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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偷死虎的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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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的?人跑了?”
肩膀让人重重的拍了下,龙文章回过头去冲着闻声而来的少剑波露出个无奈的笑,“可不是么……跑了……”龙文章言语间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顿了顿他又道:“你怎么过来了?有情况?”
少剑波点了点头,“老杨同志带回了一些新的情况……”
“恩,”龙文章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将脑子里的烦躁和落寞通通扫清,才抬头对少剑波笑道:“那还不赶快去听听!”
少剑波嘴里的老杨全名叫杨子荣,曾在多次战斗中立下奇功,是出了名的侦查英雄。
此时杨子荣头正坐在营火旁,他头戴狗皮帽,身穿鹿皮袄,一副山货商人打扮,显然刚刚完成侦察任务的他还没来得及换装。
卫生员白茹递给杨子荣一杯浓浓的热茶,希望能帮他驱散身上的寒气。
可杨子荣只是接过了茶杯甚至想不起来去喝上一口,就算连夜赶路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可新发现的情况是那么危机,以至于杨子荣不敢耽误哪怕是一分钟时间。
“老杨什么情况?”
听到少剑波的声音,杨子荣立刻站了起来,上前迎着少剑波和龙文章紧走几步道:“406、407你们可来了!张家屯出事儿了!”
“张家屯?”龙文章微眯着眼睛,他听过许多关于一个叫张家屯的东北大山里的小屯子的故事。
在南天门的树堡里,他以为他们都会死去,就如同那已经死去的三千个炮灰,最终都会相互叠压依偎着消失在怒江的浪花中。
那时在饥饿与绝望的恍惚里,迷龙用所有他贫瘠的头脑中所能想到的关于美好的词汇描述了这个屯子,滔滔不绝、连续不断的讲述着有关这个黑土地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屯子的故事。讲述那个生养了他的屯子,那个他想了很多年却一直也回不去的家乡。
龙文章知道东北的大山里有无数个张家屯,迷龙嘴里的张家屯也许只是他对家乡的思念制造出来的一片幻境。但是他的心还是揪了起来,他转向杨子荣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杨子荣低头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五天之前为了能更好的搜集匪首吴城之的下落,杨子荣扮成收买山货的商人单独进入了茫茫林海。要知道在这个季节,整日在山里活动的除了本地的猎手之外,只有希望能低价收买山货的投机商。
起初几天,杨子荣在山里四处转悠,走访了几个深山里头的屯子,却毫无收获,吴城之和他的人马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东北的老山林子里。眼看到了与小分队会和的日子,杨子荣不得不开始返程,这一天的傍晚,杨子荣按照计划翻过一个陡立的山头,打算投宿在大山深处的张家屯。这个屯子他年前也曾来过,不过十几户人家,距离最近的屯子也有百十里山路,是个宁静而安详的地方。可就是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小屯子,此时却另一番景象。
刚刚翻过陡立山头的杨子荣还来不及喘息,便被眼前的情境震惊了。
往日宁静的张家屯此时已经是一片火海,血肉燃烧时发出的腥臭裹挟在升腾的浓烟中不断向高空扩散。村子里烧伤没死的猪狗发出凄惨的叫声,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让杨子荣这种经历过战争洗礼的老战士也不禁背脊发凉。
而亲手造就这出惨剧的凶手吴城之,则留下已经化为焦土的张家屯,带着他的人马扬长而去。
情况紧急,杨子荣顾不得确认张家屯的具体情况,便沿着吴城之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而去。可谁承想刚入夜,林子里便刮起了白毛风,杨子荣躲在临时挖就的雪洞里心乱如麻,这样一场大风过去,定是连丁点痕迹也剩不下了。
第二天一清早,杨子荣从雪洞里爬出来,只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吴城之的踪迹。无奈之下,杨子荣也只能先与小分队会和报告张家屯遇袭的情况了。
听完杨子荣的汇报,龙文章皱紧了眉头,他没来由的感觉一阵憋闷,仿佛昨夜见到迷龙的惊喜都被现在这突入其来的噩耗所吞噬。方才迷龙奔向山林的背影以及嘴里叨唠了整晚的好日子,都让他没有勇气将杨子荣口中的张家屯与迷龙口中的张家屯合二为一。
张家屯,一个大山深处的小屯子,曾经承载了一个再也回不去家的男人全部的美好与向往。是那个叫张迷龙的汉子在烽烟中打滚了二十年的寄托,是他的根是他的魂。
无声的叹了口气,龙文章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剑波,却发现这个一向冷静果断的年轻人此时全身绷得像石头一样,双拳在身侧紧握。一瞬间,龙文章甚至以为自己听见了少剑波牙齿紧紧咬合的声音。
“406?怎么了?”
龙文章皱着眉头看了杨子荣一眼,杨子荣也是一脸迷惑。
少剑波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好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匪患!不除不快!”
杨子荣对张家屯的报告,让少剑波想起同样曾遭遇过土匪突袭的杉岚站,惨烈的画面在眼前重现,他唯一的姐姐就是在那次袭击中牺牲的。
“一分钟也不能耽误,立刻出发!”少剑波仰起头,曾经发生过的悲剧再次发生让他痛苦不已,而此时他能做的也只有迅速赶往现场。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愿意放弃去解救那些被吴城之欺辱过的百姓。
迷龙在雪地里奔跑,刮过耳边的山风就像刀子似的割着他的脸。
空旷的雪原一片宁静,除了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再也没有别的声音。没有人追赶,迷龙只是死命的在膝盖深的雪地里奔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龙文章会放他走,就像之前的许多次一样。可他还在奔跑,连滚带爬用尽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舒缓他胸中积聚的某种他始终不能明白的憋闷。
许久以来这种憋闷始终存在,就像禅达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天空。
迷龙曾经以为自己想通了便不需要明白,可他错了,他很少用心去思考因为行动对他来说比思考简单。可是行动有的时候也会骗人,就想现在——他正在奔跑,却恨不得有人扑上来阻止他奔跑的脚步。也许……也许他从来都不想离开,他只是缺少一个理由,一个至少不是一个人离开的理由!
