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斗》伊吕

1、第 1 章

　　天边残阳如血，风凝云止。
　　战场上哀鸿遍野，尸积如山。

　　他策马而来，高挑伟岸的身形端坐于马鞍之上，英姿挺拔，任那马儿奔跑如飞，他自稳如泰山，连肩膀都未动分毫。
　　此时战事已终，除去一千名被分派去打扫战场的士兵，其余几万人马均集结在城门之下，等待着进城的命令。

　　马鬃儿飘扬，马蹄声得得……
　　他风一般地穿行在一个又一个士兵方阵中，坐骑过处，齐声振臂高呼“九翼将”的士兵们均满衣血污，惟独他一身银白发亮的铠甲纤尘不染，直如一泓清水般欲照人影，益发将他映衬得犹如天神降临。
　　行至队列尽头，千疮百孔的城墙下，城门洞开，一道青石路逶迤蜿蜒入内，战马践踏的痕迹清晰可辨。
　　八名如他一样身着雪白戎装的年轻将领守候在城门下，见他来，齐齐跃马迎上，喊道：“大哥。”
　　其中一个声音尤其宏亮，饶是已经刻意压底了嗓音，仍震得人耳鼓生痛。
　　一名相貌狰狞的男子立刻斜了那人一眼，没好气地斥道：“蒲牢，没事你能不能闭口？就你这般吼法，真不知是如何打胜仗的，没把敌军吼死，倒先把自己人的耳朵给震聋了！”
　　“七弟，不得对你三哥无礼。”他轻声喝止道，“四年来他以声止杀、屡建奇功，有目共睹。”
　　嗓门奇大那人却不生气，笑道：“大哥你有所不知，想我蒲牢立功只需奋力一吼，而他睚眦却得浴血奋战、以命相拼，他这是嫉妒我呢！”
　　“放屁！”睚眦素来脾气暴躁，一听这话顿时叫了起来，“在这‘靖难之役’中，我杀的人、立的功比你不知多出多少倍来，我会嫉妒你？”
　　“那倒是不假。”一个飘逸如仙的男子面带讥讽之色接口道，“莫说‘靖难之役’了，就说自四十年前我们下界重定天下至今，又有谁杀的人能比你多？”

　　四十年前，正值元朝末年，战火连连，民不聊生。
　　命定的真龙天子朱元璋揭竿而起，欲重夺汉人天下。玉帝为解救受苦黎民，派出一位天神转世为人辅佐朱元璋，这便是“一代王佐”——刘基。
　　刘基手持玉帝所赐之“斩仙剑”，号令四海龙王、九天诸神。然龙王体迈，便令其九个儿子代为出征，这便是赑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趴夏、睚眦、金猊和椒图。
　　在助朱元璋西平陈友谅、东灭张士诚一统大业后，刘基便功成身退返回天庭，留下龙九子继续辅佐开国之君。不料朱元璋死后，继承大统的并非真正的真命天子四皇子朱棣，而是皇太孙朱允炆，龙九子只得再助朱棣发起“靖难之役”，再夺天下。
　　龙九子不但性情迥异，所擅法力也各不相同，那睚眦便是出了名的性情残忍、嗜杀成癖，此番下界，他虽立了无数战功，但因其好杀，还是遭了玉帝不少训斥。
　　因此，方才那飘逸男子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当即气得脸都红了，怒视着那男子道：“金猊，你是不是想打架？”
　　睚眦擅战，龙九子中除了大哥赑屃，其他人均对他颇为忌惮。可是，金猊却不怕他。
　　因为，龙八子金猊象征着吉祥福瑞，天上地下无论多厉害的神怪，亦不能伤他分毫。当下只是淡淡一笑，道：“我不想打架。不过如果你想，我倒是可以奉陪。”
　　这虽不是挑战，却也和挑战差不多了。
　　兄弟大战一触即发，龙九子中，除了好吃成性的饕餮自顾抓着只鸡啃得不亦乐乎，其他人都紧张地看向赑屃。
　　赑屃身为龙长子，幼时性情顽劣，周游于江河湖海之间，游手好闲，兴风作浪，后被三皇中的大禹感化，性情变得温和稳重，且文韬武略，极具智谋。他能在兄弟间立威，可不是单纯依靠“大哥”这一称谓，只要他发话，睚眦定然老实。
　　但是这一次，不用赑屃发话，睚眦和金猊已打不起来。

　　逶迤至城内的青石路上，疾驰而来一队人马，马蹄扬起一溜尘灰，片刻已至面前。
　　为首之人翻身下马，道：“启禀大将军，我等先头杀入皇宫，朱允炆自焚身亡。”
　　睚眦一听这话，顿时跳了起来，叫道：“什么！那小子就这么死了？”
　　他生性喜战，只盼这场战争永无打完之日，可朱允炆一死，天下便属朱棣，再无仗可打，当然很是失望。
　　“怎么？”金猊乜着他道，“你还没够么？难道你就不想尽快回家？”
　　睚眦怔了怔，神色茫然道：“回家？”忽念起清澈的海水，鲜亮的水草，一时间想家的情绪不可抑制，转头问赑屃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赑屃紧紧抿唇，抬手摘下头盔，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来：轮廓犹如刀削，自含不怒而威的气势，尤其一双眼睛，明若秋水，利若剑锋，几欲慑人魂。
　　听见弟弟的问题，他没有立刻回答，看向那名回事的士兵道：“你们在皇宫中，可擒获一名叫筑魂的女子？”
　　“大将军说的是那个炼丹师吧？那女子真是奇怪的紧，见我们来，竟丝毫也不慌张，只说‘我是你们九翼将要找的人，你们莫伤我，我也不会逃，在这等他们来便是。’”
　　赑屃的眼睛倏地一眯，在残阳的映照下，精光一现即没，半晌才道：“带路。”
　　在急雨般响起的马蹄声中，刘基临返天庭前的话语似又在他耳畔响起——
　　“你等何时返回龙宫，只有朱允炆的炼丹师筑魂知道。你要切记保她性命，否则你等将羁留人间，永无回家之日。兹事体大，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