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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炎城篇】章五十二 ...

  •   月落翌升,龙门清晨刮起了大风,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倾刻,一场滂沱暴雨淋下!
      没错,龙门大漠下雨了!这好比在扬州茶楼见到洛阳大窝头一般的奇观,让亲临其境的叶致茗惊愕得措手不及。
      更糟糕的是,他行装里并没有带备雨伞,甚至连顶斗笠都没有。茫茫大漠无树无洞,无遮无掩,人在半途去留不是,暴雨浇头淋下,刺骨寒冷。
      叶致茗抱着颤瑟瑟的身子,回望四周,除了灰蒙蒙的一片风雨吹沙,再无物迹人烟……现在该怎么办?
      昨日李展突然现身龙门客栈,还带领了群莫名其妙的马匪沙贼,二话不说就跟他抢了杨舒清去,那架势逼真得与强盗无异。当其时迫于无奈只好就范,但猜到李展要杨舒清的目的定必与苏尘音有关,于是他才连夜赶去据城找人。
      不料大漠天象变幻莫测,半夜一场沙暴让他迷了路,早晨加之风雨袭来,连骆驼也丢了,如今剩他孤零零在一望无际的荒漠,可说雪上加霜……
      不,是汤里倒沙!
      雨越下越大,烈风吹来,又带来一阵刺冷,叶致茗自小生长在江南,看惯了青山绿水,耸峦叠翠,怎晓得大漠荒境险恶如此!从未经历过这般遭遇的他,现下更是方寸大乱。
      堂堂藏剑山庄的叶少爷,该不会就这样凉掉在无人问津的大漠里吧……
      哎,真是天嫉英才啊!枉一代公子绝世无双,今生风流倜傥,没想到最后竟落得个孤独收场啊……
      不对啊……若林照辰他知道我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会不会真的疯掉?
      那李展呢,日后还会惦记他吗?
      哎…算了,通通忘掉也好……
      反正……总该是要忘掉的…………
      眼皮压坠像有千斤重,困倦睡意浓浓袭来,冷风夹雨带沙,沾透了衣衫,小少爷靠在碎石旁蜷缩着单薄的身子,脑瓜里又开始这样那样的胡思乱想……

      当意识再次清醒时,叶致茗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枕头里棉花很硬,被子是粗麻织的,咯皮得很。床头点了根油黄蜡烛,不香也算了,还飘着股怪味……
      叶致茗躺床上蹙了眉头,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立即逃跑!
      然而摸了摸身上,不对……他的衣服呢?!!
      正是此时,听见‘咿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叶致茗慌得一把扯过被子掩住酮体,也管不得这粗糙低劣的料子有多咯皮了,只想再找把武器傍身。
      不对……他的轻剑和重剑呢?!!
      这头还手忙脚乱,那头有人已推门进来了……叶致茗抬头瞪眼一看,差点又再尖叫出来。
      “别害怕,是我。”
      听了这句话,叶致茗更加害怕,他咬牙使劲捏了自己的脸一下,痛的……
      不是梦吧,千万不要又是那个梦……
      脸颊传来男人掌心温度,叶致茗把紧眯的眼睛挤开一条缝隙,透过朦胧的光线,望向李展。
      “怎么,这两天见了我都一脸惊怕的样子?”李展对他温柔一笑,手轻抚在他温润的肌肤上。
      叶致茗当然不会告诉李展,自己之所以惊怕的原因。
      “这是哪里?”
      麻被掩盖下的裸身不着丝寸,叶致茗只觉这处境别扭又难堪,瑟瑟地避开了男人的触摸。
      李展没勉强,松开了手,然后将个木盒放他双膝上,“匪窝。”
      盒盖被缓缓揭起,有璀璨的金莹光芒从盒隙中迸出,叶致茗心里略诧,打开一看,是化玉玄晶。
      “我的衣服呢?”叶致茗定定盖回木盒,问了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都收起来了。”李展说得理所当然。
      “把衣服和剑都还回给我。”
      “没关系,这里就只有我跟你,那些东西可暂且不需。”
      叶致茗抽了抽嘴角,知道这人脸皮厚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把东西还给我!”叶致茗提高了声音。
      “不!”态度坚定。
      “你!!”
      “若你又在衣服里藏个四五六把剑,那我岂不成蜂窝了?”
      叶致茗深吸一气,“将军贵有自知之明!”
      李展轻笑,在他微愠的脸上啄了口,“乖,这趟路上我还要保护你,不能再随意受伤了。”
      “你……”叶致茗瞟看了他一眼,捧起那装着玄晶的盒子摆弄在双手,“你先给我把话说清楚……”
      李展笑着靠坐他身旁,徐徐道,“我在枫华谷受了重伤,李统领特许我休养一旬,所以正好有机会赶来龙门找你。”
      叶致茗神色一黯,目光拭过他腰腹处三道入肉的疤痕。
      ……装伤告假,擅离职守!
