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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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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书立记不得自己被人抢救的时候怎么回事了,晕晕忽忽的,想睡觉,唯一一点印象是有人抓着他手,那个人的手很烫,跟扭着王八蛋似的,死劲攥着。田书立那时侯想让他松开,不过连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后来问何朝,是谁抓着他手,何朝说兵荒马乱的,不知道,没看见。
那是他问的人不对,他随便问哪个人,都知道,是何朝抓着。
田书立跟何朝都是呼吸科的医生,田书立是主治医,何朝资历浅一点,上岗才六个月,是住院医。那天田书立昏厥过去,正好心内科的副主任医师方小绛在隔壁办公室,呼啦一下冲过来抢救。按道理,住院医何朝就应该立刻撤退,到不干扰其他人工作的地方。也不知道何朝发了什么神经,就杵在田书立旁边,死攥着他手不肯放。
心内科那位医师方小绛,后来就对何朝说:“何朝啊,书立现在没有危险了,你好把手放开了呀。”
何朝这个时候才惊觉,急忙放开手。这样缺乏专业素质的事情十分丢脸,所以他后来对田书立死不肯承认。
田书立这次昏厥,是因为急性的心律失常。他心脏一向不好。呼吸科的医生总共五个,其中三个有病毒性心肌炎。大约都是呼吸道链球菌感染诱发的。田书立是发作比较频繁的,因为他血压高--30出头的人,就要吃降压药来控制。
那天早上查完房,田书立就觉得心律不太齐,因为心肌炎好多年了,他自己都没在意。到药房开了一瓶黄芪生脉针,让护士帮他挂上。
谁知就晕了,具体的事情他不记得,因为也不太重要。
何朝倒记得,他觉得这事满重要的,特别对他自己。那天他正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情况是这样的,那时候,田书立去护士站挂针,何朝就在办公室里写病历,顺手帮田书立管的病人都写好了病情记录。写完后到护士操作室里洗手。
田书立缩在墙角一侧,左手挂着吊针,右手搁在柜子的小台面上,按住了一叠纸,头靠在旁边的柜子上,瞌睡。头顶的墙上就是空调,哗啦一下,哗啦一下,吹过来,台面上的纸也一掀一掀的。何朝看看他,心里想,跟个睡美人似的。
洗手台前面是一面镜子,何朝一边洗手,一边接着从镜子里看着田书立。田书立没有真的睡,养了会神,又抬手握纸笔写了什么。
何朝就对着镜子说:“干吗呢,田老师,打针也动心思?”田书立笑笑,丢开笔,又闭目养神去。何朝对着镜子里的人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心脏跳得比较不正常,想想一个前车之鉴在呢,赶紧去检查一下。
何朝到办公室找出血压计,给自己量血压。另外一个住院医生方应说:“怎么连你都量血压了?”何朝说好象有点早搏,拿血压计听着清楚,待会你再帮我拉个心电图。
值夜班的护士洪妩从值班室里出来,换了便装要回去--很短的超短裙,8厘米高的系带凉鞋,紫色的头巾。方应吹了声口哨说:“何朝你快点看看,多看看连心脏病都会好的。”何朝笑:“再看?再看我早博更多。”
然后护士小金冲进来,喊:“田医生昏过去了。”方应跑出去。何朝站了起来,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闷,气都透不过来,又是一连串突突突突的心跳,靠,难道自己是科里面第四个得心肌炎的医生。
方应把田书立放平在地上,量血压。血压奇高,心跳很快,给他注射硝酸甘油,并且让护士叫心脏内科的人来。
何朝把田书立抱起来坐着,这样能减少回到心脏的血液,对心脏有好处。田书立面色青灰,冷汗涔涔。何朝抱着他,给他擦汗。何朝的心脏也一直在狂跳。
后来心内科的副主任方小绛过来了,方应退到后面,何朝死攥着田书立不肯放。他总算明白了,自己居然是爱上眼前这个病歪歪的老男人了。
说田书立病歪歪也不是很全面,其实田书立专业技术很好,思维清晰,英语绝佳,加上个子很高,脸型非常英俊。唯一的缺点就是身体不太好。科主任都常说,小田人真是不错,就是血压太高了点。在病区的女医生,女护士,女实习生,女病人眼里,田书立那是白马王子的形象,连偶尔的身体不好都被视为气质忧郁。
可问题是何朝又不是女的!
