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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灼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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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进“阙”的一天。
他曾征战疆场,刀下尽是亡魂,也曾送过十恶不赦之人进“阙”,但没想到,这竟会是他的归宿。
他爱的那个人啊,斜倚在金殿的龙椅上,歌舞姬环绕,他带着半身敌人的血,遍身伤口的跪在殿外,听着那绕梁的靡音,披着透骨的月光。
萧然想,那人一定是知道的。当心头热血已凉,他拔地而起,带着半身肃杀半身血腥冲了进去,徒手杀死了那个通敌的大臣,无数弟兄们的命,算是偿了。
萧然被送入“阙”那一天,他回身,远远冲着金殿举了一下杯,这一场,他已尽兴。
“阙”是名震天下的牢狱,里面关着穷凶极恶之人,那是一个差翅难飞的牢笼。
萧然顺着狭长的地道走到牢房的时候,黑暗像是毒舌一样漫上脚踝,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还有一双双并不善意的眼神。
他很安静的守着牢中的日月,常常盯着牢顶的那一缕光。那一束光就像是金殿上那人,分明是墨一般化不开的暗,却偏偏有着那恰似温柔的一抹,让人割舍不下。
纵使萧然再迟钝,也感觉到了有双眼睛时常盯着他,那人总是不经意的坐着,长发半遮着他刀削一般的眉峰,掩不住那眼里肆野的光。他有时也回望,那人的眼神却似能灼伤人一般,逼他不由得躲开视线。
牢狱里不曾有过太平天,何况是“阙”。他被原先的仇家联手夹击在了牢房中,对方用铁链抽中了他的侧肋骨,萧然差点疼晕过去,他趁着对方疏忽突出了重围,然而没跑几步,脚踝也被波及,萧然趴在地下,只能匍匐而行,身后传来仇家的嗤笑声。
萧然扶着最近的牢门,半靠起来,望着他的仇家们,突然想到,他为那人结的仇、染的血,如若他死在了这里,那人会不会在他冰冷的金殿中为他留下一滴泪呢?
在他以为自己末路之时,逼近的仇家却已鸦雀无声,它隐隐听到身后脚镣的拖动声,他回首,终于看到了那藏在长发下的面庞,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庞,右脸上的蔓延的伤疤给他添了几分诡秘的美感,然而这人却像是从地狱杀出一条血路的恶鬼,带着肃杀和死亡,一步步靠近。
萧然想躲,却牵动了侧腹的伤口,“肋骨该是断了吧。”他想。喉中腥甜,蓦然出一口血。再抬头,仇家已然鸟兽散去,而自己的手臂被不容拒绝的力道扯得靠在了那人的牢门上。
那人望着他,渐渐伸出手,顺着他的脖颈,慢慢的逡巡着。萧然感觉自己的皮肤要被那手心的热度灼伤了,他觉得自己眼前越来越模糊,靠着那双手就顺势倒了下去……
“就这样,皇上就放你出来了?换在这边禁足?”小王爷吃着花生,调笑到:“你这纯属去“阙”游历了一番啊。”
萧然抿了一口茶,看向窗外的桃花,灼灼其华,三载已过,往事如烟,“阙”中的一切像是皇上跟他的一个玩笑。那时他受伤,就被皇帝赦了罪责,可他明白,这裂痕已无法修补。他之于情字,从来不悔,可以倾尽所有,所以他也希望他爱恋那人,能入他对待他一般倾尽所有。然金殿上那人,却始终分不清真情还是假意。
“还被人救了一命,”萧然沉吟,“也不知那人是谁。”
“是谁都没关系了,你都出来了,知道了也没用,难道你还想进去报恩呀?”
“也是。”萧然沉下眼,想着那人灼热的眼神和滚烫的手心,突然有点失神。是否他曾望着金殿上那人,也是一般的眼神?
“就是啊,而且“阙”早就已经被毁了啊。”小王爷道。
“你说什么?”
“今年开春,有人逃狱,不知道怎么起的火,“阙”被一把火烧光了。”
长安的夜很凉,萧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披了外衣在院子里溜达。桃花树的枝桠在月影下蜿蜿蜒蜒,他一步步踩上去,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
他不懂情,爱上一个人就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捧给对方,不顾是否鲜血淋漓,遍身伤疤,何况这世间,已然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他知道这已成痴,只想耗尽自己的心神,不枉这一世。他已不敢奢求一人,像自己这般,乱世浮沉,只求一人。
他抬头看着月光,突然又想起了狱中那人的眼神,总是幽幽深深的望着他,蓦然惊觉,萧然觉得自己好像已错过什么。
桃花树沙沙作响,远处好像传来那时的脚镣声,萧然低着头出神。直到地上的月光被挡住,他站在一个人的阴影之中。那人眼神还是那么炙热,像是要烤化他一般,幽幽的望过来。
“找到你了。”仿若叹息,轻飘飘的一句,好像等待了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