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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正面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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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坦克碾压过土路,扬起的灰尘使路边的泡桐树的叶子都变成了灰褐色。坦克队后面跟着几辆卡车,车厢里像装猪崽似的装着许多伤兵,他们东倒西歪着,努力在颠簸和伤痛之中寻找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他们一个个尘土满面,如果还有别的颜色,就是血迹。
缠在他们伤处的肮脏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伤者的呻吟声被隆隆的坦克声和低空巡视的飞机的发动机声给掩盖了。没有人注意一个瑟缩在车厢角落的士兵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是的,没有人会注意,也没有人关心,他们现在只担心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阵地后方。
不过,即使是有人注意到了,恐怕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那些机械怪物都停下来的时候,其中一辆卡车的上面只留下一堆干瘪苍白的尸体,如果在他们活着爬上这辆车的时候有人计过数,他那肯定会发现,少了一个。
少的那个是谁?
他到哪里去了?
猛然睁开眼睛,基范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湿透了衣服。几秒钟后,他镇定下来,除了未消去的汗水,在他脸上找不到任何不安的线索。
阳光透过厚厚的窗帘照进来,光线微弱,像那些脆弱的生命,只消一片锋利的指甲轻轻一割,就会断掉。
基范站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立刻肆无忌惮地闯进这个沉郁的房间。从暗处突然接受光明,基范的眼睛微眯着,但是视线坚定地注视着窗外,即使眼睛被阳光刺痛得几乎要流泪,也绝不闭上。
无论是对手的拳头打断了你的鼻梁,还是他的指甲要刺穿你的眼球,你都不可以闭上眼睛。你要用全部的注意力盯住对方的动作,找寻反击的机会。如果你在对手的袭击前闭上了眼睛,你就失去了生存的机会。
睁大你的眼睛!
这是在猎人训练营里基范学到的第一课,教官震耳欲聋的喊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上午九点整。
他刚睡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已经足够了,他的体力一向恢复得很快。
可是今天不用他去巡逻,时间一下充裕得让基范无所适从。
因为正在接受调查,他的所有任务都被暂时取消了,不过行动上并没有受到限制,他还是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只要是在首尔这个城市的范围之内。
基范洗漱完毕,穿上一件红白横条纹的长袖帽T,外面混搭一件白色短袖T恤,胸口是浅灰色和灰蓝色交织的涂鸦。
白天出去的时候,他通常都会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明朗一些,就像那些普通的学生,让人感觉不到威胁。
拿着PSP走到楼下最近的车站,基范没有看站牌,直接坐上第一辆到达的公车。他一直坐在座位上玩着游戏,等车到终点就下车,换乘其它的,然后接着玩游戏。
这些车开到哪里他不在意,他只是需要一点声音,和一点污浊的人气,还需要一点或友善或恶意或漫不经心的眼神。这些都是有重量有温度的,刚好可以抵消一些因为夜间执行任务而遗留的寒冷。
那种冷让人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脚上坠着铅球,可是身体是轻的,装满了气,会顺着清晨的淡蓝色雾气一直飘到天上去。
基范不知道杀了那个混混的人是谁,他也不关心,虽然正在因此受审查,可是,他对这个也并不关心。现在他唯一关心的事情是如何把手里的游戏打通关。
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把少年的黑发吹得像秋天的麦田一样起伏。红色的光斑突然映在PSP的屏幕上,PSP在基范手里炸成碎片,响声惊动了周围的乘客,他们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个神色沉静的少年,和他手中那一堆电子零件。
看来对方没打算要自己的命。
基范在下一站下车,顺便将PSP的残骸丢进垃圾筒。他抬起头,看到马路对面居然是一座歌特式的小教堂,似乎还很有年头了。
这个时间,教堂里应该很安静吧,至少比街上安静。
基范走进那间教堂。
Henry正在给钢琴调音,他看了一眼刚进来的黑发少年,后者露出一个漂亮得无可挑剔的笑容,明知道是敷衍的笑,可是仍然让人觉得眼前突然明亮起来,光线都变成温暖的桔黄。少年坐在左边第二排最外侧的祷告椅上,注视着墙壁上的十字架。
Henry下意识地也对他微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手上的工作。音已经调得差不多了,他舒展一下手指,准备弹一首曲子做为最后的结束。
手指刚落到白色的琴键上,Henry看见教堂的门再次打开,进来的还是一个黑发少年,只不过他的头发更长一些,也更柔顺细滑一些。他穿着一件蓝色修身西装式外套,里面是V字领的白色T恤,那个V字领开得很大,露出他漂亮的锁骨,脖子上挂着银色项链,链坠是两片军牌。
他长得很漂亮,不同于先前那少年的娃娃脸,他的漂亮更接近于一种柔媚与邪气交融的气质。粉色的唇不笑时也像带着笑,轻抿着。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神奇地将他脸上的柔媚与邪气都给压制下来,看起来更像个柔弱不经事的学生。
Henry和他都对彼此礼貌地笑了笑,然后他就坐在右边最后一排外侧的祷告椅上。
