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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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1点半。高城卷着一帮逃荒样的熊兵，窝囊之极的赶到了29高地。张连长绿着两只眼睛扑了过来，捏着高城胳膊老泪纵横“个熊玩意儿！老子差点连坐了！”被捏的腕骨嘎嘎响，差点粉碎了。
29高地小礼堂，光线昏暗，人潮涌动，空气不顺。还好温度还不错，不至于太冷。大部分兵都是睡梦中被冲醒，裤衩背心就奔了出来。勉强穿戴完备的雨天游过来也湿了个透彻。而援助物资的直升机得2个小时后才到。
于是一礼堂接近光溜溜的大老爷们儿啊大老爷们儿。= =///
高城光着上半身，窝在一排椅子上一边擦头发一边拧眉毛，和谁有仇似的，几乎摩擦起火。脚边的墙角落里伍六一时不时冲史今交头接耳的带着一脸被吓到后逐渐回复的纯真。而且是裹在一条毯子里的！！
你那么高兴干吗？得瑟！得瑟！靠近再靠近！剁了你我！剁！高城心里活动剧烈着，也就只能剧烈了。周边还围坐七连一排士兵甲乙丙丁若干名，听史班长简述廖学甄夸张演绎的他们排长高城勇战泥石流，智救伍六一的英勇事迹。一时间无数赞赏崇拜的眼神，对着高城闪啊闪的。闪的高城一脸红晕除了继续玩命擦头外还是玩命擦头。
凌晨2点，高城统计人数之后找张凯汇报去了，主角不在场，廖学甄失去了演讲的乐趣，顿时众人鸟兽散，随便在胳膊大腿中巴拉出块地儿，沾地就着。半大小子，纵使天塌，吃睡玩闹，照常不误，没心没肺，时光大好。
伍六一蜷在史今身边，抱着史今的一条胳膊迷迷糊糊的，却睡不踏实。被凶狠的关了起来，一个人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黑暗，等来的却是冰凉凶恶的滔天洪水，呼救呐喊，砸门哭泣。没有谁瞥一眼这个角落。奔命的人影，被遗忘的幼兽。无氧气冰凉的水面，粗糙苍白坚硬的屋顶。逼人压力，窄窄呼吸带，静候死神光顾。
一定吓坏了。史今低头按了按伍六一的脑门，对不起，班长来迟了。轻巧的从毯子里钻出，仔仔细细的掖回去，史今蹑手蹑脚起来准备去看下另一个新兵。
“三班长！”小声唤了句。史今立刻条件反射的立正，高城的身影溺在礼堂边缘的暗影中。
“排长。”史今低头，细细的四肢，窄窄的躯干，声音细不可闻。光线不是很好，暧昧色系模模糊糊，高城靠着突出的一面墙，半个身子没有光，灰色的轮廓。兽瞳，锐利的荧光在灰暗中静静燃着。
完了，史今想。我打人了，打得是排长，将门虎子的排长，而且打错了。绞着手指头，想道歉却没张嘴。
“穿上。”高城丢了一套崭新的作训服过来。从张凯那儿耍无赖抢的。
……
“退伍了，还带身病回去。丢咱当兵的脸！”不冷不热的甩了这么一句话，高城就又消失了。刺的两个人喘气都疼。
说话，呼吸鼻音都特别重。史今的异样，高城从进礼堂就发现了。
……
雨快停了，依旧稀稀拉拉，物资还有1个小时就到，如此的迅速除了解放军训练有素外还得感谢高城，他老爹擅自把运输方式从卡车提到了直升机。
7连差14人。1连差27人。6连差19人。
高城那个排还有4个兵没找到。
张凯背着手，原地转了转。骂了句“滚。”高城如获大赦正要走又被张凯叫住。
“出事了，呼救用。”2个防水信号弹。高城笑了笑随手揣兜里了。
一定把人都带回来。
不抛弃，不放弃。7连一排排长高城带着另外3个体力较好的战士去找人，找全为止。
“连长，你这是要我们整个7连陪葬吧？”二排长拧了拧裤管的水，他刚回来，带着2具尸体。
“我不允许，他就听了？”张凯捏了捏晴明穴，退伍报告大不了多写几行。苦笑，狠狠拍了拍二排长湿乎乎的后背。
“而且，不允许的话，对他不公平。”
二排长跟着苦笑了下，开始脱衣服拧水。
