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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如意算盘 ...

  •   据典籍记载,公主一词最早出现于周朝。
      彼时天子嫁女,并不亲自主婚,而是命同姓诸侯来主持婚事,所以叫作“公主”。
      ——公,指的是主婚诸侯之爵位;主,则是主婚的意思。
      直到汉代,公主一词才开始专指天子之女,至若亲王之女,则称郡主,再往下,是郡王的女儿郡君、县君等等。

      璟鸾的父亲“定南王”朱怀胜,乃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胎的兄弟,论理,她只是位郡主,只因她性情敦敏、兰心惠质,自幼便被接进深宫承欢祖母膝下,深得老太后宠爱,当今圣上重孝道,为博母亲欢心,所以在璟鸾十二岁生日那天册封她为公主,并赐封号“嘉婥”,这在本朝宗室贵族数百名郡主中,可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而现在,这位身份尊贵的嘉婥公主,却口口声声称自己只是名“陪同”,那么那个真正有事前来造访的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这也正是那名家丁会那么紧张,以及万俟菀会皱眉的原因。

      万俟家在京城地位殊高,与定南王府世代交好,万俟菀更是在六岁上便认了平南王妃为义母,与璟鸾情同姐妹,彼此相见,自是无须客套。
      从椅中站起身,她径自走到璟鸾身边,张口便问:“可是义母亲自来了?”
      璟鸾点点头,明眸中掠过一抹阴翳。
      万俟菀眉头皱得更紧,还待再问,忽又闭上了嘴巴,瞥了园内众人一眼,吩咐道:“我与公主有话说,你们都下去罢。”
      众人齐声应“是”,自花园另一侧的角门鱼贯而出,唯独一人卓然而立,一动不动,一领蓝衫在阳光下透出股隽永的风神——却是沈迦蓝。

      “喂!”万俟菀俏脸一板,“你还站着做什么?出去啊!”
      沈迦蓝眼也不眨地回道:“在下临来之前,令姊有命:非特殊情况,务必不离三小姐左右,如影随形,以护周全。”
      不离左右、如影随形——那和监视有什么两样?万俟菀气得一愕,抬手指住沈迦蓝,直欲将他骂个狗血淋头方解气。但转念一想,这人整个就是块石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除非让他彻底死心回陌城,否则只怕她骂哑了喉咙,他也不会有所动。
      她长这么大,也不知用这法子气死过多少人,没想到如今却被别人“以彼之道,还制彼身”,心下真是郁闷非常,连连拿手点了他十来下,方恨恨地别过脸去,见璟鸾满眼问询之意,便撇撇嘴道:“这家伙叫沈迦蓝,是我二姐从陌城派来的,你别理他,只当他是空气好了。”

      “哦?”
      璟鸾的目光不断逡巡在沈迦蓝静静而立的身影上,沉吟片刻,略微扬声道:“久闻苍平将军府有一批影子死士,其中尤以一姓沈者最为出色,若是阁下,请上前一步说话。”
      沈迦蓝镇定自若地走过来,不卑不亢地略略躬身道:“沈迦蓝见过公主。”
      他在鞠躬时,左手也一样插在口袋里未曾拿出,活像是在行什么异邦礼节似的,不但不伦不类,而且不敬。
      万俟菀当即看得一怔,初见面时,他二话不说便给她跪下了,现下面对堂堂一位国之公主,他怎么反倒只是鞠躬了事?
      心念转处,她仿佛已明白了什么,脸色当即一变,动动嘴唇,刚想说话,璟鸾的声音却已先行传来——
      “阁下能得璇玑公子青眼,特意遣你上京辅助菀儿,想来必有过人之处。实不相瞒,日前我王府发生了一些怪事,我与母妃今日前来,正是为寻求解决之法,阁下在此,真是再好不过……”
      她的目光又在沈迦蓝脸上转了一圈,看向万俟菀低声道:“事不宜迟,快随我去前厅,母妃怕是已等急了。”
      万俟菀见她面色凝重,神情不由一肃,一边与她并肩而行,一边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义母要见我,派人喊我过府便是,怎么亲自来了?”
      “隔墙有耳,还是你这里说话方便些。”璟鸾叹了口气,“你知道的,皇上最不喜欢那些怪力乱神之说,倘若传到他耳中,我父王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

