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云泥观 ...
-
举头望见天上繁星几多，俯首便是一地的灯火。竹十一坐在枋子上，云泥观连着背后的矮山尽收眼底。
她手臂上的银蟒温柔地缠绕着，紫云仆神色有些凝重，半晌松开了她的手腕：“看着竟像是凤凰咒！只是吾平生从未见人用过，是以不敢妄断。且这咒印是内丹绝学，如今知道的人都不多了。”
说罢，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与她对视了片刻，问道：“你是什么人？”
问得她一怔，下意识便有些防备。
不等她回答，紫云仆已强行开了天目，诧异道：“你是鬼童？可……你的内丹呢？”
竹十一听了这话，当即要弹跳起来，不想紫云仆速度更快，一把将她按住：“别动，这里太高了，你会摔下去。告诉我，你究竟遇着了些什么？为了会没了内丹？”
竹十一微微眯起眼，嘴角略带着些冷笑：“前辈是要替内丹派除去我这鬼童？”
紫云仆听了，不悦地皱起眉来：“鬼童不过是体质异于常人罢了，是修习术法天生的好料子。吾虽不懂鬼童一族究竟起源于何处，却也知道，巫河大仙既为妖，也曾得道，区区鬼童又何罪之有。”
竹十一动了动嘴唇，半天才道：“这是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鬼童。”
紫云仆摸了摸她的头：“这里是云泥观，吾是执杖人。”
简单一句话，忽地叫竹十一安下心来。
紫云仆却不给她感慨的时间，对她道：“银蟒再度出世，你需记住：一，灵器随心，以心养器，灵力多少并不要紧。二，举凡灵器，不可轻视为俗物，亦不可过度依赖。三……三么，”紫云仆的声音顿了顿，眼睛微微眯起，似在眺望远方，“银蟒尚有些主人也不曾琢磨清楚的地方，你目前的灵力太弱，倒是不必忧心，只是有一日若突破临界，一定要谨慎些。”
花无常看了一眼被紫云仆拽走了的竹十一，心里也有些惊讶。
红袖却笑道：“奴与芳主相识日久，也知晓芳主是个大方人，却不曾见过芳主对个小姑娘这般好，她该不会……”
花无常似真似假地笑道：“别胡说，我可是只对你一个人真心。”
红袖并不吃这一套，噗嗤笑了：“看看，都说芳主嘴上的话是抹了蜜的毒药，半句也听不得。”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花无常轻笑一声，凑过去盯着她道，“你吃醋是是不是？”
红袖掩口后退半步，眼珠儿一转，笑道：“方才呀，奴是想问，这小姑娘该不会……是你流落到外头的女儿吧？”
花无常一口气没上来，好半天才指着红袖道：“我有那么老吗？你们这些女人，真是……”好容易把不好听的话憋回去，转口道，“倒是你，这么多年了，我从未见你将银蟒拿出来过，这次怎么这么巧？三百……你何时卖过这么低的价钱了。”
红袖一努嘴，仍是笑：“芳主这么说可就是多心了。要知道是你出钱，又怎么会便宜了你？我们收器人可是刀头舔血混日子的。”
所谓收器人，混战过后，灵器主人若身死，导致灵器找不到了，八成都是叫收器人给摸走了，说好听点是不至于令宝物蒙尘，可也有很多人不满，这是偷窃！当然，这么指责收器人的，多数心里也是眼红灵器。是以追杀收器人十分常见，红袖身为收器人，只在云泥观出现过，有执杖人在，只要她在子时之前离开，就是安全的。
不过她不在云泥观的时候，一切就要靠自己了，不用多说，她手里连银蟒都有，只这一件，就够千万人追杀她了，却完好无损地活到现在，也是个奇人了。
花无常却不为所动，只静静看着她。
红袖与他对视半晌，终于轻笑一声：“我偏不信芳主不知道。那可是银蟒！它想什么时候再度出世，又想认了谁，岂是我能管得了的。而且，奴十分喜欢那小姑娘。只怕……芳主也是吧？”
花无常微微眯起眼，道：“她？不过是路边儿捡的……”
红袖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哟，当咱们头一天认识呢？你见着个苍蝇是母的，都要怜惜三分。”
花无常听她这么说，反倒松了口气，干笑了两声算是作答了。
“啧啧……红袖丫头又逮着花爷欺负了？”
阿奴一回头，不知何时羊道长又绕回来了。便问：“你不是叫竹姑娘吓跑了？”
“还不是你家芳主不厚道？我要知道是她，才不赚这几颗长生丹。”羊道长也不否认，挤眉弄眼地道，“方才看见有银蟒的光芒，过来瞧一眼。那小丫头不是个俗物，我得罪了她，可不要躲着点儿。”
老头说着，还抬头看了一眼被紫云仆带走的竹十一，估摸着她应该听不到自己说话，才放下心来。
阿奴道：“紫云仆把她带走，可是因为银蟒？”
“不然呢？”老羊一撇嘴，“这些年紫云仆守着云泥观不曾离开半步，不就是因为当年巫河大仙要他留下？他呀，就是条忠狗……”
阿奴不大乐意地皱眉：“你这么说……”
“怎么啦？我这是夸他呢！有个能一心一意效忠的人，多好？总好过我老羊，这么一把年纪还四处漂泊，朝不保夕……”羊道长叹了口气。