哗啦，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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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小时后，被洪水冲毁的道路才勉强通车。在王团长的指挥下，士兵们被一车一车的运了回去。王团长，2个连长，6个排长以及20名战士留守，继续人员搜救工作。
史今也留了下来，虽然再过24小时他就退伍了。
多年以后，何勇和最终还是退伍的史今聊到这件事。他没有参加那次野外演戏，在营房收拾好行李等着史今一起回家。魔障了你！就不应该去！你说你去干什么你！史今傻笑，眼圈红红的傻笑对着咬牙切齿的何勇。
又一个傍晚，雨终于停了。天空还是不见阳光，厚厚的一层灰暗棉絮压得人心里很涩。
史今停下手中照顾伤员的活，一把拽住了又要出去的高城。
“排长。”抬着眼，手死死攥着高城的胳膊，兵的等级观念全不顾了。
“恩。还差最后一个。”高城扬了扬手中那几乎抓烂的地形图，微笑了下。记忆中从来没有这么狼狈与不堪过。深陷的眼眶，红红的眼。半身子泥，半身子水。手很脏，纹理糙糙的，裂了几个口子。
没撒手，史今就这么和高城僵着。从昨晚到现在，不眠不休，满山遍野的找，按照坐标一处一处的排查。途中回来2次带回5个人。大部分人回来后站都站不起来了。
就差一点儿了，越早找到活命的几率越大。死亡人数到了6人。还有3人下落不明。张凯带着几个人又出去了，他也没休息过。
史今不说话，咬着嘴唇盯着他家这个明显不对劲的排长。
高城低头叹口气，抄手把人收进了怀里。看来啊，还真是我勒的。手臂兜过史今露在外面的胳膊，与淤青的印记完全吻合。
我啊，真的错了呢，自私，懦弱。差点害死伍六一还得赔上你的良心。我改，很认真的改。脑袋轻轻支在史今肩膀上，眼皮立刻控制不住的重。
咱俩被冲散的时候，我吓死了。真的不怕你笑话。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怕死，怕再也走不出这堆泥，怕我这生就这么完了。怕你死，怕再也看不到你，怕我这辈子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就这么没了。再次看见你的时候，想到一个特别符合的语境，欣喜若狂。高城闭着眼，放任着脑子脱缰野马一般的疯跑，却不出声。很暖和。史今温温的气息，虽然称不上暖和，但足够了。
水，不刺骨却也带着凉意，一点一点吃透作训服细密的纤维，侵蚀史今好不容易积攒的温度。不受控制的，就搂住了高城的腰，等他发现手已经舍不得撤回来了。
因为你，我才真正意识到我是一名军人。
部队骨血里最基本的东西，却被我懦弱的选择忽视，妄图逃避。
我高城绝对不是那种人。
略微用力靠了靠史今，高城毫不犹豫的放了手。
“谢谢。”转身时，低低一声，清晰的微弱。翻江倒海，最终只放走了一滴泪。
不抛弃，不放弃。
7连的史今做的到，7连的高城也做的到。
高城就这么消失了，背影淡在了白白的空气中。史今擦了下眼，原地站了会，起身追了上去。
此刻距离他退伍只剩7小时。
……
茫茫一片水，偶尔有些漂浮物却更显出水的大于急。
天总算在傍晚十分放晴了。夜里星星不多，隔着散云居然可以看见一轮缺了个小口子的月亮，很大一个假假的浮在水的尽头。勉强可以看清物体的轮廓。
高城跨出一大步，踩了踩松松垮垮，湿湿滑滑的土壤，试探性移动了下重心，土壤还算结实，又不放心的跺了跺，才收腿整个人移了过去，略微回了下头，迅速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试探移动。史今有些摇晃的跟了上来，收腿站稳时冲着高城的背影笑了笑，继续低头仔细寻找下次的落脚点。每一步，史今都尽量吻合的踩着高城留下的脚印走，高城腿稍微长一些，步子迈的比较开，史今追起来有些费劲儿，老是摇摇晃晃的。
水就在旁边一点点的地方，月光碎了整个水面，星星点点的散射在岸边的黑土地上，交错断续的直线波纹，深浅一片一片，雪蓝雪蓝的光，反常的冷色调。
史今停了停，捏了捏自己大腿，确信它们还在没有丢在半路上。山里寒气过剩，又在一大潭水边上。这个算是河么？史今歪头思维有点发散，那晃晃悠悠的浅色光晕勾的自己眼花。也许不算，它们只是路过。
