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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荼蘼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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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白芍药之夜
“师尊,那后来呢?”陶广蹲在花无常床边,有些郁闷地问道。
“什么后来?”花无常眨眨眼,看着他。
“心魔啊!你整天对我说,自己心里的东西才最难控制,那后来呢?”
花无常沉下脸,露出个诡异的表情:“我就是心魔。”
陶广撇嘴:“我可不是小孩儿啦!”
花无常笑道:“真的,不骗你。自己心里的东西,可不就是自己吗?心魔所想,也是我所想,你总问心魔心魔,倒好像我自己分裂成两个了似的。”
“难道不是吗?”
花无常怒道:“你自己不也是?药叟看见的你,和我看见的你,完全是两个人吧?那不都是你么!”
陶广心虚地不吭气了,半晌才不死心地问:“那师尊……你在太无峰遇到的人,还记得你吗?”
花无常也不知道,叹了口气,没什么底气地道:“记得……吧?不过当时那小毒物还挺可爱的,去看望别人的时候,还会顺道给我送花,跟我嘀嘀咕咕好一阵,不像现在死板着个脸。”
陶广一脸震惊:“是她?师尊你告诉我!三年前我跟她一战之后,你竟没来看我,是不是因为我把她打伤了?”
他虽然是在问,脸上却明明白白地写着:“快说不是”。
花无常无情地咂咂嘴,道:“……有可能吧?”
陶广气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她把我也打了啊!我躺了好长时间呢!你不知道她下手有多毒!”
“是啊,所以叫小毒物嘛。”
“师尊你给我句实话,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徒弟?”
花无常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得啦,你怎么比小姑娘还敏感呢?”
陶广脸还气得通红,被摸了脑袋之后,却渐渐平复下来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你说她去太无峰看望别人,是谁啊?”
花无常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公子琴抚。”
陶广显然已经得知了竹十一被剖丹的经过,听了这个名字也是愣住了,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师尊知不知道为什么?”
陶广很少有这么细腻而小心的口气,花无常也多了一点儿耐心,问:“什么为什么?”
然后他很快就后悔了,陶广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堆:“公子琴抚受了什么伤竟然也去千秋岭?他去养伤,怎么还带着那个小毒物啊?公子琴抚既然养伤都不放心,要带着她,那后来为什么要杀了她,还要剖取内丹啊?”
花无常就觉得脑袋嗡地一声,要被烦死了。
“我哪儿知道!那些年邪祟丛生,内丹派的人也不得不去看看,琴抚大概也是被哪个邪祟伤了吧,再不就是他天生有病,谁知道呢。千秋岭常年接待那么多老弱病残,我看他脑子不好,可能是去治脑子的。他为什么要剖内丹?你当面问那个小毒物去!问我做什么!”
陶广不死心,巴巴地道:“她不可能告诉我啊……我,我可不敢在她面前提那个什么公子琴抚。”
花无常奇怪道:“你为何不能提?”
“三年前……原本我是占上风的,我看她也打不过我,便随口说了一句,早些退下,叫你那不男不女的主子出来,她就发了疯,把我打成那样……”
公子琴抚样貌清秀俊美,不似他父亲北洞仙君一般伟岸,花无常本有心训陶广两句“不要嘴贱”,但是听到“不男不女”这个说法,实在没忍住喷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话说了,该有多少内丹派的女弟子想杀了你?”
陶广蹲太久了腿麻,站起来哼哼道:“师尊!你还笑?那小毒物明显就是为了她家公子拼命,你还笑得出来?”
“怎么,我一个外丹派,笑一笑内丹派的顶梁柱还不许了?得了,别在我跟前添堵了,快走快走。”
陶广看了他一眼,翻窗出去了,声音从窗外轻飘飘地落进来:
“你中意她,就施展出手段,让她跟你结缘啊?”
“滚!”