纷乱的画面在眼前乱晃,最后定格在南天门上的树堡里。
三十八天的时间消耗掉炮灰们所有的气力,山呼海啸的炮声宛若丧钟,日军的叫喊近的就在外边。龙文章搂着狗肉呆呆的望着外边那火光和爆尘,迷龙就靠着他的肩膀不知睡着还是醒着。他有气无力的拍打着迷龙的脑袋,换来迷龙有气无力的一声哼唧,然后迷龙就听见他这辈子听过的最不像情话的情话。
龙文章的头斜歪在迷龙耳边,他中气不足,语气却坚定的可笑:“出去,我要带着你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那些原来是我们的,后来不再是了,将来又是了的地方!”
那个混蛋玩意儿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迷龙来不及多想为何这话他会记得如此清楚,便感觉身后被什么撞了脚下一个趔趄失了平衡,整个人翻滚着滑下了雪坡。
迷龙不知自己滚了多少圈才停在了一个雪窝子里,眼前白花花的看不清楚,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一条热乎乎的舌头就透过了层层冰雪舔了上来。
迷龙胡噜一把脸上的冰渣子以及狗肉的口水,从雪窝子里挣扎出来,无意识的拍着狗肉的脖子,目光却急切的往他滚落的雪坡上望去。
空旷的雪原除了他们这一人一狗却哪儿还再有别人……刚刚撩起的心,又悄无声息的跌落回去,其实迷龙并不知道自己为何期待,可他却真真的期待着那个笑起来就欠一大嘴巴的混蛋玩意儿带着他那张牙舞爪的笑出现在那雪坡上,嚣张的晃荡着手中的枪吼叫,“你他妈的给我起来,我们回家!”
雪坡上没有什么混蛋玩意儿,迷龙也不再需要跟着谁才能回家。
可是他还是难过,真正撕心裂肺的难过,难过的他恨不得大吼大叫,恨不得再去突突十几二十个小日本鬼子。
于是迷龙咧了咧嘴终于开始骂娘,大吼着,“日你个毛驴犊子的!□□个龙文章!□□他妈十八代祖宗的混蛋玩意儿!”骂着,叫着,把自己直挺挺的摔进雪窝里,灌一整脖子雪渣,打一个大大的冷战。
面对这样的折腾,淡定如狗肉也不得不退开几步,远远瞅着迷龙独自发疯。
迷龙曾说自己是天下第一的戏子,用百劫不死,百毒不侵的一条烂命唱他的大戏。而如今这场有声有色的大戏却少了一个懂戏的观众,可即便如此迷龙也已经足够喧嚣吵闹。他喧嚣的不可开交,发着飚发着疯,在无人的荒原里跟自己较着劲,用荒诞的手法排解着他胸中的憋闷。
直到迷龙折腾的累了,喘着气坐在雪地上,狗肉过来蹭蹭他的脸,被他一把搂在怀里。
狗肉的毛是暖的,于是迷龙把整张脸都埋在狗肉的毛里。许久,狗肉身上的热乎气让迷龙的心又活分起来,他开始想昨晚上打死的那只老虎,开始盘算着虎皮、虎骨、虎胆、虎鞭的价格。于是他从雪地里爬起来,他得给整回去,不然就亏大了。
领着狗肉翻过几个雪坡,又走了半响迷龙远远的看见自己昨天修的雪屋,不觉心情大好,正打算随性的哼上一段,却忽然皱起了眉。
原来,昨天夜里刮了白毛风,雪屋的墙塌了半面,也就是从这塌了半面的墙上望过去,迷龙分明看见雪屋里有人。
是什么人
迷龙本能的警惕起来,冲狗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便借着雪屋的遮挡悄无声息的贴了上去。
屋里的人显然因为平白捡了大便宜而心情不错,正将迷龙打死的那老虎往一匹灰白的骡马上捆。
迷龙上下瞄了眼这人的打扮,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那个总站在虞啸卿身后亲切的不得了的唐基。这人没有唐基脸上刻意摆出来的亲切,却也是五十上下一脸庸人相,套了貂皮的大裘,许是因为搬着分量不轻的死虎而敞着怀,露出里面一身崭新的黄绿色党国军装。
也不知道是哪一路来的大佛……
心知跟这种山外头来的军爷没理可讲,但自己的东西让人家白拿去迷龙也是不干的,于是迷龙低头去看狗肉。狗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身子趴的极低仿佛只要迷龙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就会如狗炮弹一样蹿出去。
似乎料到狗肉的反应,迷龙得瑟的冲狗肉咧了咧嘴。
秉承着没理可讲就不讲理的原则,迷龙寻了那人转身的空档,从塌了的雪墙上飞身一跃到了那人身后。那人只觉得背后有人,正要回身摸枪,迷龙一掌已经拍在他后脖颈子上。那人连声儿都没来的及出,便倒了下去。
伸手摸了摸那人脉搏,确定人只是昏过去了没给拍死,迷龙于是把人给拖到雪屋的避风一侧,又从骡马上把毛毡解下来给人盖上。
深信闹不出人命,迷龙也不再客气,拉起那人捆好死虎的骡马连带着马上那人的包裹一起牵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