四,直到场上分出十六道幻影,同手共足,旋空而舞——场下惊愕许久的人群猛然爆出一声喝彩,紧接着掌声如擂,久久不歇。
      《十六天魔舞》是南疆青苗族的巫祭之舞,描绘的是御座梵阿天恼怒三苗之不恭,降下十六天将以尽屠其族。危机关头是青苗族长以身血祭,唤醒他们世世代代信奉的魔神罗睺。
      天魔焚音,沉沦欲海。表面是罗睺以身作诱,说不尽的情迷意乱,实际上这确确实实是三苗族的战舞。那一场血流不尽的天魔之战,尽掩在如斯绮丽的迷梦之下。
      琵琶声未歇,赵绝音舞步未停,她眼儿媚,腰如蛇,足生莲花。一魔神分十六幻身,十六天将相顾而沦亡——这正是十六天魔舞真正奥义所在。
      此时场下一片静寂,放眼望去皆如痴狂,只有风吹雪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句‘不合礼数’。边上风无眠端着酒盏靠上来,相似的凤眸中充满兴味:“楚太医千求万求,让你好好管教他的独生女儿。如今看来还是这般率真得很那!”
      风吹雪最受不得‘千日红’那浓烈霸道的酒气,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君不闻一草一木皆有本心,天性如此,哪是人力能强为之?”
      语毕,看着风无眠那张得意洋洋地脸,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便如兄长一般,本非王城池中物,如今在塞外数年,可算是蛟龙归海了?”
      两人的生父是嫡亲的堂兄弟,在年幼时远比其他皇子更亲近些。但随着年岁见长,为着一个‘储君’之位,明里暗里也不知多少纷争,如今颇有些生分起来。风无眠最见不得他一脸道学的正经模样,笑容越发肆意:
      “至少我在这朔北自由自在,诸事只随我心。不像你——”风无眠声音放低,贴着风吹雪的耳际又说了三个字,“累不累?”
      他话音刚落,正听得场上琵琶爆出裂锦般一声,四下静如空山,而后欢呼鼓掌声如春雷般绵延不绝。
      兄弟俩转头看去,只见场中那一袭红衣的身影,左膝前屈,掌心向天,捻指做出欢喜天女的姿势,一双琉璃美目只望向风无眠,仿佛蕴含着无限情意。
      风无眠下意识觉得口干,举杯连饮数口尤不足,忽听得耳旁一声轻笑,风吹雪悠然道:“兄长的酒杯早空了,看来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风无眠看一眼手中见底的空杯……略一顿翻手向下,大大方方地说:“她此番舞得真情实意,自然动人心魂。”
      “兄长的意思,是觉得先前的《蔓草》虚情假意了?”
      “非也、非也。”风无眠一脸惋惜:“教不悔,师之惰。”
      风吹雪淡淡回道:“那便是吹雪失职了,日后定当严加管教。”
      “天性如此,哪是人力能强为之?“风无眠大摇其头,将风吹雪刚才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返还给他:“君不闻,一草一木皆有本心?”
      薄怒的绯红从风吹雪面上一闪而过,风无眠暗叹可惜,这辈子大概看不到三弟除了镇静之外的表情了。却见风吹雪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封帛书,掷到他手中:
      “永定侯府尚掌着五万乌云铁骑,她父亲又深得君上信任。兄长若是真无此意,可不要误了旁人大好姻缘。”
      风吹雪说完,转身便走,身姿杳然如鹤。风无眠手握着锦帛,唤侍儿又上了满满一大钟酒,仰头灌下,定了定心神才敢打开帛书。
      一入眼,就是他最熟悉的,风鸾女王的笔迹。字作丹朱,铁画银钩,隔着千山万水能感到写字之人当时的怒气。
      信上的内容比数月前他发往王城的檄文还要短,只有区区六个字:
      “不成婚,莫还家!”
