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变奏曲》花院士

1、被诅咒的海域

　　公元一九三零年。

　　在白雾弥漫的海面上，隶属尤加利亚国的军舰“赛壬号”在夜色的笼罩下，于海面上缓缓前行。前方的视野几乎被白茫茫的浓雾所遮盖，深不见底的海水漆黑如墨，半点海风也没有。诺大的海域，除了军舰引擎的声响，和微弱的波浪声，就再没有别的声响了。

　　甲板上，十数名船员都带着紧张畏惧的心情，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响。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噩运便会找上他们。

　　大家心里都知道，赛壬号已经进入最令人闻之丧胆的，传说中被诅咒的海域：赤海。

　　赤海之所以被唤作赤海，是因为自五百年前起，在这片海域上罹难的船只不下四百艘，死去船长和船员的血，足以将海域染成了赤红色。而这些船只究竟是因何遇难，船员们又是怎么死的，全都不得而知。但是最广为流传的版本，便是船员的魂魄，被美艳却凶残的人鱼所勾走了。

　　因此不论是海军或是渔民，只要提起赤海，都会脸上变色，心里发毛。

　　此刻，寂静无声的军舰上，年轻的舰长真彦上校正站在甲板上的最前端，手里拿着望远镜，凝神地察看着周围的海面。

　　他身着黑色海军军服和白手套，身形挺拔硕长，墨发灰眸，五官端正，相貌俊俏。身上一半的东方血统，使得他的轮廓相对柔和，少了几分攻击性。只是他左边眉骨的尾端，有一道相当明显的旧疤痕，几乎有三寸长，从眉骨一直延伸到左脸颊。

　　“——别担心，只要遵守‘四不条’，一定可以顺利穿越赤海的。”

　　甲板上，二副安德烈用肯定的语气，对身边的新兵说道。安德烈约莫三十六岁上下，一头曲卷的棕发，亮棕色的大眼睛温和有神。他已经在塞壬号上服役超过十年，是名经验老道的资深船员，地位只在舰长和大副之下。

　　新兵吉米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头蓬松的红发，身材瘦小，脸上还带着稚气。被刚听来的赤海传说给震慑，他双手抱膝，蹲在甲板的一角，害怕得瑟瑟发抖。听见安德烈的话，忍不住问道：
　　“长官真的相信四不条有用？”

　　四不条是由古至今，集合了少数从赤海全身而退的船只的经验，所流传的一套途径赤海的禁忌。据说只要遵守四不条，船只就能避过人鱼的侵害，安然穿过赤海。所谓的四不条，即是：

　　一、绝对不能在赤海上叫唤他人的姓名。
　　二、绝对不能带处女航行。
　　三、如果海面上传来歌声，绝对不能聆听，必须立刻掩上耳朵。
　　四、如果人鱼在海上出没，绝对不能望向她们的眼睛。

　　“当然有用了。”安德烈望向正在甲板上巡逻的真彦，微笑说道：“你是新来的，也难怪不知道了。别看舰长年纪尚轻，他在上一次战争撤退的时候，曾经带领过一艘小型战船成功穿过赤海呢。”

　　“真的？”新兵吉米听了安德烈的话，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顿时觉得不那么害怕了：“原来舰长是这么有经验的人啊。”

　　“是的。”安德烈点点头：“不然的话，国王陛下也不会将这次的拯救任务，交由舰长进行了。”

　　两天前，尤加利亚国的一艘邮轮“波斯顿号”在附近的海域上航行，却在靠近赤海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船上的一百二十名乘客，男女妇孺，包括国王的外甥女海莲娜女侯爵，全都失去了音讯。因此，真彦在国王的指示下，带领着四十名男船员，乘上“赛壬号”，进入赤海海域，寻找海连娜女爵和乘客的踪迹。

　　想起天天盼着他归家的母亲，吉米忍不住问道：“长官，你在家乡有想念的人吗？”

　　“当然有了。”安德烈一想到儿子小安迪的脸，脸上不禁绽出一抹微笑：“他今年五岁，爱说话，特别好动。他和小时候的我一样，最喜欢在坐在海边，观看船只出海。”

　　此刻，海面上渐渐出现了零零碎碎的不明物体。

　　这些不明物体在水面上浮动，有些磕到了舰身上，发出了铮铮的撞击声响。船员们举起电筒一照，只见海面上漂浮着一些铁块和支架，像是罹难船只遗留的碎片。

　　这时，其中一名船员似乎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脸惊恐的神色，脚步踉跄地连连倒退，几乎要撞倒了身后的船员。真彦蹙了蹙眉，走上前去，顺着船员的目光往海面上望去。

　　只见海面上浮着十多具尸体，看服饰，却是邻国爱特兰蒂斯国的船员。因为被海水浸泡过度，尸体肿胀得五官难辨，肤色呈不均匀的褐黄色，模样十分恶心可怖。从这样的距离和亮度，无法看出这十多人的死因是什么。

