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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心结 ...


  •   哥哥心事很重,除了每日与我一同接受师傅的授业、解惑、修行之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树下,或者遥望高耸入云的险峻山颠,或者仰视那蔚蓝、空高的苍穹。其实,说是望,却也不甚确切。因为那莹亮、水润似黑晶石般的眸子,空洞而无神,似在追忆什么,又似在沉想什么。我想,这必是与他缘何来此有关。虽然,自以为,宣泄出来能减缓伤痛对心灵的侵蚀,可是哥哥只字不提,却也无计可施。

      冬去春来,大半年过去了,哥哥的脸上依旧没有一丝笑容。那仿似夕阳下迷朦雾霭般的忧伤,如昔般暗隐于哥哥清冷的面颊上、浓黑的剑眉中、碧潭般深邃的眼眸后。师傅看在眼里,疼在心中。虽然不曾与我谈过,可是从他看着哥哥那揪心的眼神,便一切了然。

      沧海桑田,时光是淡忘一切最好的工具,可是对于哥哥这样将感情深藏于心的人,却绝非一剂良方。思来想去,终于寻了个极佳的办法,虽然不能让他完全放下,可是或许能让他重新笑起来。

      一个晚风习习、繁星朗朗的春夜,我携琴来到了谷中一处依山之地,让月姐姐帮着置好几案、焚上清幽的茉莉香后,便开始拨弄那仿如蚕丝般的琴弦了。

      纤指一扬,一个低沉、混重的曲调,便自琴弦间飞扬而出,悠悠飘向深邃的夜空,溶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这曲《广陵散》,自学会后,我通共也只弹了一次。而学它,也比其他的琴曲,多花了数倍的功夫和时日。这倒不是说它有何其难也,只是因为它过于悲伤罢了。今日,特地选此曲,自是有番用意,只是不知哥哥……

      轻叹一息,我敛了神思,专注地弹奏起来。

      随着指尖地轻拂,一串串委婉哀伤的曲调,如流水般倾斜而出,漫至微寒的气息里,在沉寂、暗黑的山谷中,悠悠回荡。斯时,山风吹拂,百草纷纷。“唏唏嗦嗦”的声音,似在为悲怆的琴曲和鸣。远处,“叮叮咚咚”的水声,似因曲而伤,在悲咽哀鸣。

      那琴声初时,哀沉、低鸣,似六月飘雪,又似冤魂哭泣般,渐渐地,越发悲伤激昂,一会象大风吹林、大雨落瓦,一会如野鹿呦呦鸣叫、如失群的雏雁夜里长嘶,往复回旋,教人不禁黯然泪下,真真“一鼓息万动,再弄泣鬼神”。

      一曲终结,余音尚在耳畔缭绕不绝。已经完全沉浸在其中的我,久久难抑内心的伤感。非只为曲,倒有些有感而发。毕竟,时至今日,我对爹娘,连姓甚名谁,尚一无所知,更不晓其生死之状了。当然,倘若他们也有如曲中所述聂政爹爹那般悲伤的故事,或许我也会如聂政般为其报仇,只是……凝想间,只觉胸中压抑、沉闷,似将窒息般。尔时,也完全忘却了今夜所行之目的。

      长叹一息,正要起身,余光却瞄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他静静地立于尺高的草丛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那闪烁着颗颗繁星的黑眸,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你……,已知晓一切?”轻轻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微颤。

      我稍怔一瞬,摇了摇头。

      “那……”迷惑不解,隐于其间,显露无疑。

      说话间,他已经垂下眼帘,竭力掩饰着内心激越的情绪。

      “我知晓……,哥哥,心里有事。”说着,我徐徐站起身,继续道,“那日初见于谷口,从外公和师傅待你的情形,我便猜你非寻常人等。”说至此,瞟了眼默立的哥哥,“而那把从不离身的剑,让我想到哥哥必是初经丧父之痛。所以……”