浩浩荡荡却也丢盔弃甲，可能就这么死在路上了。
也许可以叫它时间。
水比之前的小多了，物件越露越多使人多了些安全感。
废力够着高城的脚印，稍稍一跳跃，却倒霉的滑了下，史今冲着一大滩泥巴就砸了过去。高城特凑巧的转身接了下，好好的搂住了兔子。
“呵呵……”兔子万用绝技，傻笑。
压根没注意，高城盯着他俩一路蹒跚的过去。
月光揉碎了，混着那正在路过的时间，映着高城黑黑瞳孔里繁复的光点。
那条被叫做时间的水边，有一组完完整整的脚印歪歪斜斜的模糊在水的尽头，有且只有一组。
高城的，史今的。
高城和史今的。
好多年后，俩人戳在大海边看日出，硕大的海岸线秃秃的很平滑，也只有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高城的。史今赖在高城背上乐呵呵的迎着初升的太阳，眼底都有阳光的金色。
浩渺的水线，两人顺水而下，山谷被翻遍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被水带走了。
明明都默默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但见到的时候还是无法接受。
人早淹死了，被水冲到40公里开外的村落桥桩子底下被铁丝网拦了下来，几个老百姓把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的几乎都没了形状，白白烂烂透着青紫血点的一滩。穿着迷彩背心，和军短裤。
走了13个小时，却还是没有用。高城跪在桥边的青石板上，抱着小战士的身体，脸压得很低，不出声。此时太阳正好八九点，阳光却照不到那淡灰淡灰的石板阶梯，被桥挡住了，埋在冷灰冷灰的阴影里面。
史今站直了尽量站直了，掐着自己的手背，控制着眼泪尽量不掉下来。一班的小战士，那个一来就被欺负的刷胶鞋的小孩儿，家里最心疼的幺儿。“妈妈当时追着拉我们走的汽车跑，我从来没看她跑那么快过。”那孩子曾经半夜偷偷躲在厕所里哭。“三班长，还是你最好，你说你咋不是我班长呢？”那孩子曾经拽着给自己说情的史今袖子撒娇。
这孩子现在躺在自己平时最怕的排长怀里，动也不动。任凭排长怎么摇怎么搂怎么呵斥怎么哀求都醒不过来。
史今借了地方百姓家的电话联系了一下。张连长开着铁甲杀了过来，速度无法想象的快。
“孬兵！个烂泥巴糊不上墙的东西！”张连长把高城从尸体上提起来，踹的远远的，掏出块白布把尸体裹好，布盖过脸时停了一下，而后迅速捂上了。把尸体抱上车，放在后面座位上，张凯冲老百姓们好好道了谢，转脸对着史今说。
“上车，老兵。你服役期满了，我先送你回去。”
“那排长呢？”后座被占满了，不可能让高城坐尸体上啊。
“扔这儿，哭累了自己爬回去。”张连长扭头瞪着远方。“你现在是老百姓了，我们首先得先保证你的安全。”可能觉得说的有点离谱，又解释了下。
史今看了看张凯那别扭的梗着的脖子。又回望了下缩在青石板桥中央的人，从开始到现在他就没见过他的脸。
“连长……”史今望着勉强站直的那人。
“你上次说的那个时间能推迟一天么？”他的肩膀在抖，他真的需要人扶一把。
“啊？”张凯拧回脑袋。吃惊的瞪着史今。
“我现在能转士官么？”闭眼深呼吸，史今自己和自己说完了，你这辈子完了，你见不得人无助，特别是现在这个。
“你……”
“能么？”
“应该吧……”好兵，部队巴不得你留下来多干几年。
“那我现在还是个兵吧。”史今的目光很顺，含着水样的。
“是。”
“报告连长，钢七连第4811个兵申请和一排长一起走回去。报告完毕，请指示。”军姿，张凯这辈子见过最标准的之一。
“小子，有一套啊……”扶上自己的额头，张凯原地转了个圈。转身跳上了吉普车。“走回去统统给我走回353去！”居然带些喜色，按了按喇叭。挂档加速风一样杀了出去。留给龇着牙呆笑的史今一个黄土腾腾的背影。
半个小时后二排长开着另一辆铁甲更加风尘的出现了。载着俩孬兵一颠一颠的朝团部去了。[/color]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