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唯君相守》乜*兔

44、【黯辰篇】章四十四

　　寂夜深寒，天际无月，星辰黯淡。
　　幽谷的河水涓涓流淌，有殷红的血染入了其中，越来越浓……
　　“唔……”叶致茗捂住肩膀伤口，发出一声隐忍的呻吟。
　　暗红袅皇被握在林照辰手中，向着叶致茗猛烈轰去，几乎又是灌以狂力的一发，枪锋重重撼向叶致茗侧胸！
　　他勉力撑起身躯，持轻剑闪身避过要害，枪锋错力捅破了旁肋，鲜血涌出，白月长衣已成深绯的红裳……
　　“照辰……”叶致茗气喘吁息，扶身抵剑在前，脸颊流满细汗，纤瘦的身子越渐不支，显然已力竭耗殆。
　　幽僻河谷了无人迹，他与林照辰在此已纠战了三个时辰，狂暴的情绪仍难以平息，心中有戾魔占夺了他心志，杀戮凝重。
　　“呜啊啊！！”
　　又一声如兽嘶吼，林照辰举□□来，叶致茗倦身不及闪避，只得横剑硬抵。烈枪势猛强劲，只听‘呯嗙’清响，叶致茗手中轻剑被击落。
　　“啊！”
　　俯身正要再捡起来，林照辰突然狠的一脚踩在叶致茗手腕上，裂骨钻肉，叶致茗凄叫一声，强忍剧痛。
　　“照辰，住手…是我……啊啊！！”
　　枪杆直竖刺入脚背，穿透了筋骼，叶致茗痛得几欲晕眩，鲜血渗红了河水，那嫣色透入赤瞳，幽影凝凝。
　　“照辰，停下来……不要……”
　　密汗沾湿了血染绯红的长衣，叶致茗伏在地上，虚弱叫唤，那漆星明亮的眼眸，深深凝望着他……
　　“照辰…不要……”
　　…………
　　……
　　‘照辰，照辰，停下来，不要！’
　　有女子的声音响于耳畔，无比熟悉，无比亲切，是谁？
　　‘照辰，快清醒过来，扔掉它！’
　　又一声响唤，哀伤，凄切……红衣女子伏在地上，深深凝望着他。
　　漆星明眸，温柔亲切，美丽而动人的目光，总染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
　　是母亲……吗？
　　突然，他眼前被血腥覆盖，成了一片无尽深渊的红！
　　‘啊啊，不要！！救命！！！’
　　……这次是一个男孩绝望无助的声音。
　　周围有很多很多的尸人，狰狞可怕，要来至他于死地！
　　强烈的恐惧令他丧失理性，在厄困之中，他拿起手中袅皇与它们疯狂厮杀起来，彻底陷入暴怒。
　　血腥气味充斥了呼息，暴戾的心内，渐渐产生了一股难以置信的痛快之感……他竟喜欢上了这种杀戮的战意！
　　‘照辰，扔掉它！快扔掉啊啊！！’
　　天鸟嘶鸣，血光之中，潜魂主宰了意识，袅皇牵引着他的力量，让枪锋刺向他母亲的身体！
　　‘不要！！’
　　狂风袭来，红袍猎猎，父亲以身挡在母亲面前，长枪轰击崩裂，瞬间贯穿了二人的胸膛……
　　黄昏坠入黑暗，在余晖没入阴云前，唯有父亲最后的三句说话，回荡心间……
　　能够跟你娘亲在一起是最快乐的事情，所以照辰不要悲伤。
　　即使爹娘不能再陪伴，照辰也不用害怕。把这枪带回天策府找到认得它的人，他会照顾你。
　　将来长大成人，要当个坚强的男儿，保护好你爱的人。
　　保护好你爱的人……
　　你爱的人……
　　…………
　　当林照辰举起红光溢觞的袅皇，即将刺入搏动的胸膛时，叶致茗极力大喊，
　　“林照辰你看着我，是我，叶致茗！！”
　　手臂被锢，脚骨折裂，他无法逃脱，仅有的希望是让林照辰清醒过来……
　　天鸟嘶泣，那刺耳的声音又再次在林照辰意识中响荡，枪锋直势落下，对准了叶致茗的心脏！
　　“不要！照辰，快扔掉它！扔掉这把枪！！”
　　枪锋银光烁映在叶致茗瞳中，在此一刻，他脑闪过了纷纷繁繁的景象……
　　洛道黄昏的相遇，洛阳城楼的烟花，扬州十里的春风，无量山上的晨露，长安大街的酥糖，西湖雷音中的缠绵，还是……此夜枫华的红叶。
　　原来，他已到过那么多的地方，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仔细想，他的江湖，虽然颠荡波折，风雨无期，但其实，也是很美好的。
　　那么美好的江湖，就要到此终结了吗？
　　真是太遗憾了……
　　伤口传来剧烈的痛楚，血液在不断流失，叶致茗虚弱的颓伏在地上，看着那血红袅皇临顶刺来自己的身体，心念道，
　　像这种时候，李展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他身前，为他挡下这一击？