　　“是爱特兰蒂斯国失踪的“斯范号”船员？”每个船员心里发毛，都有着相同的疑问：“难道说船上的人都死了？”

　　真彦向一旁的四名船员打了手势，示意他们将最靠近的一具尸体打捞上来，并到舰内叫唤军医前来验尸。看见遇难的同伴，船员们早已害怕得冷汗直流，毛骨悚然，面面相觎了好久，谁也不敢动手打捞。

　　知道船员们心里紧张，害怕把性命葬送在这里，真彦镇定的走上前去，淡定一笑，拍了拍船员的肩膀:

　　“大家辛苦了。把人救回去以后，我请所有人到码头的酒吧喝酒庆功。不过事先申明，我只是个领薪水的公务员，大家可要手下留情，别把你们舰长我喝破产了。”

　　大家一听真彦的话，忍不住笑了。船员们心心念念的就是故乡，想到回程的美好，精神也不那么紧崩了。几名船员凑上前去，撒网把尸体打捞上来，放在灯火明亮的甲板上。

　　因为尸体开始发出腐臭味，船员们都远远的避开，不敢太过靠近。

　　真彦捂着口鼻，在尸体旁蹲下，查看他的身体。只见尸体的右胸部分破了个极深的大窿，心脏不见了，像是被谁从胸腔中挖了出来。这时，旁边一名三等兵似乎被尸体恶心到了，弯下腰来，捂着嘴巴，似乎想吐。

　　真彦见状，便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朝那名三等兵递了过去。那名三等兵低垂着头，伸手来接。当触碰到那名三等兵的手心时，真彦眼瞳猛地收缩，心里一惊，紧瞪着这名将军帽压得低低的船员。

　　“他的手掌上没有长茧，”真彦心道：“而且肤色太过白皙了。”

　　身为三等兵，因为长期搬运重物和暴露在阳光下，一般上手掌上都会长茧，而且肤色绝对不会白皙。眼前的船员不仅肤色雪白，身材也瘦小单薄得过份，绝对不可能是“赛壬号”上的三等兵。

　　真彦脸色一沉，伸出手，猛地掀掉了那名三等兵的军帽。只见军帽被掀掉后，船员一头波浪形的白金色长发便垂到了肩上，配上那张秀气的脸蛋，小巧精致的五官，娇小玲珑的身材，分明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眼前的小姑娘，正是海利娜女侯爵的妹妹，艾美丽娅小姐。真彦只一眼，便视穿了小姑娘的身份。他压抑着怒气，加重语气，缓缓说道：

　　“这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

　　“失踪的是我的姐姐，我为什么不能跟来？”艾美丽娅鼓着腮帮子，双手插腰，不服气的反驳道：

　　“就因为我是个女孩么？真彦上校，这是分明是性别歧视！！”

　　军舰上的船员看见身为少女的艾美丽娅居然出现在军舰上，还大声叫唤了真彦的名字，四不条中已经破了两条，仿佛预感到了大事不妙，无不心里一冷，背梁升起一股寒意。真彦一脸严肃，吩咐身边的船员道：

　　“将艾美丽娅小姐暂时扣留在舰员室，等候下一步指示。”

　　“什么？”艾美丽娅气得小脸通红，指着真彦的脸尖声喝道：“你敢扣留我？你信不信我向舅舅投诉你！！”

　　“为了维护舰上的秩序，身为军舰的指挥官和执法者，我有权利将假冒士兵者暂时扣押。”真彦别过脸去，不理睬艾美丽娅的尖声呼将，挥手说道：

　　“将她带走。”

　　“你敢？”艾美丽娅从来不曾被这样无理对待过，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等着瞧，我回去以后，一定把这件事告诉舅舅！！！”

　　安德烈目送着艾美丽娅被押送离开，面对场面突然的失控，不禁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安德烈转头望向真彦，只见他虽然神情自若，口唇却有些泛白，额角覆着一层薄薄的汗，手掌也紧紧地捂住了右腹。

　　安德烈和真彦共事多年，立马知道不妥，心道：“舰长的胃痛又犯了。”

　　他走到真彦身边，压低声音，悄悄问道：“舰长，要不要让人把胃药取过来？”

　　“不必了。”真彦摇摇头，勉力站直了身子，答道：“我没事。”

　　眼见船员的士气因为艾美丽娅的出现瞬间低沉下去，舰上的气氛也变得紧张凝重起来，真彦用力的拍拍手，朗声道：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大家打气精神来，留意海上的每一个动静，务必要找到失踪乘客的下落，把他们安全无恙的送回家人身边。”

　　就在此时，海上突然刮起了阵阵海风，几乎要把甲板上船员的军帽都吹走。水面上还亮起了点点磷光，星星点点地随风飘荡，像是绿色的萤火，瞬间布满了整个海面。

　　接着，海上便传来了几把女性的歌声。和音配合得天衣无缝，歌声优美缠绵，温柔得就像是情人的拥抱，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在歌声之中，还夹着如水般温柔的呼唤：

　　“——真彦——真彦上校——”

　　“来吧——到我们这里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