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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猎户张迷龙 ...

  •   张家屯,是东北大山里的一个小屯落,不过十几户人家,世代居住在黑龙岭深处,距离最近的屯子也有百十里山路。周围都是高山大岭,巍峨险峻,只有一条小河蜿蜒着从村旁流过。过了河再翻过一座山有条小铁路,连接山外头的牡丹江市和山里头的四平林场。当年日本人来抓壮丁修关东军的地堡工事,屯子里的有胆大的小伙子便是连夜扒了那一天一趟的小火车,去外头投了抗日联军。
      日子一天天过,太阳升起了又落下,转眼快20年过去了。
      当年的娃子长成了小伙子,中年人已经是两鬓苍苍的老人,而当年跑出去的那拨小伙子是再也没有一个回来的。
      老人们说:“少不更事的,死也该死在东北地界上。”
      守着活寡的新媳妇终也都改了嫁,抹着眼泪离开这山里的小屯。从此这张家屯越发的冷清,一年到头也不见个外人进来,偶尔有收购皮货药材的山货商人上门也是来去匆匆。

      1945年冬天,雪来的特别早,十月还没过第一茬雪就铺满了黑龙岭的山岗子。眼看又到了大雪封山,城里的山货商人四处活动的日子。
      这一天的清早,张家屯西头上住的张狗子从自家的小马架房里出来,冬日天亮的晚头顶上现在还是灰茫茫的一片。狗子挑了扁担,破了河冰灌满了自家水缸,抬眼看西边的天头上厚厚的云低低的压过来,冷风一吹,狗子缩了缩脖子,这天色怕是免不了一场大雪。
      紧了紧身上的薄袄狗子钻回屋里,媳妇已经点上了块松树明子。炕桌上是刚端上来的苞米面糊糊,狗子捂了捂手,正要吃饭,传来叩门的声音。
      狗子汲了鞋,打开门看到一个高壮的汉子,穿着破旧的军装,身后还跟了条硕大的狼狗。以为是打散了的兵痞来抢粮食,狗子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回身去摸挂在墙上的猎枪。
      趁着狗子摸枪的功夫,那一人一狗已经进了屋子,狗子媳妇赶忙转身躲进里屋怕让人祸害了。
      “犊子玩意!家里没粮食让你们祸害了!”狗子端着枪指着那汉子:“快滚!张家屯的不是好惹的!”
      那汉子有点楞的看着狗子,脚边的狼狗低哮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汉子低低叫了声:“狗肉!”
      那狗颇有灵性,听了人叫便不再咆哮,找了靠着暖炕的地上趴着。
      那汉子抬起头冲着狗子笑起来,“不认识叔啦!狗子!我是你迷龙叔啊!”
      狗子愣了很久,努力从他年幼时的记忆里剥离出他的迷龙叔。
      那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笑起来带着孩子般的天真,每日里闲了便领着村里的孩子漫山遍野的疯跑。那时他坐在男人的肩膀上,男人给他学着猪叫、马叫、狗叫,他挥着手里白桦树削的木刀,像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
      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迷龙叔终于渐渐合为一体,狗子一下扑了过去和迷龙抱了个满怀:“迷龙叔!迷龙叔!”
      迷龙大笑着拍打着狗子结实的身板:“大人了!大人了!”
      “媳妇!媳妇!出来见迷龙叔!”狗子招呼着里屋的媳妇。
      狗子媳妇又端了碗苞米面糊糊出来:“迷龙叔,大早上的没啥吃的!先吃着!中午做好的!”

      迷龙的吃相不好看,其实当过十几二十年兵的人,吃相都不大好看。
      只是迷龙扒的特别急,特别猛,终于当迷龙扒拉空第三碗苞米面糊糊的时候,他打了个饱嗝,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碗。其实迷龙不太饿,让他停不了嘴的是那碗里的家乡味。粗糙的苞米面带着黑土地的香甜,划过喉咙一直流到心坎里。
      迷龙笑着舔了舔蹭到手上的糊糊,想起什么似的问狗子:“你爹呢?”
      狗子的神色一下暗淡下来,眼圈红了红,猛的扑进迷龙怀里:“迷龙叔!”
      高大的东北汉子,憋屈在心里将近二十的年的泪水一旦涌出,就如开了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迷龙愣愣的拍着狗子:“狗子,这是怎么了?你爹怎么了?”