      定南王战绩彪炳,为民所敬,当今圣上与他虽是亲兄弟,仍不免担心他功高盖主,对他颇为猜忌,在定南王府安插下了不少眼线。因而,对璟鸾所说的“隔墙有耳”,万俟菀是能够理解的,她不能理解的是后面那句话——
      “怪力乱神?什么意思?”
      璟鸾幽幽地望了她一眼,犹豫着问:“菀儿,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信啊。人乃万物之灵,能写出那么好的文章,画出那么美的画儿,还能移山填海……人这么伟大这么特别,不可能像那些牛啊马啊的死了就是死了吧?在人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不会随着死亡的降临而消逝的,那不就是鬼魂咯?所以,我绝对相信……”
      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忽觉出哪里不对劲,万俟菀倏地顿住了,抬眼见璟鸾一脸苦笑,一股凉气顺着脊背就爬了上来,瞪大了眼睛吃吃地道:“你、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莫非你家在……闹鬼?”
      最后两个字,陡然拔高了音量,一只栖于路边老树上的昏鸦遽然被惊起,“啊——啊——”叫着,拍翅飞走了。
      寒风掠过,天地间蓦地添了笔浓浓的肃杀之意。

      “府中盛传闹鬼之说,始于上月月初。起先只在下人中流传,比如起夜时听见怪声、看见怪影等等,我并未在意,只当个别小厮玩心大、扮鬼吓人罢了。孰料到了上月十七,府里的一个浣衣女工失足坠入‘沁秋湖’的冰窟中毙命,却不知怎的竟被传成是被恶鬼索命而死,一时间,合府上下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在堂前的青石地砖上,恍如一层薄霜。
      身着一袭素雅青丝缕金袍、头戴一抹貂皮遮眉勒的美貌妇人端坐于堂内主位之上,最多不超过四十岁,一张保养得当、玉润珠圆的脸上虽难掩憔悴之色,却依然不减其与生俱来的高贵雍容,一如此刻她说话的语调:平静、沉缓、肃穆,即便潜伏着丝丝不安和犹疑,也微不可察。
      “年关将至,王爷下月便会回京,我见谣言愈传愈盛,心道倘不及时遏制,传入王爷耳中,必然惹他震怒,便下狠心严加整饬一番,撵了几个平素就爱嚼舌根又不服管的下人出府,又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许再议论此事。此后,府中安宁了三日,只有三日,到了昨夜,怪事竟再度发生了,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由别人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再是道听途说,而是……”
      她顿了顿,微喘了口气,用比前面轻了十倍、低了十倍的语气,一字字道:“而是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的。”
      她的声音,轻飘中带着不可捉摸的诡谲,竟比一切嘶声厉吼都来得更慑人。
      万俟菀不安地在椅中动了动身子,忍不住问道:“义母,昨夜究竟发生何事?”
      “昨晚我歇得比平常迟,近三更才睡下,到了大约五更左右,忽然被嘻嘻的笑声惊醒,我以为是早起的婢女在外头嬉闹,便斥了一声,那笑声却依然在不停地响着。我心中奇怪,便起了身,刚掀开帐子,就看见屋子里站了满地的身长不到三尺的侏儒,足有十几个,有男有女,穿红戴绿,正在彼此追逐嬉闹,那嘻嘻的笑声,就是他们嘴里发出的。我虽然惊诧,却也还算镇定,只当自己是被梦魇住了,于是就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定南王妃说着便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万俟菀一眼便瞧见她的手背上有一处青紫淤血的痕迹,脸色顿时白了几分,颤声道:“掐得这么狠,就算被梦魇住,也该醒了啊!”
      “是的,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定南王妃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发现这一切不是梦,我才真有些慌了。要知我王府虽不及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可是想随意进出,却也不易,尤其王爷和我的寝宫,更是安插了不少暗哨,这好好的,从哪里跑出这么些个侏儒来?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为何除了我,竟无一人察觉?我心中惊疑,也忘了自己还掀着帐子,便叫那些侏儒看见了我。他们忽然停下了嬉闹,一齐朝我转过头来,有几个……有几个……站在墙角的,明明是背对着我,竟也不转身,脖子咯啦啦一转,就那么把头转了过来!”
      说到此处,饶是她定力过人,眼中也还是流露出万分的惊恐,足见当时情形多么骇人。
      璟鸾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整件事的始末了,然而此刻再听,面色犹自有些发白。
      万俟菀乃是初次听闻,更是紧张得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半晌都忘记吐出去。
      唯有沈迦蓝低眉敛目,站在大堂一角的阴影里,静静的仿如老僧入定。