那时侯,兵荒马乱,何朝如此确定他爱上田书立了。到了平安无事,何朝又犹豫起来,怀疑自己那时侯是不是热昏头了,要不就是言情小说看多了。不会真地因为看田书立在吊盐水,觉得真是漂亮地跟图画一样,多看了几眼,他,他就爱上个男人吧。
不过他再怎么怀疑吧,反正对着田书立,何朝是没有办法平心静气,安之若素了。主要是心脏问题,一靠近田书立周围一米,何朝心跳就高达170以上,脸色潮红,大脑空白。靠!
那天田书立问何朝,谁抓他的手,何朝就差点说:“我抓的,因为我喜欢你。”
没说,不能说,田书立是个正常人,不是,是说他是个心理正常的人,也不对,同性恋也是正常的,可是他会认为正常吗?再怎么高级知识分子,临到头,被个男人告白,总......更何况,田书立结婚了。
一瓢冷水泼下来,对,他结婚了,何朝不管是男是女,要是再怎么样,那就是第三者插足。
法律有这样的规定?上次不是报纸上说一个男的被同性□□,法律只有“□□妇女”,没有相关男性条款,被告是无罪释放的。
靠靠,难道你要去□□田书立,你是不是人!他心脏不好,万一过程中一个三长两短,8过可以先准备好抢救药......
都想哪去了?
田书立后来住院,住在呼吸科隔壁的心内科,主管医生就是那时侯抢救他的方小绛。科里面人去探望的时候,方小绛看到何朝,笑起来说:“你叫何朝啊,我记得你哦。”何朝一听就知道是指他抓住田书立手的事情,吓得脸都白了。
方小绛笑眯眯地说:“你们看完早点走,都知道的啊?”走了,放过何朝。
方小绛是个满神奇的女人,30多岁,走起路来蹦蹦跳跳,酒红色的卷发,偶尔会梳个小抓髻,讲话咿呀咿呀,暴多语气助词。女儿才三岁,就给她买了好多哆拉A梦,摆明是自己要看。
就这样的一个女人,湘雅医学院8年制毕业的博士生,30出头就是副主任医师。治病的思路和方法十分锐利,跟她的外型完全是两码事。连他们主任称呼方小绛都是叫小方老师。
何朝不知道,方小绛同时是个,是条,很,有资历的耽美狼。
田书立住院第二天的时候,心内科有个病人突发心力衰竭,呼吸骤停,方小绛让田书立帮忙给病人插气管插管,辅助呼吸。
田书立一边干活,一边唠叨:“方小绛你有没有搞错?现在我是病人。”方小绛说:“我又不会插管啊,麻醉科和五官科都在9楼呐,叫人下来多麻烦哎?再说别忘了前天可是我救的你。怎么说也要帮个忙吗。”
说着话,插管就完成了,护士洪妩给病人接上呼吸机,说:“田医生你最厉害了。”田书立说:“洪妩你不是呼吸科的吗?怎么又到心内科来了?”洪妩笑笑说,护士也要轮转的。其实这个月她本来要轮转到妇科,她跟人换到这里来的。
方小绛请田书立吃西瓜,然后问田书立,这几天夫人怎么没有来。田书立说:“有什么要跟家属说的?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呀,癌症也要告诉我才对吗。”
方小绛说:“那倒不是。我的意思,你要做个冠状动脉造影。你的心律失常不象是因为单纯心肌炎造成的。”
“那就做吧,我自己签字就行。”
方小绛觉得嗅到点家庭伦理剧的味道,耽美狼的心理总有点与众不同。她说:“那做完手术你要一级护理的呐,你夫人总不能不来照顾你啊。”
田书立说:“好好,我告诉你,小方老师,我老婆去上海保胎了。”
“保......”