      狗子的爹叫张廖虎,是迷龙的亲哥哥,当年日本人来抓壮丁,迷龙连夜扒火车逃去了山外头。廖虎放不下家里的妻儿,带着铺盖躲进了山里,谁料想正撞见日伪搜山的小队。人打死了不说,头还给割下来悬在屯子的外面,说是抗日联军的余孽。
      狗子娘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没几年也走了,还是乡亲们,你一碗饭我一碗水的把狗子拉扯大。

      迷龙拍着狗子背:“狗子不哭了!迷龙叔回来了!小鬼子让咱打跑了!以后就是好日子了!”
      迷龙说着说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经历过太多的生死,遭受过太多的苦难,但是他还是回来了。回来到这个生他养他的地界,回来过好日子!
      “大老爷们儿,不想那个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玩意!”迷龙拍着狗子的肩膀:“狗子你看迷龙叔带回啥玩意来了!”
      狗子擦着脸上的眼泪,看着他迷龙叔站起身开始解棉袄,从胸口贴着肉的地方解下个长条的钱袋子。
      “铛”的一声,迷龙把钱袋子扔的桌上,沉甸甸的有快二十斤的分量。
      解开一看是满满一袋子现大洋,狗子抹着还在脸上的鼻涕眼泪,大张着嘴看向他迷龙叔。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现大洋。
      迷龙咧着嘴埋汰狗子:“看你那熊样!”
      狗子瞪着眼,声音激动的有些个发颤:“迷龙叔,这钱……这钱哪来的?”
      迷龙大笑着拍打着自己的胸口道:“血肉一团,换真金白银!打了胜仗,这都是上峰赏的!”
      狗子开始一块一块的数着袋子里的现大洋,迷龙笑眯眯的看着狗子数钱,思绪却回到几个月前的黎明。

      那是个昏暗的黎明,空气中都是闷热的水气,皮肤上粘腻的汗渍让人不愿动弹。
      龙文章的胳膊搭在迷龙的腰上,不松不紧的搂着,睡的正好。迷龙让龙文章折腾了整晚,混身上下散了似的疼,此刻却没有半点睡意。
      昨天晚上,他说:“滚犊子玩意,老子要回家!”
      龙文章说:“好好对狗肉!”
      迷龙从来都不傻,他知道他终于能回家了,可他心里却没半点高兴劲,只是说不出的憋屈。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他去找龙文章讨自己也理解不了的说法。
      龙文章什么也没给他,只是把他按的床上干了整宿,死命的干。
      迷龙哭着、骂着、呻吟着,问候了龙文章十八辈的祖宗,把一脸的鼻涕眼泪都抹在龙文章的膀子上,最后在龙文章的怀里安静下来。
      他还是不明白,可是他想通了。
      迷龙对着屋顶发了会儿子愣,禅达的天空还是那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灰白,他扶着腰爬起身嘟嘟囔囔的骂了句:“混蛋玩意!”像是没骂够似的又看了龙文章一眼,又骂了一遍:“混蛋玩意!”
      然后走向屋子的一角,那里放着个麻袋,里面都是现大洋,其中有一千块是唐基赏给迷龙的,不过当时立刻就被龙文章借走了。
      迷龙蹲在地上一块块数着现大洋,数出属于他的那一千块,然后想了想放回去一半,又犹豫了一下再放回去一百块。他掂着手里的四百块现大洋,看着熟睡的龙文章,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混蛋玩意!你还欠着老子呢!记着来还给老子!”
      走到门口,迷龙又走回来,瞪着龙文章忽然开口骂道:“装犊子的!老子知道你醒着!你睁开眼看老子回家!”
      龙文章睁开眼,看着迷龙,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情绪,嘴唇碰了两碰最后却堪堪的只勾出个笑脸。
      迷龙嚷嚷着往外走:“老子走了!”
      龙文章笑了起来,温柔的让迷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滚吧!滚吧!回个家还那么麻烦!”
      迷龙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老子真走了!真走了!”
      龙文章背过身不再看迷龙,富有特色的沙哑声音骂道:“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回家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他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直送着迷龙走出了老远。
      天已经大亮,头顶上是透彻的蓝色,山野间到处是鸟兽虫鸣。
      迷龙搂着自己那四百块现大洋,甩开长腿在田野间走着,扯开嗓子唱了起来:“你要让我来啊谁他妈不愿意来啊……”

      “老天呀!整整四百块!四百块现大洋!”狗子激动的看看摆在桌上的现大洋,再看看他迷龙叔。
      迷龙大笑道:“从今个起!咱就要过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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