花无常随手抓了个杯子就扔出去了,少年跑远了,叶间窸窸窣窣,晃得月影都碎了一地。
外头的月亮冷漠而温柔,花无常叹了口气,有些睡不着。
他身体远未恢复,但这种破烂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白天瑶娘不许他起床乱逛,可他到底还是耐不住,随便抓了件外衣就从后窗跳出去了。
花草还歪歪斜斜地记录着陶广踩踏的痕迹,几盆娇花白天被偷听的竹十一打碎了,如今刚换了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花无常笑了,逗了逗它们的叶子,轻声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们可别太生气了。”
风吹过来,花儿们你碰我,我碰你,都摇晃着脑袋。
花无常满意了,转身往留芳园后面的药田走去。
夜里睡不着的,不止花无常一个。
竹十一做了半宿乱梦,也胡乱裹了衣服跑出去。她一忽儿想起千秋岭的事,又燃起了希望。花无常从前就是在千秋岭被医治好的,文珠看上去人也不坏,是不是能叫她再替花无常治一治?
还有什么龙角,只怕还要再去寻一次崆峒蜈主了,只是不知道他死了没有,龙角又被他放在了何处。
竹十一不算个悲观的人,一想到还有办法,心里就轻快了起来。
不过花无常还在养病,白天也没看清楚他到底怎么样了——才听了没一会儿就被发现了,好在他总要睡觉吧?不信他睡着了还能认出自己的脚步声,于是又往留芳园去了。可惜她正碰上飞奔而出的陶广,不想暴露便只得躲到了树上。
留芳园浓荫茂盛,地方又开阔,喜阴喜阳的草药都能错落种开,尤其一场雨过后,植物都水灵灵的,倒不像个药田,而像个花园子了。
春季是生发的季节,如今春末夏初,许多花都热闹过了,只剩下一丛白芍药还舒展着花瓣。
竹十一在树干上坐着,却见远远过来个人影,正是花无常。
这人没人看着就不肯老老实实养病,竹十一皱眉。
花无常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在腹诽什么,而是走到那丛白芍药跟前,轻轻俯身弹了弹叶片。夜露从叶片上滚落,叶子也轻轻地晃了起来。
他动作轻巧地托着花朵,亲昵而又埋怨地道:“你们这些小没良心的,怎么趁着我不在,就偷偷地开了呢?”
花无常只披了一件外衣,领口随意地扯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花草纹路比从前淡了许多,也不再那么狰狞。他的头发也不曾束起,而是散开垂在胸前。这副悠闲的模样也好,夜里温和的风也好,凉薄的月光也好,像一层层地叠加在花无常身上的幻象似的,将他衬得眉眼温柔,叫人心里不禁变得柔软。
啪嗒。
花无常一模头发,是一小截树枝,再抬头,正撞见手足无措的竹十一。
竹十一非常窘迫,不知该跳下来逃跑还是怎么办,却见花无常向她伸出手臂道:“这棵树上生了许多苔藓,夜里露水重,很滑,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她听了一扬脖子站起来:“我的体术,掉不下去——”
话音未落,到底还是被花无常说中了。留芳园的一草一木,没有比花无常更熟悉的了,这棵树确实很滑,竹十一跟他说话分神,便大意了,整个人倒仰着摔下来。索性她手中有银蟒,在树枝上勾了一勾,撸下来许多枝叶才停住,尴尬地在半空中晃了两下,花无常手疾眼快地将她抱下来了。
银蟒倏地缩回她的腕上。
花无常脸上还带着笑,意外地没有开口嘲笑,而是温柔地抱着她。他一笑,眼睛便微微眯起来,眼尾上扬,仿佛载了一春的桃花。竹十一瞪大眼睛,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这个人身上还有花草淡薄的香气,衣料也十分柔软。这样的触碰,本该是竹十一最讨厌的事情,但在她想起来这一点之前,她已经伸出手搂住了花无常的脖子。
花无常有些诧异,双手顿了一顿,立即将她抱紧,怕她掉下来。
竹十一把脸埋在他衣服的褶皱里,低低地说:“你不要死。”
她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微微刺在脖颈处,让花无常有些发痒,却又叫他有些贪恋这样的温热。
花无常想问,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我死?你是在意我?还是觉得亏欠我?又觉得这种问法实在没意思,他知道,这会儿会问这种矫情又固执的话的,一定又是心魔的那个自己了。于是他忍不住笑了,想起陶广说的那句:“你看中她就施展手段啊。”
肩头湿氤氤的,这小毒物八成是哭了。
花无常叹了口气,觉得方才一闪而过的那些念头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她一哭,自己就什么都不想去想了。什么手段啊,心机啊……都不如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