      落款是一只烈焰熊熊的火鸟,须发皆张,怒目而视,一看就是自己老爹的手笔。风无眠不由苦笑:他那素来霸道的母上大人总是越生气话越少,这次看来可是真把她惹怒了。不过换个角度看,这至少能说明……他老爹和母亲多年夫妻,依然琴瑟和鸣?‘
      不远处,赵绝音正被人群簇拥着,挨个和将官们敬酒,火光辉映下她的双眸亮如星辰,周身焕发出一股勃勃的生机。风无眠心中仿佛生了两个小人:一个嚷着‘就是讨厌她!’,另一个则叫嚣着‘不如从了吧!’,这当下正打得难分难解……
      他眼看着赵绝音一手拖着裙摆,另一手举着大觞,在人群中迤逦前行,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因为饮多了酒,那蜜桃般的脸颊上染上一抹动人地艳红,耳垂粉生生的,琉璃坠子随着她一颦一笑而轻颤,便如两粒真正的流萤也似,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捧住,别让它飞走。
      ‘就是讨厌她!’小人‘呯’的一声倒地阵亡。
      赵绝音仰头冲他笑了笑,俏生生说道:“将军明日还有诸多事务,不应醉酒,音儿这一杯就自饮了罢!”
      她说着举觞一饮而尽,由于喝得太快,双眸中雾气弥漫,端得是勾人心魄。风无眠正要开口,没想到她后退一步,行个全礼,金丝雀绒的羽氅在身后一扬,干干脆脆地退了场。
      ‘不如从了吧’小人被一枪贯穿,在它身后,站着巨大无比的‘果然还是讨厌她!’——风无眠眉头一皱,生生捏碎了手里的酒杯。
      不远处,孤鹜依然做女子步态,一摇三摆地过来,嘲笑道:“喂喂喂,人家姑娘已经走远了,该收神了!”
      大将军府外,赵绝音由小棉袄搀着,醉熏熏地登上马车。尚未驶出一里地,那醉猫儿似的神态立刻消失不见,她冲小棉袄招招手,后者立刻将之前塞给他的书递上,只见那翻得毛边的书皮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驭男要术》。
      落款:凌伽大帝。
      此书正是那十三年前横空出世,搅得四邻惊扰不安的屈驹国主所著。也不知他哪来的奇思妙想,不仅出书立传,还专门写这种教女儿如何追男人的书——还偏偏在闺房女子间传得极为火热。
      赵绝音翻到她上台前看的那一页。卷首是一张凌伽大帝俯首为女子绾发的春趣图。画师应是位妙人,寥寥数笔,将君王眉目间的迷醉之色表露无遗。下方是几行小字,用十国通用、最最浅显易懂的白话文写着:
      “对男人不能顺着,尤其不能讨好!不能讨好!不能讨好!——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善于发挥自己的长处,引起男人注意后却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迅速退场。相信我,这时候男人肯定百爪挠心了!”
      赵绝音咬着那红艳艳的下唇,有些犹疑地问道:“袄子,你说我刚才跳得好不好?他……有没有注意到?”
      小棉袄早有准备,张口便答:“在主子跳《蔓草》的时候,长公子只在开场看过一眼。到《十六天魔》时,他专注地看了一炷香功夫,后来三公子凑上去跟他讲话……”
      又是风吹雪!赵绝音气得一拳打在车壁上——还好这是侯府为她特制的铜角厢车,如此势若奔马的一拳下,也只‘重重地’晃了三晃。
      小棉袄急忙安慰道:“主子别气,就算长公子忙着应付三公子,他也没忘了主子这边呢,借着饮酒的姿势看了五次,装着不经意地巡视七次。主子退场时没向他敬酒,长公子很是失望呢!“
      最后一句纯属小棉袄杜撰,但总之哄得主子很开心就是了。在马车吱呀前行的摇晃声中,赵绝音拉开帘子,对着半空一轮明月虔诚许愿道:“月娥娘娘保佑,让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我赵绝音这辈子也没什么雄心大志,只要有了他……有了他就什么都不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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