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雪》墨雪而

21、（廿一）真相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娘发了话，我无力地靠在云陌怀里，听她道：“诸君要么曾在先夫麾下谋事，要么是先夫至交好友，所以老身也不想再有所欺瞒。”
　　她撩了撩栗黑色的长袍，终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厅堂中间，眼神扫过列坐之人，面色静若寒潭。她一开口，便已经不是我熟悉的母亲，而是一个战士，一个无所畏惧、斗志昂扬的铁血战士：
　　“老身苦心孤诣二十年，步步为营，才走到如今的地步，已无回头之路可走，也不想回头！更何况，当年先夫为国为君抛头颅、洒热血，可那皇帝竟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杀夫之仇、弑子之恨，老身如何能忘！”
　　娘的声音颤抖起来，神色凄凌得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被她疼爱多年也未曾见她发过半点脾气的我，心头更是百般滋味。
　　我一直以为爹和大哥是战死沙场，可原来事情并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虽不曾见过他们，但从娘的话语里、从下人的口碑里、从世人的传唱里，都可以看得出他们是忠臣良将，没有半点徇私枉法之心。
　　管家也曾在无意中提起过，说我爹太过清廉，太见不得朝堂污秽，也太负盛名。那时我还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要用“太”这样的字眼，如今终于幡然醒悟：
　　皇帝眼里容不得风头胜于他的人，我爹手握重兵，又受百姓拥戴，如果他们善于在官场斡旋，懂得让自己变得不完美，让言官有弹劾的把柄，那么皇帝就会安心，不但不会怪罪他们，反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怪只怪爹和大哥太过正直不屙，能让他们死在战场，而且保留了顾家的清名，皇帝已是大发慈悲了。
　　就在我细想间，娘已经环顾一周，她问出了最后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诸君，先夫在时，为诸君呕心沥血，而今我顾府有难，若愿助老身一臂之力者，老身没齿难忘，来世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恩情；若不助，老身也不怨怪，只当今日之问从未发生，从这里出去，便尽数忘却。诸君，可愿？”
　　话落，便是一阵沉默。毕竟关乎身家性命，人人自危也是正常。就在我觉得我娘的这句话白问了时，有人猛地站了起来，把酒杯重重摔碎在地上，慷慨陈词：“顾将军曾数次救在下于危难之中，于我、于刘府都恩同再造，我刘某人愿随夫人共赴生死！”
　　说话间，我看清了这人的模样，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幸好被云陌死死抱住——这，这不正是被我打了儿子抢了亲的怂包刘御史么！
　　我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当事人云陌，他也一直在看着我，眉宇间尽是担忧之色。我看着他这模样，心下莫名一紧，便想朝他笑笑，让他知道我没事。
　　可我们离得这样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见倒映在他瞳仁里的我的模样：毫无生气的脸色，苍白的嘴唇。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若说没事我自己都不信。
　　我干脆直接问：“那刘御史和顾家有什么渊源？”
　　“昔年刘御史浪荡成性，得罪了不少权贵之人，后被不明来历的人抓到军营里，摸爬滚打几年后有幸成了你爹的卫兵。本是小小的卫兵即便死在沙场也无人在意，可你爹对手下一向仁慈，多次从敌人的刀剑下把他救出，他才得以活命，弃武从文，官至御史。”云陌顿了片刻，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不然，你抢亲那次，打了他的儿子，如此不给刘家脸面，他怎会轻而易举放过你？”
　　这下，所有事都明朗了。
　　我娘知道刘御史的过去，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让我去抢亲；得知我打了刘御史的儿子，她也只是去了刘府一趟，事情便不了了之，也是因为我爹的缘故。
　　我娘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算计到了，只是她不说，也或许，只是不对我说。
　　因为，除了列坐在两侧的将领之外，在一旁伺候的，还有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