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傘下 ...
-
-
李澄穎曾經想過，如果那天她沒有開口，他是不是會過得更好。《荒原，2006》
-
2007年2月9日
柏林影展第二天
從到德國開始，每天下午總是會下雨，沒預料到如此，海維和羅凱祥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找到商店買了雨傘。
要記得帶傘。海維早就將這件事銘記在心。
「雨怎麼還不停啊。」
一對視線的交集。
-
Tom看著眼前的東方女孩，不到一秒鐘就辨認出來了，那是演出《荒原》的女孩。
一個下午竟然把演員重要演員都見過一遍了嗎？Tom有些好笑的想，他從頭打量了一下女孩。
女孩看起來年紀很小，大概15歲左右，黑色的頭髮綁起一撮小馬尾，凌亂的瀏海，黑框眼鏡底下同樣是黑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緒的看著自己，穿著白色的襯衫罩著一件灰色衛衣、近乎洗白的牛仔褲，黑色的帆布鞋，背著一個褪色的紅色背包，一手提著一袋塑膠袋，一手撐著一把透明傘，看起來像是遠足迷路的小孩。
整個人看起來應該是顏色很重、很顯眼的，但卻又像是褪色的感覺，隱匿在空氣中。這個人很特別，特別的矛盾，不管是本人還是角色演出來的感覺，Tom深刻地想著。
Tom知道自己一直盯著別人是很失禮的，但是他對女孩提起了興趣，像是演員要開始揣摩一個角色那樣的興奮感。
Tom知道他現在都是靠著自己對於一個人外表的直覺來判斷女孩。雖然這種想法其實有點嚇到自己，但是他現在正想著要如何和女孩攀談。
他無意識的盯著鞋子思考著，幾秒鐘、或許是幾十秒過去，突然沒有雨滴在身上的感覺，他以為是雨停了，但是雨聲並沒有停止，他抬頭，他在女孩的黑色眼睛裡看見自己。
-
海維撐著傘站在離Tom大約5步遠的地方，看著那個蹲在街角的人，金色捲髮和衣服都被雨水打濕，即使縮成一團還是沒有辦法完全躲進屋簷，應該是個身材高大的人。最吸引海維的是他有一雙非常漂亮的灰綠色眼睛，在陰暗的雨天特別的明亮，濕潤潤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一樣。
幾秒後，金髮男人低下頭看著地板，不再搭理自己，看起來更加可憐，海維看著他，躊躇一下，還是走過去，用雨傘替Tom遮住了一直被雨水打濕的地方。
遠遠的路人看到的就是這個場景：一個矮小的女孩拿著不大的透明傘，撐著自己和蹲在街角的那個男人，女孩的紅色大背包被雨水打濕，男人的衣服也是濕的，兩個人看著對方。
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秒。
「Hello.」海維憋腳地打招呼，然後就後悔了。她一向不善於和人對談，卻鬼使神差的打了招呼。一定是那雙眼睛太美麗了，她肯定的想。
「Hello....Ouch!」聽見女孩的招呼聲，Tom連忙站了起來，結果一站起來的下場就是被雨傘的邊緣敲到額頭。
「噢！」因為Tom往上敲到另一邊的傘緣，於是海維這邊的傘緣就向下敲到了海維的頭。
兩聲驚嘆聲是接連的，海維往後倒的樣子向後踩了一步才穩住身體，Tom以為海維要跌倒了，於是伸手抓住海維拿傘的那隻手。
兩隻手疊在一起，手好熱，海維和Tom同時想著。
Tom沒想到海維往後倒卻站得很穩，這讓他覺得有點尷尬，他收回手，兩個人沈默的互看幾秒，然後同時笑出聲。
「我很抱歉，小姐，你沒事吧？」Tom笑著問到。因為海維太矮的關係，雨傘的高度也相對的低，Tom可以說是半彎著腰才能躲進傘裡。
「沒事。」海維淺淺的笑了一下便止住了笑容，她禮貌地回答。看著Tom似乎很辛苦地躲在傘下，稍稍的舉高了拿傘的那隻手，但是成效不佳。
「不如我來吧？」Tom提議到。
海維無聲地將傘遞給Tom，Tom避開了海維的手接過傘，結果因為Tom太高了，以至於這樣的高度海維遮不到雨，兩個人再度的看了對方。
「沒事，給你，我的攤位就在那裡，我可以跑過去。」海維的英文有楊子騏惡補過，可以聽得懂簡單的句子，對語言十分敏感的她學的算是很不錯了，但是說就比較困難一些，她有些嗑嗑巴巴地說完準備跑開。