　　然而……接着又会不会事与愿违的，他和李展一并被这把见鬼的长枪捅穿了，剩下林照辰孤独悲泣在世上……
　　再然后呢，会否还有个命中注定的人出现，最好长得英俊或漂亮，走来遇上彷徨悲伤的林照辰？
　　那个心地善良的人又会否温柔地安慰他，说愿意收他为徒，给他一颗糖，打晕带回家……
　　这样其实也不错，至少让他走得安心些……可是呀！
　　可是，万一那个人又遇上另一个爱了的人呢？那林照辰一定会冲怒发狂把他们通通杀掉，然后又再一次的遗世悲伤！
　　那还会否再来个好人给他糖，收他为徒，再把他打晕带回家啊？！
　　不对！就算那个人真的出现了，但还是有可能会遇上另一个爱人，那时林照辰同样会继续发疯杀掉他们，然后再一次的遗世悲伤！？
　　诶呀不行……血咒不破除，这个见鬼的轮回一定还会纠缠住他生命，万劫不复！
　　所以，那个英俊漂亮，心地善良，收他为徒，给他糖再打晕带回家的人，就只有是他！
　　没有另一个人，只有是他！
　　枪锋落下仅半尺之距，就霎那之时，小少爷脑瓜里竟能想出这样那样的一大堆，简直天赋异禀，不可理喻……
　　不，等等！他刚才想到什么来了？！
　　……糖吗！？
　　没错，是糖！！
　　像有了什么突发奇想的，叶致茗瞬间大兴振奋，手探腰封，摸出了藏在锦包里的一颗酥糖！
　　就在千钧一刻之际，叶致茗以两指夹住糖核，瞬发一弹，那酥糖‘咯’的一声，冲进了林照辰大张狂吼的嘴巴里！
　　锋尖刺入皮肉小寸，枪凛之势截然而止，狂咆怒哮刹时沉寂，唯有流水汩汩在耳。
　　一阵萧风吹过，叶致茗伏身地上，凝神屏息，不眨一眼的注视着林照辰，看他的手在颤抖，松下了长枪袅皇，又看他眉宇深锁，嘶哑不能言，再看过一会儿，他脸色开始发青发白，疑有窒息的迹象……
　　“啊啊啊，照辰啊！”叶致茗这下可比刚才更加心慌了，顾不得脚踝痛伤，连忙扑过去把人扶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不要啊…照辰，你……你振作点，不要吓我啊！”
　　这颗酥糖正正卡在林照辰喉咙里，不上不下，吐不来也咽不去，心性还在发狂的意识里，只作拼命挣扎起来！
　　在叶致茗惊呆愣滞的目光中，林照辰倒身滚地，翻腾过几十转也不见有好，于是又垂首顿胸，吼呼狂喊，然而喉咙还是被那硬邦邦的玩意堵着，声音冲不出去，闷在胸口憋成了一股气，涨上脸的是红，回不进肺的成了青。
　　叶致茗焦急看着林照辰红了青，青了红的脸色，彻底傻了眼……
　　糟糕啦，这该怎么办才好？！出乎所料的意外叫小少爷一时间束手无策。
　　“呜啊啊！！呜啊！！！呜啊啊啊啊！！！”
　　嘶哑干涩的吼叫回响幽谷，惊跑了虫鱼鸟兽。
　　林照辰噎气难畅，又不得自解，于是满地滚扎，纵仰竖伏，狂态万千。叶致茗在旁近身不能，处远不是，又控制不住他，没了法子。最后把心一横，只好使出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打晕了再说！
　　翻看地上，正好寻得一根不长且粗的木棍，叶致茗连忙捡起来，握紧在手中，趁着林照辰背身啸吼之际，一发捶下去。
　　大概情急之下，忘了收敛杀气，林照辰察觉到背后有人偷袭，猛地转身招架，只见那不长且粗的棍子在半途被生生截下，对方手掌一捏，碎了……
　　碎了，碎了………
　　有那么一滴汗，从叶致茗额前滑下。他眨眨眼睛，看着那木棍的屑絮纷飞，似曾相识的画面在脑海闪现，令他不禁抖颤了下……
　　回想到某天，他好像也对某人做过差不多的事情，然后呢，他就被某人陷住摁倒在床上……
　　‘嘭’的一声，果然！
　　林照辰赤目闪光，反身陷住叶致茗脖子，将他摁在了地上！
　　大手的指骨拧紧，喉咙剧痛烈起，叶致茗被这道劲力呛得个气喘脸红！
　　“照辰你…你放开……我……”
　　“唔啊啊！！……唔啊！！！”
　　又是一阵怪异诡端的咆吼，从林照辰嘶哑失声的嘴巴里发出。酥糖卡锢在他咽喉，摆脱不了的息闷令他疯癫更甚。
　　另一面，那大手扣在喉间的力道也大得过分，叶致茗挪动身体使劲挣扎，然而蛮力不抵，也不能动剑伤他，一双明眸看在林照辰眼神里，是那浓浓的……郁闷。
　　是的，小少爷此刻的心情就是，郁闷！
　　才刚甩掉那把见鬼的长枪，急接又来一颗令他发狂的酥糖，还搞成这样那样乱七八糟……
　　天啊啊！！
