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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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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天,鸡鸣狗盗时。
钱家大门哐哐哐敲了三下,门房早有准备,赶紧为门外之人开了锁。
薄云遮月,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听有一人道:“开门儿利索,明儿早少爷赏你。”
门房惶恐道:“少爷,小的不敢。”
钱程巳一身酒味儿,道:“快,搭把手。本少爷身上熏死了,先回房去。”
他猫着腰在自个儿房门上的窗户纸舔了个洞,里头黑乎乎的,阴冷得没个人气儿,倏忽松了口气,开了条门缝,“吱呀”一声开了条门缝儿,溜了进去。
钱程巳正转头关上门儿呢,脑袋后面便有烛火晃动,他心头一惊,刹那间,钱少爷屋子灯火通明。
“钱少爷玩得可好?”
钱小凤坐在主位上,身后两个丫头低眉顺眼。
钱程巳心下“咯噔”一声,心道这回完了。
屋里四人,葡萄梅子连看也不敢看他,钱小凤端坐着,手里拿着打了他恁多回的马鞭,烛火跳跃,钱程巳不敢吭气儿。
“说话呀钱少爷,你去哪儿了呀?”钱小凤闻着他身上那股酒味儿,攥紧了鞭子。
钱程巳秉着姐姐自小灌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教育,“扑通”一声跪下了,腰背挺得笔直,态度恭恭敬敬,道:“姐,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不该夜不归宿,不该瞒着姐姐去酒馆。”钱程巳道。
“避重就轻。”
钱程巳急道:“姐姐,巳儿真的一滴酒都没沾!”
“鬼话连篇。”
“我没有骗你。我对天发誓。”钱程巳举着手指着天。
“不知悔改。”
最后四个字说完,钱小凤攥在手里的马鞭都捏变了形,她几乎在钱少爷举着手指对天要宣出什么毒誓的瞬间,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
“臭小子!败家子!你就恁不让我省心,非往你亲姐心里戳刀。整日里游手好闲不知进取,我在外边儿累得要死要活,回家还要为你这没良心的操碎心!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你要这样折腾我······”钱小凤骂着,眼泪刷的流出来。她这回被钱少爷气得恨了,手里鞭子颤抖着,竟一鞭也没挥下去。
钱程巳看见姐姐跳起来时,就已经吓得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儿姐姐的鞭子都没落下来。他睁看眼瞧见姐姐哭了,立马慌了神,跪着挪了两三步,抱住她的腿,道:“姐姐,巳儿错了,错了······你不要哭了。”
钱小凤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她到这里七年,以身实践那句“再难再苦,只当自己是二百五,再累再险只当自己是二皮脸”,恁多事都挺了过来,偏在最在意的人身上栽了大跟头。这么多年,她教也教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实在被钱程巳这长不大的少爷性子折腾得没了办法。
这会儿钱程巳也吓坏了。这么多年,他只见过姐姐被恶犬吓白了脸,再没见过她怕过什么,更不用说见她流眼泪了。他从没这么积极承认错儿,不停说道:“姐姐,巳儿真的错了,你别哭了。我以后都听你的话,都听你的,你别哭了。”
钱小凤这回是真的被家里这个混世魔王扎到了痛处。她心里不好受,别人也甭想痛快。她想教训钱少爷有太多法子,但总不不至于把他吊在树上。她等他几个时辰,等到了这半夜,看他一身酒气儿全没正形,实在打不动这心头肉了。
钱小凤身后的梅子葡萄见小姐哭了,自个儿也掉起了眼泪。女人的“嘤嘤”哭声回荡在屋,顿时升起一股悲戚之意。
而就在此时,钱少爷的门儿“吱呀”一声又开了。
三个女人的泪水都止住了,望着此刻本不可能出现在门口的人,一时间竟觉得诡异至极。
龙九站在门口儿,偏了偏脑袋四下环顾屋子,眼睑一垂一垂,像犯困似的。他脑袋似乎犯迷糊了,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三个女人哪个是他要找的。屋子里跳跃的烛火映到他眼睛里,龙少爷认出钱小凤,眼神儿透亮,朝她走了过来。
他走得并不稳当。几步路的功夫而已,便东倒西歪,摇头晃脑,瞧着神智并不清楚,好歹走到钱小凤跟前,问的话倒还顺溜:“谁惹你哭啦?”
钱小凤闻到他嘴里吐出来的恶酒气,心下厌烦,双掌把他往地上一推,道:“怎么又是个醉鬼!”
一个钱程巳折磨她还不够吗?
“姐。”钱程巳扶住被推倒的龙九。他看见龙九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喊道:“今日我本是去找他的,却发现这人在酒馆里,我与他聊了几个时辰,光他喝了,我可一滴酒没沾!”
“我信你就有鬼了。”
待在酒馆里几个时辰,一滴酒没沾?