      定南王妃捏紧了手中的伽楠香木嵌金寿字手串,接着道:“那些侏儒一声不吭地看了我半晌,我委实被骇呆了,脑中云山雾罩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就那样呆呆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陡然欢呼一声,咯咯笑道:‘我要你陪我玩!我要你陪我玩!’便纷纷朝我跑来,那几个背对着我的,仍然没有转身,像几个仰面朝天的蜘蛛似的爬向我,速度之快,绝非人类能有!我这一生,从没试过那么强烈的恐惧,大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她说着便不自觉地笑了一下,似乎很为自己的及时晕厥而感到欣喜,语气也平稳下来,“等我醒来,已是清晨,屋内一切如常,唤来婢女询问,均道昨夜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我心知此事怪诞,唯恐传出去令府中谣言之风又盛,只将详细情况告诉了璟鸾一人,便和她一起来你这儿了。”

      “我的天!”
      万俟菀听得两眼发直、面如土色,浑身无力地靠回椅中,满脑子都是午夜梦回发现自己屋里爬满怪物侏儒的可怖情形,陡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起身冲到定南王妃身边,拉住她的手,眼睛红红地道:“义母,您受惊了。”
      定南王妃身子一震,轻轻揽她入怀,哽声唤道:“菀儿……”
      璟鸾在一旁看着,眼圈儿不觉也红了。
      大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少顷,万俟菀抬起头来,一张俏脸雪也似的白,双眸却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磨着牙道:“就算是厉鬼作祟,总也得有个由头吧!这样莫名其妙地赖在别人家里算什么?义母,别怕!管它什么邪魔外道,请个道行高深的法师来摆一个水陆道场,包叫它形神俱灭!”
      璟鸾叹了口气,道:“菀儿,你素来聪明,怎么这次却犯起糊涂来了?想我定南王府,堂堂皇族宗亲,请个神棍来大摆道场、摇铃驱鬼,传出去成何体统?”顿了顿,她一字字道:“何况,我始终怀疑此事是否真为厉鬼作祟。”
      万俟菀冷笑一声道:“不是厉鬼作祟,就是小人作恶呗,有什么稀奇?管它是人是鬼,撞在我手上,一律叫它魂飞魄散!”
      “好!”璟鸾一合掌,转而对母亲柔声道,“万俟一出手,魑魅无处走——母妃,我就说今日不会白来一趟吧,万俟家的新任族长已经答应接管此事,现在您可以放心了?”
      “是啊义母,放心吧!”万俟菀板着脸道,“要知我这个新任族长虽然不合格,可有一样本事却是别人拍马难及的,那就是倘若我遇上什么棘手的事,那位前任族长哪怕远在天边,也得回来替我收拾烂摊子……”
      说到这里,饶是她自己,也绷不住先笑了出来,抬手一点璟鸾的额头,啐道:“亏你还是个公主,如意算盘打得倒响,若非看在义母的分上,我偏不接招,看不把你急死!”
      璟鸾也知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她,咯咯笑道:“你呀!只消你把这玲珑心肝挪三分在正事上,也不用你二姐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嘁!那不是美死她、累死我?不过……”
      “不过什么?”
      “此事倒未必真要我二姐出马。”万俟菀朝她眨眨眼,施施然转过身去,瞧着角落里的沈迦蓝,和和气气、彬彬有礼地道:“沈兄,那最后一关的题目,我想换一换,我看你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如意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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