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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万劫回归 ...

  •   苏亮耸耸肩,摆弄手里的鼠标,说:“我和这个社会脱了节,现在这个世界的齿轮是怎样旋转的我一无所知,像一只半死的狐狸,只等着被埋葬。”
      “狐狸?呵,你这个比喻有意思,为什么把自己比作狐狸?”
      苏亮低下头,指尖轻点下巴,头微微像左侧偏,将左眼暴露在台灯灯光下,雪白的灯光为他略微苍白的脸增添了几分诡异和妖媚,他说:“因为狡猾,我需要在夹缝中蝇营狗苟而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我一般轻松自如钻营。”说着,苏亮自豪似的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特别,只一边嘴角淡淡一勾,随即消失无踪,而,方向不同,他的态度也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桓陵注意到这一点,所以他盯着苏亮看,左边嘴角勾起,会露出平时掩藏很好的一丝恶毒嘲讽,右边,则表示不屑,这种不屑,如果被人看到,将会是一种严重的侮辱,因为它并不表示对说话者本人的唾弃,而是,听话人本身就没有放在心上。
      “你不是一个能活得长久的人。”这句话桓陵脱口而出。
      闻言,苏亮不仅没有大怒,反而笑得更欢畅,站起来,走到电脑桌前,翻开放于桌沿的一本书,柏拉图四卷合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出版,上面有苏格拉底死之前的一段演说,《申辩篇》,他说:“我去死,你们去活,但是无人知道谁的前程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苏亮扭头,抱了手向下斜睨桓陵,台灯灯光被阻,桓陵只看到一片阴影笼罩自己,听见他说:“谁说活得更长就会幸福呢?嘁,我早就没有幸福可言了,桓陵,我们都是残缺不堪的人,如行尸走肉般的活着还不如早早死去。”
      桓陵低下头,空了的七喜罐子拿在手里透心凉。“托马斯曼在他的《魔山》里说,对死表示同情,意味着人类的灵性及其可怕的走入了歧途。如果死是正确的道路,我们没有必要逃避。”
      苏亮偏头想了想,点头,“的确如此,但是,我还没打算付诸实践,所以,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
      桓陵温暖的笑了笑,说:“谢谢,我会尽早回来的。”
      这个晚上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在桓陵走之前苏亮没能再和他说上一句话。
      再次见面,是在一年之后,毕业前夕,桓陵风尘仆仆赶了回来,苏亮在这个城市暗无天日独自生活了一年。
      如他所见,苏亮真的没有搬走,还是在那间狭窄独立的楼顶窝棚里,而附近民房大部分都已经拆迁。
      桓陵没有敲门如强盗般闯进屋时就看到苏亮捧着热水袋在床上哆哆嗦嗦看书。
      苏亮就那么半躺在床上愣是瞪了桓陵大半天没反应过来,末了,桓陵都被他盯得全身寒毛倒竖了,他才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自来:“我不是锁门了吗?”
      桓陵没理他,转身把门栓好,从床底下把铺席拉出来,衣柜里备用两条毛毯摊开,噌噌脱掉衣服裤子,往被窝里一钻,翻个身蜷成春卷,立马睡得不省人事。
      苏亮等他睡着了,才把台灯亮度调低,下床捡起被黄泥巴黑泥巴,红泥巴糊得面目全非的旅行背包,包不大,却死沉,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
      收拾好被踩脏的地板,苏亮回到床上继续看书,一宿无眠,被窝里捂到手脚冰冷,到早上看桓陵没有醒过来的迹象,肚子打了几十回鼓,苏亮终于爬起来蹭下楼买饭。
      午饭之后,冬日白花花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苏亮坐在电脑桌前查资料上网,背后桓陵还在呼呼大睡,到晚上掌灯时分,苏亮看了看桓陵,看来他还是没打算醒,于是煮面吃了晚餐,顺便把中午买的几个小菜放在暖炉上。
      睡到半夜,苏亮迷迷糊糊被桓陵抓起来,说是上酒吧喝酒。
      尔后就是开头那一幕了。
      “病没有治好?”苏亮问桓陵,桓陵没有动,也没有回答,空气中飘落凝结成冰的雾水,苏亮看着马路中央昨晚洒水车开过后留下的一汪浅水,看着它渐渐凝结成白蒙蒙的冰花,细小的裂缝十分有规律的排布,像张牙舞爪的龙爪菊。
      等桓陵把情绪收拾得差不多了,苏亮也站在风里开始哆嗦了。
      “陈竺是怎么死的?”桓陵突然问。
      苏亮愣了一会儿,说:“自杀的呗,大清早的你问这干嘛?”
      桓陵抬头看他,额头上几道风刷的痕迹给才二十二岁的人刻上些微沧桑,说:“我是问他为什么自杀。”
      苏亮不言语了,拢着袖子转身,站上天桥栏杆,望着越来越喧嚣的城市,望着被雾气和睡意笼罩的城市,风刮在脸上几乎要抓下一块皮,苏亮说:“如果有一天这个世界崩塌了,我会欢欢喜喜的跳下去,把所有的希望啊,负罪啊,一切的一切抛得干干净净。陈竺说,所有的人都能活下去,唯独他不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个瞬间世界各个角落都在积压他,积压,不停积压!
      他觉得自己不能做夹缝中的人,‘费’还好,至少他还有一堵墙可以撞,而我们,只有无望和空虚的未来。陈竺说,这个世界是一座黑色的城,人人都浓墨重彩穿衣打扮,却忘了无论怎样,我们逃不出生天,我们是神的孩子,是造物的罪孽。空虚,意味着绝望,而他,陈竺,不需要绝望,宁愿是二二得四的绝对自然理论也绝不妥协于苟且偷生。”
      “也就是他的死源于深切的精神枯竭?”桓陵眼里带出笑意问,仿佛达到了某种目的。
      苏亮摇头表示不知,说:“他是个极端的人,而我不同,就算这个世界灰飞烟灭,我也会抱着绝望活下去,鲁迅先生说‘绝望之为希望,正与希望相同’,死志固然,施行的方式决然不同,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
      “你知道吗,人类最大的愚蠢就是对这个世界保存希望。”桓陵冷酷看着苏亮说,完全不认同他,扭转头看着城市上空。
      苏亮惊诧看他问:“难道你回归了吗,桓陵,回到了费陀斯妥耶夫斯基处?”
      桓陵摇头否认说:“地下室固然安全,但毕竟冰冷,那不是我的世界。我只是,这次旅行,让我失望透顶,苏亮,我不仅没有治好病,反而发现原来这座城市才是归宿,原来我们注定是要死在这片黑色海洋中的,苏亮,所以我回来了,世界欺骗了我们。你说得对,做一只狡猾的钻营狐狸,你对自己做了最正确的选择。从来都是,苏亮,你心里有一把尺子,找到适合自己的毫厘不差的定位,如同量身定做。”
      苏亮笑了笑,说:“这是保护自己最基本的手段,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得到,剩下的,给才能不够者,让他们去自鸣得意。”
      “但留下的,不一定是糟粕,苏亮,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不会后悔,我得偿所愿,再要,就是贪心,我从来都不是贪得无厌的人。”
      “所以你是最平穷的满足者。”桓陵不无羡慕看着苏亮说。眼角泪水干涸,抬眼看冬日朝阳初生,低语说:“或许我也能和你一样吧。”
      苏亮回头看他,眼里一抹异样的光亮闪过,嘿嘿,如果你想学我,那么等待你的将会是地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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