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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离别前奏 ...

  •   穷三年,富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这三年里,最值得一提的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张翰成亲了,娶得正是当年怒扇沧海的周鱼儿,是少庄主亲赐的婚,锣鼓唢呐的热闹了一天,也让庄子里的婢女丫鬟们嫉妒了一天。少庄主嫌周鱼儿这名字不雅气,改了个周湘玉的大名,除去了仆籍,算是个平民。其中对张翰的青睐之意,昭然可见。

      婚宴是在无叶山庄内举办,少庄主借机大宴宾客、幕僚,甚至还高调请来张翰名义上的养父冷木,然后按照尊卑将冷总管扶上婚宴的主位,手段之曲折有效,让众人对于这位年岁最小,却也最早被定为下一任继承人的小公子刮目相看。

      这一举,就将无叶山庄中最忠于庄主,最公正不二的冷总管无形中拉到了自己的名下。无论是真是假,让他的大哥,二哥暗中行事的时候,都要好好掂量自己的分寸,毕竟他在昭示自己嫡出的继承人的位置是不允许动摇的。

      沧海也躲在角落里参加了宴席,看到张翰一身红衣,胸前绣着喜鹊报春图,脸上眉开眼笑的模样,虽然知道这是人生大事,却不知为何竟然有了几分伤感。

      以她现在的身份是无法上去祝贺的,只能远远看着,然后遥遥敬了一杯酒,自己饮进了,悄悄离开。她是托暴头的路子偷偷来的,所以只能偷偷的走。

      那晚月色当空,银辉万里如练,她捞着一壶浊酒,一个人坐到九歌台上,想着那个手把手教她拳术的大哥,想着他献宝一样送来的甜糕,想到他打晕了王夫子狞笑的模样,还有拉着吴起嘻嘻哈哈调戏村中女孩子的痞子气,最后全部淡开了,化作了一个站在娉婷女子身旁,身材魁梧,举止豪爽,虽眼里闪烁着叫做野心的光芒,然应对自如,颇具侠气的男子汉。

      也似乎,再也不是当年的少年郎,再也不是那个独属于自己、会搞怪扮鬼脸,叹息着‘小三这个面瘫’的大哥。

      沧海在九歌台上看着星辰泯灭,晨光溅起,看黑夜里挣扎出了第一缕微芒。

      然后,朝阳打破了忽然而来的迷雾,清清爽爽的洒在她身上,驱走一身寒气。

      然后,乾坤两分,四方渐明。

      她一直坐到阿木也辞了少庄主的挽留,来到身后,站在一边同看这云海滔滔,松林如浪。

      “小三在想什么?”

      沧海摇摇酒壶,使劲倒,也没见一滴流出,只能泱泱放下,伸了个懒腰,惺忪道,“也不知新娘子什么样的容貌,一别三年,没想到一拳打死大狼狗的小丫头还是做了我嫂子。”

      这不就是缘分吗?纵然她当时伤了心,觉得会错了意,折了脸面,但是到如今,还是回到了原点,果然是姻缘天注定,由不得你不依,由不得你不信。

      阿木认真回想了一下,清晨来敬茶的那个女子,倒是生的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好模样,只是一直低着头,细声细语的,恭顺服从,永远站在张翰身后几步,笑起来也好似和山庄里的上等丫鬟一个样。抿着嘴巴,弯着眉毛,却看不见眼。

      与当时哭笑肆意的女孩相比,如今的她倒像块被磨光了棱角的鹅卵石,虽然捂着舒坦,却再也没有了当时的天然灵气,禁不起把玩赏析。他不自觉摇了摇头,“既然是庄子里调养的,那么就都是一个规矩里压出来的脾气。可惜了。”

      沧海一听,也愣了,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耍拳舞棍英姿飒爽的酒窝笑脸儿,黄鹂一样娇嫩的笑声,还有哭喊的时候仿佛被山泉荡涤过的一双清澈大眼,一时间,真的懂得了阿木话中的叹息。

      那样钟秀伶俐的小人儿,原来也只是当时年少时候的回忆了吗?

      成长到底是什么?

      纵然她两世为人,如今回想来,一片茫茫,还是觉得时光最是无情,似乎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原地,惊惧着,担忧着,逃不开当年那一场噩梦。

      如果真的只是个孩童多好?

      越长越大,慢慢的就可以忘却,把最残酷的、最痛苦的统统抛之脑后,然后在日复一日中蜕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可以张扬、可以沉毅、可以自傲、可以谦卑、可以不羁、可以古板。

      而不是像如今,永远觉得脖子上悬着一把刀,永生永世的逃不开。

      因为这条命,这一世是意外而来,也因为存活下来难之又难,所以到如今,她越是日渐长大,面容上越是稚气无害,只有夜深人静时候,才会汗潺潺的惊醒,深刻的触摸到那种汹涌的骚动。

      离开!离开!马上离开!

      这里不是她停留的地方,这里不是她的归属。

      还有人等着她!