阿奴听得也有些动容，正待劝慰两句，不想羊道长伸出手来：“老弟，看我这么困难，要不让我给你算一卦？只要一颗长生丹。”
阿奴顿时闭了嘴。
老羊还在絮叨：“我跟你说啊，我这算得可准了，你还记得北洞仙君吧？我看他一脸虚亏，只怕时日不多了。你就不错，要不要算算桃花？”
阿奴实在听不下去，转身就走，羊道长紧忙跟上：“哎哎哎，算一卦吧？咱们相识甚久，老羊不会给你亏吃的嘛。”
羊道长追在阿奴屁股后面，吵吵闹闹没个安分，阿奴虽无奈，却也甩不脱，要说羊道长未必收拾不了竹十一，只不过这老头子惯是个无赖，拿一分钱出一分力罢了，他较真儿起来，阿奴也是头疼，只得带着这么条尾巴乱晃。
羊道长一路上嘴还不闲着：“花爷好有一两年没来云泥观了吧？还有人说他闭关呢，怎么就闭关到拐了个小姑娘乱跑了？”
阿奴黑着脸道：“竹姑娘是从空雾山救下来的。”
羊道长皱眉道：“救？空雾山出事了？我消息素来灵通，怎么没听说？”
“……她是鬼童。”
羊道长抖了抖胡子，冷笑道：“北洞仙君脑子坏了？除了这小毒物，空雾山只有琴抚小子还算有本事，要是我，哪怕瞒着也要留下这个鬼童，他竟自断臂膀？”
阿奴看了他一眼，道：“你是真不明白？她是鬼童，内丹天成的鬼童。”
阿奴把内丹两个字咬得极重，羊道长一愣，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你，你是说……北洞仙君不是清理门户，而是为了取她的内丹化为己用？世间真有这样的畜生？！”
“北洞早已不问事，是琴抚。”阿奴道，“且二十年前，崆峒蜈主不也做过一回。”
羊道长忽地沉下脸，冷声道：“别跟老子提那个畜生。”
阿奴见他变了脸色，便住了口。
“听说花爷此番过来是为了龙角？”还是羊道长换了个话题道：“龙角这东西虽稀罕，却也不难寻，进湿地找上几个月，总能碰上条倒霉的水蛟，又何必来云泥观寻？”
“不是普通的龙角。是传说中，巫河大仙化龙未成，脱落的那一对枯角。传闻上次出现，是在空雾山。”
羊道长皱眉：“这倒是不奇怪，那宝贝本就被内丹派几个老东西收着，北洞仙君又是寿数将尽，想个法子弄出来换点儿养命的东西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花爷要它干嘛？”
“炼丹，救命。”阿奴简短地道。
羊道长便也不问了。只道：“你们这一来，太惹眼了。这些日子，我听说空雾山对你们荼蘼谷敌意可是不浅，似乎憋足了劲儿要在试丹会上报仇呢。”
阿奴笑道：“不过是连着拿了几次魁主，这也算仇了？况且，三年前空雾山剪绒死后，芳主也被勒令不许参加了，这有什么可报仇的。”
羊道长却道：“你不信便罢，别怪我没告诉你，内丹派那些老东西，私底下早有动作。”
阿奴一愣：“私会？”
“你别想歪了呀。他们可不是牛郎织女！”羊道长嘿嘿一笑，“这些年，都怪外丹派的太勤快，尤其你们荼蘼谷，邪祟也除了，鬼魅也打杀了，外头凡人一听说修道者，便以为个个手里有符，囊中有丹。加之试丹会上，内丹派又是一年不如一年，老东西们能不急？再这么下去，说不定哪天底下孝敬的香火都绝了，这些年奢侈惯了，山上那几亩旧田可不够他们吃的！”
“他们自己不争气，怪得了谁。多赢一场，多拿一分采邑香火，怎地？”
“嗐，你怎么不跟着花爷多长几颗心眼儿？”羊道长一拍胳膊，“总有些人，吃了这些年的供奉，享受惯了特权，便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了，你叫他认赌服输？还不如要了他的命！我估摸着，他们是要死命在试丹会上压你们一头，好给自己长长脸。”
阿奴奇道：“采邑香火，本就是凡人给修道者除鬼祟的报酬，谁本事大谁拿得多，想多拿些，勤加修炼就是了。”
羊道长一撇嘴，笑了：“你说得倒是轻巧。采邑香火，除了金银财物，灵石药材，珍奇怪兽，还要奉上有灵根的孩童去修习，好苗子都叫你们带走了，他们能不着急？早年还有奉上未嫁少女的习俗，叫巫河大仙给废了，我听说……那些老东西可是想着复旧呢！拿女子做鼎炉，损害女子体魄来增加自身修为……嘿嘿，这可是内丹派的秘法。”
阿奴皱眉道：“无耻。”
“谁说不是呢？可惜他们都觉得，巫河大仙当年是沽名钓誉，非说如今内丹派没落都是因为废除了供奉女子。”羊道长叹道，“你家谷里那一位瑶娘，只怕不会乐见此事吧？”
阿奴一咧嘴：“瑶娘要是知道了，必会出来打断他们的腿。”
羊道长嘿嘿一笑：“说来，到底是谁的命叫花爷这么上心，竟亲自来寻龙角？不会谷中瑶娘又……”
刚说了一半，忽见阿奴竖起食指在唇边，羊道长顿时也收了声。
羊道长顿时与阿奴呈背对之势，飞速扫视了一圈。
子时到了！
云泥观灯火渐次熄灭，许多牛车已经悠悠地驶离了，牛角上的风灯也忽闪着远去了。渐渐地，整座山都失去了生气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云泥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