田书立叹气:“结婚三年,你们老说我生不了孩子。其实是她每次怀上,到第三个月,就流产了。这次妊娠实验,一查出来阳性,就送她去上海妇保医院住院保胎了。我的事情,没有告诉她,怕惊吓了。”
方小绛也叹口气,心里想的是:“何朝,不好意思,无论如何我没办法帮你了。”
然后她问田书立:“那现在第几个月了?”
田书立算了一下:“到这个月底,就四个月了,也不知道危险期过了能不能保住。不过我也想过,儿女就是老天给的,他不给我,总还是时间没有到。”
方小绛拍拍他手,说:“这样想就对了哦。”
第二天,田书立签字同意手术。
第三天,心内科的主任和方小绛亲自给田书立做冠状动脉造影。术后,他的主管护士是洪妩。
造影结果是阴性,就是说田书立没有冠心病。呼吸科的同事都来恭喜他。何朝跟在大部队里来祝贺,这人属于闷骚型,对着有感觉的人,尤其不敢表达出感觉来。
相比较,主管护士洪妩就主动地多。大家也不知道田书立的太太为什么没有来,光看到洪妩忙前忙后,上班下班都围着田书立转,连雇来的护工都清闲地没事情。
隔壁病床的一个老爷爷很不服气,说我这里连拔个盐水针都打好几遍铃,怎么那个小伙子吃晚饭都是护士帮他打来的,我们出的钱难道比他少吗?
为这事,投诉了。
洪妩这事做得太明显了,众人连同田书立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说,护士长只能找个由头把洪妩转到妇科去。
何朝听到这消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这样就更不敢去田书立那了。
这几天,方小绛有点焦头烂额。田书立的冠造正常,甲状腺正常,肾脏正常,内分泌正常,似乎没有其他原因导致他的高血压和心律失常。
但是一个30出头的人,也不太可能因为心肌炎就弄地心脏这样脆弱。
心内科主任也建议田书立继续住院检查。
于是继续住院,何朝也终于敢晨昏定省地跑过来看望。
田书立因为心供血不好,容易累,老是在睡觉,方小绛每天就看到:何朝坐在凳子上,老僧入定一样盯着田书立的睡脸。何朝看田书立,方小绛看他们两,那条耽美狼想,即使不可能来真的,他们两在一起的样子也是很可以看看的图画那。
确实,何朝的长相说不上帅,但是身材是从小打篮球锻炼出来的,匀称结实。特别是穿了无袖篮球服,露出来的三角肌和肱二头肌......副主任医师,孩子他妈,方小绛女士,那几天每天给女儿讲睡美人的故事,想象一下,那个时候,跪在沉睡的公主身边的王子,冲破荆棘路障,衣衫褴褛,露出负伤的肌肉......
到了月底,田书立的妻子来了。方小绛一眼就看出来,那样的体形不是一个怀孕四月的孕妇的。
居然只是坐了一个钟头,她就走了。
田书立晚上的时候到医生办公室,找方小绛聊天,说着就开始哭。说她妻子三个半月的时候,还是流产了,上海妇保就给做了一个不孕的检查,结论是,她体内有抗精子抗体。
方小绛对妇科的东西不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田书立说:“她今天下午就是跟我解释了一个钟头,这个名词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妻子的免疫系统将田书立的精子视为异物,专门产生的抗体杀灭□□内的精子。受损伤的精子,即使形成的胚胎,也无法正常成长--于是流产。
方小绛问那怎么办?