　　他叶致茗风流倜傥人中龙凤还什么的都无所谓了……但为什么总要被这种窘事摊上呢？！！
　　“诶呀，我来得可算时候，是否打扰两位？”
　　阴柔优雅的声音，伴随着一袭风骚姿态，款款而至。凤目瞟过正在地上弄得干柴烈火，不可开交的两人，苏尘音嘴角含笑。
　　此人的出现，使得叶致茗心中的郁闷升华成了非常十分很的郁闷。
　　“看，看你…做出的……唔，好事！”喉脖被掐住，叶致茗很是艰难的，才挤出一句。
　　话末，林照辰陷他的力量又重了几分，似乎更加性狂了。
　　苏尘音倚身树旁围观，笑得那个春风满脸，“叶少爷，我看你好像遇到有点麻烦了哦～”
　　“废话！”若非万不得已，叶致茗现在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为祸之首。
　　“敢问呀，区区尘音可有幸为叶少爷你排忧解难？”
　　“呜唔……啊唔！…啊！”林照辰绞力收握，叶致茗被他卡得快连话也说不上了！
　　“诶呀，其实只要叶少爷肯开声求我一句，尘音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他这语气，看他那笑容，叶致茗一记刀眼的劈他过去，“唔…呃唔！！”
　　“哦，不要？”苏尘音作态倾身侧耳，自解其意，“可是啊……尘音怀世医德，又忍心看着你俩，一个被徒弟的手捏死，一个被师傅的糖噎死呢？”
　　“唔唔！！！”
　　“哎，我当知叶少爷生性倔强，不甘服人。但常言道，能屈能伸者，方为大丈夫之范。想必叶少爷你也不希望以这般难堪的方式与他双双殉情而去。既然如此，你从我一次又何妨？”
　　“唔唔唔！！！！”
　　用俗的一句形容：如果叶少爷的眼神是把重剑，那苏尘音现在已成了一坨……
　　“咳咳咳！”苏尘音又隔了个顿的，悠悠道，“要不这样，叶少爷你愿意答应我，就‘唔’一声！不肯的话，那‘唔’两声？”
　　“…………”
　　空气沉默了片刻，叶致茗定眼望着苏尘音，苏尘音学了他可爱时的样子，歪头一句，“嗯？”
　　“……………”
　　士可杀，不可辱！
　　只见叶少爷他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几转反复……
　　然后，有那么一股强大的天外之力，从他体内爆发了！
　　就在苏尘音略略震惊的目光中，叶致茗钳住林照辰陷在他脖子的手，借腰力旋身猛势将他反摔在地，迅即把那臂弯曲过背后，使人牢牢制于身下！
　　双眸闪过凌厉锐光，叶致茗敏捷执起轻剑，剑气充盈青刃，挥击一发，苏尘音那随风飘扬的三千墨丝便碎落一地……
　　“你！！”
　　太阴指瞬息后疾，恰恰闪过劈头而来剑气，稍差毫厘，他这一头引以为豪的黑长直就要削秃了。
　　不肖理会苏尘音的怨恼，叶致茗更关切地看向林照辰。
　　此时，人脸色已涨红发紫，狂怒并驱，像随时要炸血噎窒，刻不容缓。
　　“救他！”叶致茗剑锋一伸，尖芒紧贴苏尘音喉颈。
　　“那你按牢，不要让他乱动了哦。”
　　叶致茗咬牙，使力按住林照辰疯乱挣扎的身体，苏尘音走前三步，凝色眯眼，中指点入颈椎□□，运力施压，那糖颗随之从他口中冲了出来，终得缓过一气。
　　六根银针夹于指间，素手伶俐点落，银粼闪瞬。印堂，百会，太阳，风池，天突，谭中，神络大穴各施一针，林照辰顺而昏昏沉睡了过去。
　　“潜魂亢怒颠乱了经脉，加之某人的一颗糖堵了他肺腑淤气，现在内伤很重，不及时救治的话，会终身成废哦。”
　　叶致茗狠色瞪向他，苏尘音拂过背后参差散落的秀发，笑得依旧不失优雅，“是的，今晚我必须带走一个。”
　　“我要你现在就救他！”剑锋抵前，叶致茗语中聚满怒气。
　　“内伤是需要时日调理的，叶少爷。”苏尘音含笑瞟过叶致茗一眼，“再说了，现在山头还有千军万马，只要我聚义令一发，他们还是会继续杀过来。”
　　见叶致茗凝然沉声，苏尘音笑而竖起根食指，道，“我只带走一个。”
　　“叶少爷可以选择跟我回谷决一死战，独留他在此地自生自灭。或者，就让我把他带回谷中疗伤养病？”
　　投来的目光过于凌厉，苏尘音没正面回望叶致茗，只悠悠踱步回来，等候这位小少爷的抉择。
　　风声呜呼吹过，良久，叶致茗拖着渗血肿痛的双腿，缓缓伏至林照辰身旁，在他耳畔轻轻一句，
　　“安心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