      “阿爹!”沧海转过头,靠在身形魁梧的阿木肩膀上,眼角撇到他的丝丝白发,心中不忍,也还是直言,“我想二哥了。”

      吴起没有来参加婚礼。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一年前澜沧江畔南诏国和定海国大战,来玩两国的山庄一把手被兵士杀了做粮草,吴起和随队人马拼杀逃出,流落到西唐国,却又遇上西唐国国内白眉道起义,驿站报废,情形不可得知。三个月后,西唐国兵马大元帅荆起名率三十万大军剿灭白眉道,坑杀十二万参与造反的兵卒妇孺,其中,有幸存者逃回山庄,却已经疯了。而吴起也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庄内的传言是,吴起早就被人杀了,或者是被人吃了。遇到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人的勇武机敏都是没有用的。这个结果,是令外出行商的人手瞬间紧缩了。纵然报酬上涨了不少,始终不见有起色。

      张翰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会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正要大展宏图,通过少庄主的关系去往骄虎军里做个偏将,手底下多多少少也会掌几个兵。阿木也不相信自己的二儿子会死于非命,每次到别人支支吾吾不敢言及吴起时,他只是憨笑,说等等就会回来。

      而沧海,一遍一遍数着日子,她要去找他,把她的二哥找回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小三,你二哥会回来的,他那个人,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最是恋家,要是知道张小子成婚,肯定连夜赶回来。也许是什么大事拖累了吧。”

      阿木干笑了一下,扯了一大堆,说着说着,自己都沉默了。庞大的身体佝偻起来,在晨光里更显一副老态。

      阿木老了,再怎么雄伟的大汉,几年的劳作,在油灯下已经开始看不清手里的雕石,平时腰背也疼得厉害,方士都说他年轻的时候不自爱,烙下了毛病,四十出头,身子骨却像是个六十的老叟。特别是背上的肌肉,左边的已经完全偏离到右侧,僵硬成一团,就算是推拿针灸,都没办法一针见效。

      唯一的办法,就是歇了手上的活,慢慢调养。

      沧海却知道这不可能,就算她可以限制阿爹干活,让他好生歇息,但是山庄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以阿爹不肯为难冷总管,给人留下把柄的性子,他是一定会犟到底的。

      做儿女的究竟能如何?

      她只能在阿爹皱起眉头,不经意的抖了抖肩膀时候,自觉的伸出手,在他疼痛的右背上大力按压着,就如现在,一边担忧问,“阿爹,还疼吗?好些没有?”

      这种力道对于阿木饱受蹂躏,彻底僵化的背是没有丝毫效果,然后每到沧海这么做,他总是会笑得很开心,大嗓门也会低柔许多,一副很受用的模样。

      “好,自然好多了。”

      沧海吸了吸鼻子,咬了咬牙,想开口,嘴巴却像是粘住了一般,怎么也开不了口。尤其是当阿爹眼角的鱼尾纹深深皱起,鬓角的白发清晰的出现在眼里时候,就觉得一句离开,看起来简单,要说出口却像是赴死一般。

      任何一个有如此慈父在旁的女儿,怎么能开口说是要独自远行?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呵护备至的父亲,这样不做任何要求,恨不得为她摘星捞月的亲人,从来没有在苦难中享受过这样一段足以淹没一切抵抗的温情,这让她怎么忍心去挥手隔断。

      正如王夫子所说,沧海看似简静,能定坐不畏,实则内具一副赤子柔肠,最是惜情。

      所以,每到关键的时,她张了张嘴,到最后,还是沉默了。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面对选择,两世为人,她都没有这般踌躇过。

      阿木却没有沉默,伸出手,揉了揉沧海的额头,看着这个来时不到大腿大小的小孩,渐渐褪去了鬼气森森的样子,一点一点长成如今的少年,一脸沉稳,胸中有静气,最是临危不惧。他眼里恍惚了一下,自嘲道,“竟然不晓得,阿爹的小三,也是个大人了。”

      他细细的看着她,微黑的肤色,疏淡眉毛下一双眼沉甸甸,没有些像张小子、吴小子他们那般夹杂着南山人特有的浅灰色,反而是黑到了极致,把一切光、一切想法都收纳到了最深处,半点也不泄露。还好鼻子很挺,有傲骨。嘴角总是抿紧,一副随时可以应对大事的谨慎模样。

      可惜她还是不常爱笑,阿木最欢喜的就是小三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儿,眼睛眯起来,真像一只刚刚睡醒的小豹崽子,拖着猫叫声,跌跌撞撞,干干净净的,太讨人欢喜了。

      “三儿,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年前李丰那小子就悄悄从后崖那边走了。是为你探路吧!”

      许久,沧海才点了点头,嘴角抿的紧紧的,脸也绷的紧紧的。

      阿木笑了,大掌捏了捏她的脸颊,“别一副要哭的模样。雏鹰,总有飞出去的一天,不能老是在父母的翅膀下捂着。”

      “小三,山民私逃查的是不严,但是也有风险,你当真有万全之策吗?”

      沧海道,“做事总有风险,我只能尽我所能。但求无愧于心。”

      “好,阿爹最喜欢你的性子,有担当,有胆气,有韧性。只要是你想做的,你就会全力以赴,学琴是这样,雕刻也是这样。所以,三个人中,阿爹最放心的,反而是你。”

      “小三,独自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阿爹不在你身边,你也不要挂念,张小子那里我会去说,找到了吴小子,替阿爹好好揍他一顿,然后,就回来。”

      沧海含泪点了点头,跪在地上,重重的磕头。

      阿木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山风里抖了抖,佝偻的更加严重了,他背着沧海,不敢看她,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说,

      “小三,一个人悄悄的走,别招呼,别留信。阿爹怕是……看不得……你走。”

      沧海听到这话,趴在地上,看着阿爹蹒跚离开的背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像是要把一生的泪一次性都流尽了,把内心里所有的留恋和不舍统统埋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离别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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