田书立说:“抗精子抗体只是针对,”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针对她第一个男人的精子的DNA。就是说,别的男人,就不会这样。”
方小绛慢慢为他倒了一杯水。
田书立说:“她要跟我离婚,这样的话,我还可能有自己的孩子,她也可能有她的孩子。我们是没有缘分。更何况,我的心脏还这个样子。”
方小绛的伦理道德和同情心在谴责自己的阴暗心理。
她还是觉得,不能由她把这事告诉何朝,田书立是相信她才告诉她的。
那天,田书立又发作了一次严重的心律失常。何朝闻讯过来,一直陪到了他第二天。方小绛忍了半天,没告诉他这件事。
但是别人总会知道田书立离婚了。一般的版本是这样的,他老婆嫌弃他身体不好,另外的版本还有诸如田书立没有生育能力之类。
在呼吸科的医生护士里面也在说来说去。不过何朝每次听到这样的闲言碎语,就会很脸色难看,虽然,一个新来的住院医,发火也没有人害怕。但是,何朝是苦口婆心跟各位护士姐妹讲道理:“这样不好的,是不是?田老师身体不好,你们还要这样,他会难过的,你们有没有负罪感的拉?”怕了他,没人敢当他面说。
这个时候田书立也出院了,仍然没有查出什么原因,他坚决要求上班。主任照顾他,每次排班,都让他和何朝两人值一个班,美其名是让他带个徒弟,实际就是让何朝帮忙干杂活:写病历,开化验,抽血,每天检查病人的痰液等等等等。搁别人身上,谁都不愿意。只有何朝真是美得捡了个元宝,每天高高兴兴。有了空,恨不得想问问,田老师还有什么事,没事你要不要我捶捶背?
田书立呢,现在有点吊儿郎当,以前的斯文正气好象跟他老婆一起走了。每天在办公室里讲段子,几个女医生避之不及。只有他们几个男的在的话,他连何朝都开玩笑,说小何你这样能干,干脆嫁给我算了,我家里衣服好多都没洗掉啊。
何朝不生气,也不笑。觉得心跳地一塌糊涂。
后来一天,护士站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洪妩,她又申请调过来。这也算锲而不舍的追求了。既然田书立离婚了,护士长也到了喜欢做红娘的年龄,就同意了。
其他人开田书立玩笑,说:“喏,免费洗衣机来了啊。”田书立继续说:“那个养起来太贵了,还是小何比较实惠一点。”
何朝觉得自己再听到这样的玩笑,真地想跪下来来求婚了,可是也应该是田书立嫁给他啊。不不,谁嫁谁都无所谓,让他当受都无所谓,可是,难道真的......
洪妩真地让田书立把衣服拿来,说她会洗。田书立到底当流氓没几天。吓得不行,说:“洪妩我明白,我谢谢你,我我我,我自己洗就可以了。”对话发生在办公室里,同事们没在,住院医方应在门外偷听。
何朝正过来想进去,被方应拦住了,说:“别搅人好事啊。”何朝用第六感就知道是谁在里面,愈加想进去搅和。
然后听到洪妩的啜泣声,田书立开门出来,看到他们两。低头,走了。又走回来,说别乱说啊。方应已经进去了,何朝不知道说什么,胡乱地点头。
后来何朝和方应两个人拿了一盒纸,安慰洪妩。何朝真的是有点真心难过,他老觉得,如果他自己跟田书立告白,肯定比这个结局还惨。再想人家好歹还告白了,只要是个女人,这方面就比自己有权利。越想越伤心。
后来听到洪妩说的话,真是号啕大哭的心都有了,洪妩说:“他说,他,他有喜欢的人。刚刚离婚,就这样,肯定是,因为有了别的女人才离的婚。什么呀,这么正人君子的样子......”