      “因无军务在身,便无兵马可调配,于是我只好在石林附近招兵买马,临时凑合了一批手下。”
      ……强占匪窝,席地为王!
      “然后我就领着这批手下,护送杨道长去与苏尘音碰面。谈判幸而顺利,玄晶也办到手了。”
      ……威逼拐抢,无所不用其极!
      李展每讲一段,叶致茗在心内腹诽一句,其间不忘投去瞥视的眼神。
      “咳咳,”李展顿了声,轻笑,“总之,你要操心的事情,我都替你办妥了。”
      “…………”叶致茗默然,只看着李展握过他的手,粗粝指腹细细摩挲过掌心上的每一线纹路。
      “茗儿,有我在你身边,无须忧虑太多。”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渗了细腻温柔,令人莫名感到安心……
      床头烛火摇曳,散发出狐油的怪异气味,飘荡在简陋的房间里。风沙呼呼,寂灯寥寥,与一派大漠苍凉恰当般配。
      叶致茗咬着唇,垂下的眼睑令人看不清他此刻心境,空气沉默了良久,只听一丝轻声,“李展,把衣服和剑给我……”
      他知道这些东西就藏在他身后的包袱里,叶致茗没有去夺,只问李展是否愿意给他……
      “这一程,你必须与我一同去。”李展道出了他的条件。
      叶致茗望向他,那一双英朗肃厉的眼眸,深映着他脸庞。或许感情倾注得太深,呼吸刹那有种窒息的感觉,他别过脸,颔首望着手里捧的木盒,静静不动,只待心搏平伏……
      白皙的酮体仍犹露空气之中,细汗点布,在烛光下如玉脂凝露。他呼吸有些急促,牵动了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李展下颚搁在他微微泛红的肩膀上,炽热呼息流连于他耳畔,“茗儿,我不会阻止你的抉择。但这一程,你与我必须在一起。”
      强厉的语气,像一道不容违抗的声令,叫他难以抵逆。
      闻毕,叶致茗微微点了点头,伸手去拿李展递来的包袱。然而即要取过时,李展又把手收紧了些,叶致茗扯了扯,见他不肯放,只好补回一句,“……我答应你就是了。”
      李展点过头,这才松手。
      “对了,我带了他来见你。”
      正穿戴着衣装的手倏地一顿,叶致茗转头向李展,“林照辰在这里?!”
      “就在这房间的屋顶上。”
      叶致茗噎住,不禁抽额,“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不是……”
      李展贴至他身旁,伸手替他绑好了腰封扣带,又仔细抚顺过衣襟皱褶。看着绣满淡金凤翔纹的明黄长衫,深凝的目光伴随浓浓一叹,“茗儿,此程之后,或许就是隔世永生,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说话要留予他?”
      房间坠入了沉默的沉静,唯剩衣衫穿戴的窸窣声响……
      高束的马尾梳理得一丝不苟,金羽嵌珠的发簪冠入其中,流苏溢彩,金带灿烂,君谦风雅。
      待一切都妥当后,叶致茗把轻重双剑挂置背后,摇身便是那风姿绰约的藏剑君子意。
      明黄和红烈的衣袂拂过烛灯,李展先一步走前打开房门,叶致茗随他身后跟上。两人来到了屋外一处荒寂的院落,相望暂别……
      “我在鸣沙山丘等你。”李展对他一笑,利落地翻身上马。
      叶致茗目送他扬沙策马远去,钩月于漆空明亮……
      晚风习习,蒲草窸窣吹滚,篝火微燃,吃饱喝足了的匪伙,横七竖八睡了一地,鼾声此起彼落。
      荒院之外,潇寂一片,林照辰坐在沙楼屋顶上,眺望远方一骑踏尘的扬沙。
      叶致茗站在他身后,没有做声。二人身影斜映在朗空之下,深长且远。
      在他到来时,他已经察觉到了,只因眷恋着这种恬静的时光,不想太快用言语打破……
      “照辰……”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林照辰转过身,走在叶致茗面前,张手抱住了他。
      “师傅……”
      二人默默相拥了一会,稍稍离些,对看笑尔。
      “还以为自家的徒弟要跟别人跑了……”
      “我才是……以为师傅又要掉下我走了……”
      叶致茗一笑,轻问,“那照辰还愿意听师傅的说话吗?”
      “只听你一人!”
      听着这坚定用力的声音,叶致茗瞥去一眼,嘴角含了半分挑逗,“那你为何又听苏尘音说的?”