「Wait！」Tom見海維要離開了，立刻叫住了她。
海維抬頭看著Tom，眼神有些迷茫又有些戒備。
海維一直以來希望自己表現出來是一個冷默的人，事實上她看起來也是如此。和陌生人聊天還給他傘是不在她允許自己的範圍內的，她也很驚訝自己竟然在一天之內做了兩件平常她不會做的事，這讓她想趕快離開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Tom的思緒一直在跑，和海維搭上話也才不過3分鐘，但是海維身上的矛盾感卻是這麼明顯的呈現在自己眼前，從那個到一半就立刻收斂的笑容到現在的疏離感，照道理來說，真正冷漠的人是不會做這些事的，例如為自己撐傘甚至直接把傘給自己。
海維見Tom看著自己在思考什麼事，又不自覺的拉拉衣服，似乎自己犯了錯，眼神有些閃爍。
Tom立刻看明白了海維的眼神，他有些急促地說「我的手機沒有電，我又和我朋友走散了，我知道這樣問很失禮，請問可以跟你借手機嗎？」Tom拿出自己的手機表示手機是真的沒電，灰綠色的眼睛盯著海維，眉尾下垂，希望能博取同意。
「….」由於Tom為了挽留她，所以這幾句話講得快了點，海維其實沒有聽懂很多，而且海維學的是美式英語，Tom標準漂亮的英國腔海維聽得有些吃力。
「當然，假如你不借我也沒有關係，只是我可能需要花一段時間找公共電話亭。」Tom見她沒有回答以為她在考慮自己說這些話的真實性，於是他誠懇的補充。
海維這次聽懂了一些，她看著Tom手中已經黑屏的手機，還有他話語中的「公共電話亭」推測他應該是需要借電話。
在這個年代公共電話亭幾乎絕跡了，加上Tom誠懇的樣子，海維也沒有拒絕，她摸了摸口袋，拿出來一隻很舊的手機。手機是這次來柏林楊子騏弄來的，海維跟凱祥一人一隻，怕走失還是有緊急狀況要用，海維本人其實也沒用過。
Tom接過電話便打給Charles，但是一直無法確認地點，突然，一本展覽指南就出現在眼前，海維沈默地將本子往Tom的方向遞過去，但是表情還是冷冷的沒什麼變化。Tom朝海維感激地笑了笑，終於確認了Charles的位置之後將手機還給了海維。
「謝謝你。」Tom將手機遞給海維，灰綠色的眼睛盯著海維黑色的眼睛，認真的說，彷彿海維幫了自己天大的忙。
海維被他認真的眼神看得一愣一愣的，點點頭接過手機，不知所措了一下，指了指攤位的方向，似乎是想表示自己要跑走了。
「你幾歲了？」Tom看著海維這一系列的動作，覺得海維還真的是個孩子，但是他又想了一下，於是開口詢問。
「eh…20了」海維又被Tom跳躍性的思考打斷了原來的計畫，她遲了幾秒才回答。
「20？！你看起來只有15！」這下子輪到Tom驚訝了，很多人都說亞洲人的年齡比看起來大一些，沒想到比自己預估的18歲還要再大上兩歲。
站在一旁的海維在想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了，她恨不得敲自己的腦袋，為什麼要告訴這Tom年齡啊？雖然說沒什麼關係，海維糾結抓抓瀏海，瀏海更加凌亂。
Tom默默的看著海維，抿了抿唇。
海維沒有糾結許久，她轉過身看著Tom，卻發現Tom看著自己，眼神有說不出的認真。
「有的時候演員會沉浸在角色裡無可自拔，這是新演員很容易犯，但也是最致命的錯誤。」
Tom像是老師一樣，一邊斟酌用詞一邊說。
海維僵直的瞪大眼睛看著Tom。
「我看了《荒原》。」Tom解釋「妳演得很好，但是現在的你需要調適，不然你本身的生活也會後到影響。」他語重心長的說，剛開始演莎士比亞的時候他也曾經為了揣摩角色費盡苦心，結果沈浸在角色裡太久反而給自己很大的心理壓力。
海維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緩緩的說。
「我創造了李澄穎，我就是李澄穎，李澄穎就是我。」
雨還在下。
TBC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傘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