      并非有意撕揭哥哥心底的伤疤,只是因为我希望哥哥能开心起来。

      春天的子夜,依旧带了几分冬日的余寒。方才柔和的夜风,变得猛烈起来,那“呜呜呜”的声音,似鬼哭,似狼嚎般。它们,山谷回旋游荡,摇动了密密的山林,吹折了殷殷绿草。

      我和哥哥,就这么默默地立于山坡之上,倾听着这沉夜悲曲,……

      “爹和李叔,……,为玄羽剑,……”余下的话语,全化作了一声惆怅而沉重的叹息。

      依旧低垂眼睑,看不到他乌黑的眸子,可是从他眉宇间那淡淡的忧伤可知,哥哥此刻哀悲难抑、

      “就是那把乌黑的长剑?”我侧眸,不置信地望着他。

      哥哥点点头。

      “故而,你满心仇恨?”我顺着常理,继续说道。

      哥哥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为何?”我不由瞪大双眼,诧异地望着哥哥。

      悖于常理,让我狐疑不已。

      “他们乃强取。”哥哥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

      “强取?”我不解地望着哥哥。

      哥哥轻轻颔首,“玄羽剑,本为我族祖传之物,可惜在祖父手里,被……”说至最后,只是轻轻一叹。

      “那剑有何特殊之处?”说话间,将哥哥那把乌黑的长剑,细细思忆一番。

      哥哥重重地摇了摇头,“我也一直深思,它为何值得爹和李叔不惜……”余下的话语,化为了无声的气息。

      哥哥奕奕闪亮的眼眸,又变得空洞而无神。他的思绪似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世人既争,必有其可争之处。我想,师傅和外公必是知道的。只是现下不肯……

      既如此,何须再议。

      想着,不由转移话题,“那你为何不与你娘……”

      哥哥微怔一刻,方低声道,“早亡了。”

      我一听,忙满含愧疚地说道,“抱歉。”

      心底却似打翻了五味瓶般,百种滋味,一齐涌现,交揉着,分不清彼此。

      因为和哥哥双亲亡故相比,我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当悲伤。

      哥哥淡然一笑,摇了摇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竟也……”说着,哥哥已经走到了我的身旁,低下身,准备抱起几上的琴。

      我浅浅一笑,“我连爹娘为何人,尚且不知,哪里又会有你那般伤感?”

      “啊?”哥哥放下琴,直起身,惊诧地望着我。

      “师傅和外公都说待我长大了,再告诉我。”说着,弯下腰,抱起了我的琴。

      “哦。”哥哥若有所思地答道。

      “你知道?”我狐疑地瞅着哥哥。

      哥哥摇了摇头,“只是好奇你既无类似的经历,又怎会将这曲子,弹得如此真切感人?”

      “呵呵,其实我弹得并不好。只是因为你心有所感罢了。”说着,我已经举步向别舍行去。

      自那以后,哥哥那俊逸、清冷的面颊上,隐匿的殷殷悲伤和忧痛,随着送暖的春风,慢慢散去。虽然,他依旧少言寡语,可是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浅笑。那笑容,既似微风般和煦,却又似雪莲般出尘。那黑盈盈的眼底,仿似丝绒般,莹润,却又含凝着一抹如水般的宁静。

      看着哥哥心结渐解,师傅也十分高兴。有一次,他慈爱地抚着我的头,和蔼地说道,“雪儿,你一稚龄孩童,难得心思,竟如此玲珑剔透!”

      这可是我长这么大,师傅头一次当着面儿夸我,心里那个高兴劲儿,真是甭提了。

      “那全是师傅教导有方啊!”笑逐颜开,可也不能忘了师傅。

      “呵呵。”师傅赞许地笑着点点头。

      不过,有一次,我却让平日顶多仅是淡笑的哥哥,足足笑了一个时辰。

      对于诗词,师傅以为是玩物娱情之物,日常不许我俩花费时间,可是我和哥哥,却都非常喜欢。故而,常常背着师傅,悄悄地看。

      那日,和风丽日,苍穹空高。芳草碧绿,繁花似锦。

      师傅午后歇息一刻后,便按例出外采买。

      我和哥哥,便潜入师傅的藏书室,翻出了平日师傅不许我俩涉足的诗词,坐在树下,细细品赏。

      吟诵咀嚼,好一阵后,我不尽玩兴大发,遂冲一旁看书的哥哥,说道,“哥哥,我考考你。”

      哥哥嘴角一扬,微笑着点点头,“答出了,如何?”

      “我输,任你处罚。”我瞟了眼哥哥,得意地说道,“那倘若你输了呢?”