手指微微用力,音符从钢琴里飘扬而出。这架钢琴已经很老了,可是音色仍然这么好,如果一直好好照顾它,也许两百年后它仍然能唱得这样动听。
Henry闭上了眼睛,手指自己在抚摸着琴键,不只是钢琴在演奏,好像整座教堂都在轻轻和音,每一块彩色玻璃,每一片白色的墙砖,都在将感动人心的歌声一起唱出来。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他也不想用眼睛去看,可是,周围的一切仍然真切地浮现在双眼阖闭的黑色之中——
他看到,第一个少年像是被他的音乐所感动,也闭上了眼睛,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表情。
他看到,第二个少年摘下了黑框眼镜,细心地擦拭着镜片。一旦摘掉眼镜,他的邪气就再也抑制不住,像有黑色雾气从他身上弥散,眼神锋利如刃,能瞬间将他面前的一切绞碎。
可是,他从他们身上只能看到混乱纠缠的光影,看不见他们的命运,这真好。
Henry用一种感恩的心情去弹奏,每个音符从他指尖流出的时候都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向着玫瑰窗奔去,从那里穿越天顶,与阳光交汇。
Henry唱着:
There's a place in your heart
And i know that it is love
And this place could be much brighter than tomorrow
And if you really try
You'll find there's no need to cry
In this place you'll feel
There's no hurt or sorrow
There are ways to get there
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a little space
Make a better place ...
Heal the world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And the entire human race
There are people dying ……
沉浸在音乐中的Henry突然“看”到,第二个少年戴上了眼镜,从西装内袋拿出一件通体银色闪着光的东西。
是枪!
Henry心里一紧。
If you care enough for the living
Make it a better place for you and for me
If you want to know why
There’s love that cannot lie
Love is strong
It only cares of joyful giving
If we try we shall see
In this bliss we cannot feel fear or dread
We stop existing and start living
Then it feels that always……
枪口慢慢抬起,瞄准前面那少年的后脑,持枪的人神情愉快地微笑着,右边嘴角上扬,邪气四溢。
子弹无声无息地出膛,在空气中旋转翻滚,滑出白色的弹道的痕迹。最终在第一个少年的脑后停滞。第一个少年仍旧闭着眼睛,好像沉浸在Henry的演奏中,可是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经鼓胀起一个水蓝色的屏障。
子弹拼命想穿透屏障,可那屏障就像果冻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先是宽容地包裹住子弹,缓解了它的冲力,然后轻松地将它反弹了回去。
于是,子弹再一次在空气中旋转翻滚,沿着来时的白色弹道回去,只是在最后一段角度稍稍升高了一些,落点将不再是枪口,而是第二个少年的眉心。
And the world we once believed in
Will shine again in grace
The why do we keep strangling life
Wound this earth
Crucify its soul
Though it’s plain to see
This world is heavenly be God’s glow
We could fly so high
Let our spirits never die
In my heart I feel you are all my brothers
Create a world with no fear
Together we’ll cry happy tears……
持枪的少年无声地笑了,那枚子弹在距离他眉心五公分的地方停止不前,他动作悠然地拿出一块布擦了擦枪,然后将他们收起。那枚子弹就像凝固在空气中了一样,纹丝不动,直到他像捡起一颗花生一样将它捡拾在手心。
这场无声无息又诡异可怕的交手,就在Henry的面前结束了。
……you and for me
You and for me
You and for me
Henry睁开眼睛,第一个少年也睁开眼睛,背后的水蓝色屏障已然无影无踪,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第二个少年轻轻鼓着掌,就像那双手不曾开过枪一样。
“你的钢琴弹得很好。我叫唐禹哲,你叫什么名字?”第二个少年微笑着问。
“Henry。”Henry平静地回答。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现在心跳得有多快。
“Henry,很高兴认识你。”唐禹哲又把目光投向那面无表情的黑发少年。
虽然他在背后,可那少年好像能准确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木然张嘴:“金基范。”声线低沉,和他的娃娃脸有着奇妙的反差。
唐禹哲站起来,身体微微向前倾着,微笑:“Henry,希望下次还可以听你弹琴。金基范,希望我们还会再见面。”
金基范没有回头:“万分期待。”
唐禹哲愉快地笑了,潇洒地离开教堂。
Henry坐在琴凳上,默默地看着金基范。
金基范好像没有留意他的眼神,只是十指交握放在胸前,低下头开始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