“真······”钱少爷还想解释点儿什么,他扶着的龙九突然眉头一皱,“哇”得吐出一口带着酒味儿的酸水。钱程巳对自个儿身上污秽已经麻木了,苦着脸对姐姐道:“他半点儿酒沾不得,喝多少吐多少,即便我想喝,见他这样也没了胃口啊姐姐。”
葡萄擦了擦泪珠,捂着鼻子,啐了一口:“这醉鬼,烦死个人。”与梅子一道儿把钱少爷屋里的窗子全打开,味道才散了点儿。
“我且信你的话。”钱小凤道,“我问你,你去找他做什么?”
这回钱少爷扶着的龙九,又适时适宜地抬了个头,对钱小凤道,“钱小凤?钱小凤······”
诶?
钱小凤屏住呼吸。。
“他一晚上都在叫你,姐姐。”钱少爷狗腿道。
葡萄告诉他,他亲姐害了相思病。钱少爷立马傻眼了,姐姐啥时候对这龙九动心的呀?他与龙九打过一回马吊,对他的技艺佩服得出神入化,之后再没什么交际。他操心姐姐的婚事,知道龙九离了钱家,急得团团转,好半天儿才决定自个儿出门,寻那龙九去。
当然,也全忘了自己告诉过葡萄:若是他离家,便是他到了酒馆去。
他还没出盘龙镇,路过钱家酒馆门口,无意间看见了他。那会儿吕掌柜正在“招待”他。龙九身量不如李武俊结实,但那模样实在长得俊朗,吕掌柜见着他跟蜜蜂儿见了朵花似的挨着,而龙九面色红润,目光迷离,已然微醺,钱程巳看得一肚子火,大步流星进了酒馆。他赶开吕掌柜,说:“干什么呢,去去去。”
吕掌柜认得钱程巳,记着大小姐不许钱程巳喝酒的吩咐,正想把这尊佛请出去。钱程巳又说了:“这是我姐的男人,是你能碰的?”
吕掌柜羞得满面通红,怎的一不小心抢了东家的好货?她对钱程巳立马恭敬起来,道:“小少爷,您看,我也不知······”
钱程巳道:“你也别介了,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本少爷和他好好说说话。对了,来两坛好酒。”又道,“我不会喝的,你也不必告诉姐姐。”
吕掌柜不敢由着他,叫了小厮侍候这两位,嘱咐钱少爷一旦沾酒便来禀她,小姐那边才好有个交待。
钱程巳与吕掌柜你来我往之际,龙九一直保持着脑袋一啄一点的动作。钱程巳刚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位身上,就被这龙九吐了一身······
钱程巳告诉姐姐,他靠那两坛烈酒,把龙九祖宗十八代套了个遍。
事实上他与龙九还是存在着思维上的差距。
比方说钱少爷问,你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多少兄弟?几亩地?几头牛?做什么营生?
龙少爷接着酒劲儿回答的含糊:海、海里。人?不知道。兄、兄弟十来个。没、没有地和、和牛,有、有、有鱼鱼······
钱少爷便转述给钱小凤:“他家住在海边儿,家里十来个兄弟,是打渔的。”他没见过来接龙九的老龟,以为龙九家穷得叮当响,心里乐开了花,这简直就是为他姐量身打造的上门女婿。
打你个头。
钱小凤心道,龙九那家仆随身带着几十万两银票,若他家是什么“打渔”的,大约是海商一类吧。
“他还说了什么?”钱小凤问。
“哎呀,别的他就不肯说了。我便问他,你觉得我姐如何呀……”钱程巳是被钱小凤带大的,或多或少染上了她身上现代人的习气,这种攸关姐姐终身的大事他也是直来直往的。钱小凤暗自为弟弟不知廉耻的行径羞耻,又期待地听他要说的东西。
“我喜欢你啊。”
回答她的并不是钱程巳,而是在地上烂醉如泥的龙少爷。
钱小凤乍得没听明白,接着躺在地上那人又嘀咕了一遍:“我喜欢你。”,钱小凤“刷”得脸红了。
屋子里另两个女眷也被这毫不遮掩的表白弄得慌了神。要不是梅子拉着,葡萄差点儿就上前去踹人家一脚,喊着:“哎呀呀,这登徒子,竟肖想我家小姐······”
钱程巳十分留意姐姐脸上的变化,高兴的不得了,话本上管这叫两情相悦。他总算为姐姐办了件大好事。
钱小凤那“扑通”乱跳小心肝儿慢慢恢复过来。她没发话,葡萄梅子不敢把龙九扔出去,钱程巳捡到宝似的笑得十分开心。
钱小凤被身边三个最亲近的人围着,自觉无所遁形,便脑羞成怒,把那股火儿撒到最无害的那个身上,道:“把他扔出去。”
只是,屋子里已经没人听她的了。
钱少爷一挥手,道:“葡萄,外边儿叫两个人,把龙公子抬到客房,好好招待。”
葡萄麻溜儿快步跑出去,梅子也躬身道:“梅子去叫人把少爷这里收拾干净。”也溜了出去。
钱少爷可惜道:“要是这里是姐姐你的屋子就好了,将这人抬到偏房就行了。”
钱小凤哭笑不得。
这三个就恁担心她嫁不出去?遇上一个就不让人家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