完了,何朝想。
洪妩属于很拿得起放得下的女性,过了一个礼拜,开始跟方应拍拖。
何朝开始对自己的工作不太热心了。
田书立很奇怪地恢复以往文质彬彬的样子,不怎么开何朝的玩笑。
那天晚上田书立和何朝值夜班,方小绛也值夜班,捧了个西瓜过来聊天。
何朝说那我先去病房转一下。方小绛有点奇怪,问他怎么了,心里不痛快的样子,田书立说:“谁知道,也许给我打杂,打得郁闷了。”方小绛说不会吧,你生病的时候,他很关心你,这孩子满崇拜你的。
“其实是满喜欢你。”方小绛没说出来。
田书立笑了笑,几乎是冷笑:“我生病的时候?我什么时候没生病?关心我?”操刀杀西瓜,当一声扣在桌子上。
方小绛有些听不过去,说:“他那时侯可每天都来看你。”
田书立埋头啃西瓜,说:“对,每天就坐在那,弄地我浑身不舒服。”
方小绛捧着一牙西瓜,醍醐贯顶:“那个时候,你没睡觉啊?”
田书立猛然醒悟,但是他没有明白方小绛在这个问题上的敏感程度,继续欲盖弥彰:“都没什么好聊的了,我又想睡觉了,他偏偏还不走。这孩子也有点傻的。不知道探病探成这样,弄得别人都讨厌。”
那你干吗不让他走?就躺那装睡。也太暧昧了哦。方小绛心里已经很有数了。
何朝刚转了一圈回来,听话听半句,听到田书立说他讨厌。
转身,继续巡房。
方小绛跟田书立继续讨论他的病。方小绛说你要不要考虑做个血管病理活检,我咨询了上海的心血管专家,他们说要这样的心律失常,应该排除一下小血管炎。
田书立说方小绛,我求求你了,别逮着我这个疑难病历,开心地跟个玩具似的。这段时间我不想做检查,不想抽血,不想知道我得了什么病!
方小绛被他吼得愣了。说:“可是你发的心律失常一次比一次严重啊,总要好好检查一下的呀。”
田书立语气缓和一点,说:“反正现在就我一个人,再怎么都没有关系。就是小血管炎,又怎么样?现在谁都不待见我。我死了倒没什么不对的了。”
方小绛继续发愣,想找出个词来安慰他。说不会啊,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田书立笑笑,说,你不一样。
方小绛突然明白了,田书立说的也许是何朝。
她闷闷地站起来,说:“那你再想想,我回去值班了。”开门出去。
看见何朝在走廊抽烟。
方小绛把何朝拉到旁边,说了血管活检这件事。何朝说:“跟我说干吗?让我去劝他做检查?”
方小绛心里看着他们两个有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就两个人搞僵了。
于是说:“那你是要我去找他前妻,还是找洪妩呢?算了算了哦,当我没说过,他自己不想检查,好象谁还强迫他治病了呢?”
走人。还甩下一句:“是不是男人呢?没有担当的。”
路上,方小绛继续回味自己的口才。虽然刚才的话气出来的,也不象个医生的话,但是,也许,对他们是很有促进的。
何朝在走廊上抽了两个多小时烟,后来楼上肾病科的人冲下来说:“怎么了怎么了,我们楼上火灾报警器都响了,你们这烧什么呢?”
田书立听到声音,出来给人家道歉,说我们这里小医生抽抽烟,没站好地方,下次改正,下次改正。
何朝没答腔,屁都不放一个就走进办公室去了。
田书立打发走人,进来。想不说话,后来又忍不住,问:“你到底怎么了?”