      “那些事情,刚好都是我想做的罢了……”
      “噢?”叶致茗挑了眉梢。
      林照辰神情少有的为难起来,“我以为师傅你又要掉下我一个……”
      “咳咳,”叶致茗恰时打断,“我们刚才说到哪?”
      “只听你一人!”林照辰立即回应道。
      很好!叶致茗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那么好看,一如他思念中熟悉的亲切。
      林照辰深深看着他,“师傅,你要跟他一起走吗?”
      “照辰……”
      “只要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好好的回来……就可以了……”
      “照辰……”喉间漫过一阵咽哽。
      没必要千言万语的劝慰,仅以他一句承诺为换。
      他这位此生唯一的师傅,倔强不羁的小少爷,为翱翔天际而生的鸣凤,世间无人能关锁他随心如风的羽翼,唯他愿为你相守而留……
      “照辰,你长大了。”叶致茗踮起脚尖,抚上他脸庞,“日后定会有番出息的作为,可以独当一面……”
      “我不需要那些。”林照辰遥遥头,覆过叶致茗摩挲在他脸上的手,“我只希望师傅你能好好的,就足够了。”
      “那师傅也只希望照辰能好好的,就足够。”
      两人又再对望一笑,拥紧了彼此。
      “照辰……”叶致茗回首那茫茫大漠间的天地一线,目光深凝,“师傅欠你一段人生。”
      “不……”
      在他要开口前,叶致茗以指尖抵于他唇,然后缓缓描过那半脸暗魅的黥纹。邪戾血咒折煞了他前程,是他对他此生必须负上的责任。
      “这份罪孽不该只由你独自来承受……”
      “师傅?”心里莫名抽紧。
      “师傅希望你能拥有新的生活,更好的生活。没有血祭束缚,没有杀戮仇恨,可以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幸福地渡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淡淡笑意在嘴角漫开,美好憧憬令人心悦欣兴。回想那天在洛道,他还是个小小的男孩,如今已然长成为有着硬朗脸廓和高大身躯的男人。不管多么艰苦,他总努力与命运抗衡,拥有这般不屈勇气的人,该有个美好的前途……
      “照辰,师傅很想把这一切给你。”
      “我只想和师傅你在一起!”不安与彷徨再次涌上心间,林照辰一把抓紧着叶致茗的手,赤瞳幽焰,“如果你消失了,那我一定会疯掉,然后杀去世间所有的人。”
      与当日一样的话,再次对一样的人道出。
      “……傻瓜。”叶致茗轻轻弹了下他额头,“好好的人,哪会说消失就消失……”
      他亦如当日所说,不同的是,此刻那漆星明眸之中,沾染了一抹淡淡的愁伤。
      恍惚间……竟像极了,他那红衣的母亲……
      林照辰用力抱紧他,腰身泛起折裂的痛,叶致茗笑忍着,默默伏于他怀里。
      “师傅这趟要与李将军同去铸一把长枪……”
      “碎魂?”
      叶致茗有点意外的看了林照辰,想到或许苏尘音已把事情告诉过他,“放心,等过三天,我就会回来。”
      “师傅,我可以问你吗?”
      “嗯,什么?”
      “若我等不及了,太想见你,那我可以去找你吗?”
      叶致茗微微一愣,男人望向他的眼神,认真得过了分……
      天边吹来干燥的烈风,夹带了黄沙的味道。良久,叶致茗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令符,形如红衣教祭坛上的圣火符印,是一把特制钥匙。
      他将这枚钥匙放入林照辰手中,再以掌心覆上,眸光凝凝幽动。终究是,太宠了,舍不得再让他伤心……
      “记得,至少要等三天!”叶致茗柔柔一笑,有点俏皮,“不然,莫怪师傅我又要生气,砸你一脸重剑。”
      林照辰接过钥匙,点了点头。那模样,竟如当年孩童时的他,乖巧又叛逆。惹得叶致茗又再一笑,思忆起那流年的岁月。
      晚风吹起一层沙浪,连绵沙丘在苍月之下,如银雪裹霜,天与地无穷无尽,人世沧渺。待明天辰启日照,是否又将会有一片新的风光?
      最后,叶致茗侧头靠在林照辰身肩,一句又一句的悠悠道着,
      “照辰,天快亮了……”
      “……嗯。”
      “你要记着,无论身在何方,师傅都会一直陪伴与你,绝不舍你而去。”
      “……嗯。”
      “你的人生还很漫长,日后也有很多机会,能结识到很多人,不会再孤单的。”
      “……嗯。”
      “还有哦……好好的,不准再说那些傻话。”
      “……嗯。”
      “照辰啊……”
      “嗯?”
      “这些年,我过得很开心。”
      “我也是,师傅……”
      …………
      君心知他意,却无法如他愿……他要的,就只是能与他同存世间,在一起,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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