      “也任你处罚。”依旧淡笑着望着我,眼里却溢满了宠溺。

      我“呵呵”一笑,冲着哥哥挤挤眉,徐徐说道,“王勃的《腾王阁序》中有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是化用谁的诗句?”

      哥哥一定答不出,因为他近来看得多的是诗词,却极少翻阅文赋。

      哥哥一听,莹黑眼底里,微曲的嘴角边,那百日不变的雍容笑容,顿时凝固了。征愣半晌,终于垂下眼帘。

      “哈哈!难住哥哥了!难住哥哥了!”我高兴地一把扔掉手中的书卷,一骨碌站起身,拍着手,雀跃不已。

      在我欢快的笑声中,一抹红晕爬上了哥哥白皙的面庞。

      “你要如何?”他微垂着头,低声问道。

      我眼骨碌一转,慢慢说道,“我研制的数以千百计的药,大都还从未试过,不如……”说着,贼嘻嘻地一笑,偷偷瞄了瞄哥哥。

      哥哥立时剑眉一簇,恨恨地望了望我,却终究并未说什么。

      看着他那气呼呼地模样,我心底不由笑开了。

      要知道,哥哥是极有涵养的人,平日难得一见他如此动容。

      “不过呢……,我自然不舍得害哥哥,不是?”我谑笑着,踱到哥哥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你可知道?不会是……”哥哥早敛了方才的不悦,不置信地地瞧着我。

      “哥哥放心,我自然知道。”说着,背着手,围着他慢慢绕一圈后,方说道,“庾信《三月三日华林园马射赋》中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

      到了此时,哥哥终于泄了气,有些懊恼地望着我,“哪种药,你可想好?”

      我抿嘴,轩眉,故作思虑状,“伤身取命的,自然不可。残损肢体,绝不能用。动情溢性的,……”说着,戏谑地瞄了眼哥哥。

      此时,哥哥早已涨红了一张脸,眼见我瞅向他,索性取过书卷,遮住了脸。

      “呵呵,当然更不能用。”说着,我故作爽快状,大声道,“这样吧。就‘川流不息’和‘开怀大笑’,你自个儿选吧。”

      “川流不息?开怀大笑?”哥哥移开书卷,露出半张脸。

      我点点头,解释道,“服了‘川流不息’,人将涕泣不止。”说着,连比带划、形象生动地向哥哥示意。

      哥哥立即皱紧眉头,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不用。”

      “那只好‘开怀大笑’了。不过,服了它,人将咧嘴畅笑,兴奋不已。”我故作为难地看着哥哥。

      哥哥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眼见诡计已成,心下暗笑不止。

      其实,能用的药,多了去,什么“手舞足蹈”,什么“哭笑不止”,什么“百寒一颤”,不过,因为我特别想看看哥哥放声大笑的模样,希望哥哥能完全放下那些世俗所谓的修养和潜藏于心底的心事真正开心一回,才故意如此。

      清朗的笑声,似清泉鸣响,又似阳光般灿烂,它们在山谷中,悠悠回荡,不绝于耳。

      不知出了何事的月姐姐和晴姐姐,急步走出了屋子,一看究竟。

      而我却站在一旁,用好奇的目光,看着第一次张口大笑的哥哥。

      虽然他眼凝恼怒,面容僵硬,有点迫不得已之感,但那笑容真是好看,仿似幽兰怒放。

      “雪儿,你是不是又在顽皮?”月姐姐望着哥哥,狐疑地问道。

      我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哥哥开心罢了。”

      若让月姐姐知道我给哥哥下了药,还不得耳提面命几时呢!

      “是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

      刚才,还有着点点新奇,有着丝丝好玩心态的我,顿时傻眼了。

      我哭丧着脸,缓缓转过身。

      身后站着的,不是师傅,是谁?!

      给哥哥服用了解药后,我便被师傅扔进了寒室。这回,可是七日七夜!

      不过,好在哥哥不忍我独自一人,也进入密室来陪我。

      在哥哥的呵护中,在月姐姐的宠溺和晴姐姐的陪伴下,在师傅的淳淳教导下,我逐渐长大。

      转眼,五年过去了。

      这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我、月姐姐和晴姐姐,按例乞巧。可是,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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