何朝说:“就抽个烟,又不犯法。”
“你这几天不对劲啊。”田书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想了想说,“我也知道,一直跟着我打杂,你比较郁闷。那这样。明天我跟主任说,我自己正常值班就可以了。”
“不!”何朝现在就那么点指望了,“我心情不好不是因为这个。”勉强又想出一句:“而且,小方老师让我劝你做血管活检。”
田书立笑笑说:“不必了,没有意思。我这样的心脏,大约也活不了多久,何必给自己找罪。”
何朝觉得浑身发凉,他上前一步,拉住了田书立的手。
田书立一点不惊讶,反而用了点力握住,说:“原来,那天是你拉着我的手?原来真的是你啊。”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田书立补救似地说:“我还真以为有人这么舍不得我死。”
何朝一把抱住他说:“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我,我舍不得你死。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喜欢你,我自己,我没有办法。对不起。但是我想要你活着,好好的。”
怀里的田书立没有吃惊,没有挣扎,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何朝继续他的诉说,没有发觉田书立的反应。
他没有勇气停下来,决心要抢在田书立一拳头过来之前,把想说的话,先说完,他说:“那天你在我面前晕过去,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我很害怕。”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可是,田书立还是没有打他。
何朝几乎有点尴尬,他慢慢的,松开田书立。情绪过去之后,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是怎么样的。
田书立拉住他的胳膊,一点点拉回到自己身边,说:“我知道,那几天,你每天盯着我看两三个钟头。我就知道。谢谢。”他松开,“但是我们不可能。”
他回值班室睡觉了,何朝想跟着去,最后不敢,在办公室椅子上睡了一晚。
田书立坚定地拒绝继续检查。而且第二天对主任说,不用让何朝跟着他了。
主任问是不是小何做的不对,田书立说不是,是应该让他,跟一个更加有精力去教导他的老师。
何朝对主任据理力争,说他跟着田老师学了很多东西。所以他想继续跟田老师一起值班。
主任说那好啊。
田书立不便表示反对。
田书立说:“何朝你何苦,我告诉你,我们不可能的。”
何朝一晚上没有睡,但是心情暴好,说:“不可能是不可能,可是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我明白了,你喜欢的人就是我。那就够了。”
此后一个月内,田书立又连续发作了三次心脏衰竭。每次何朝都在旁边,抢救地很及时。因为第一次发作以后,何朝借口宿舍太热睡不着,搬到田书立家里。
在何朝的坚持下,田书立做了血管活检,结论仍然是正常。
病因没有找到。
田书立于是跟科室主任请病假,说希望到平湖老家疗养一段时候。
他没想到,何朝居然也会跟来,而且很轻松地说:“我辞职了。不然我没有什么理由请假。”
说这话的地方,是在平湖的乍浦海滩边,东海的入海处。
田书立让海面的反光刺得睁不开眼,他只是觉得,似乎眼前那个不顾一切的人,也让他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他说:“你为我做的太够了。我活不了多久,我甚至没办法跟你上床。不必了。我死都会记得你了。”
何朝的回答十分的一根筋,他说:“我要和你在一起。除非你真的想让我走。”
田书立说,我让你走。
真的?
真的。
何朝说:“那么,让我从这里走吗?你来吗?”他指着金钱岛四米多高的悬崖。
这里是当年陶朱公范蠡,“下海”经商的地方。很多生意人来此祈祷生意兴隆。往来不绝的人,投下了硬币,如果硬币从山上垂直落到东海浑浊的水中。就预示福如东海,财源滚滚。而很多,被风吹到峭壁的窍洞里,铺了厚厚一层,从来没有人敢下去撮上来。
田书立笑起来,说:“算了,已经够像言情小说的了。”
言情小说里男女主角得绝症死了。一般都是血癌,加上英年早逝,比较不损伤美好的形象,而且不给别人添麻烦。
但是相信我,谁死的时候都不怎么好看。
田书立在回医院的火车上,突发了心力衰竭死亡的,吓得一车厢的人都空出来。列车长跟何朝建议,他在下站就下车,由铁路局出钱雇汽车,把他和田书立的尸体送回杭州。
在死之前,田书立还留了份遗嘱,将遗体捐献给医院作教学解剖。
田书立的尸体解剖是由方小绛来做的。心脏病的原因是罕见的马凡氏综合症。
何朝后来找了份工作,不是医生。因为这个职业太多的不确定性,让他对生老病死,有很大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