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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春露篇】章十 ...

  •   李将军道,“这西湖的水啊,这么秀。人啊,又那么水。”
      叶少爷的乌金扇一挥,“江南乃大唐繁华富饶之域,称当人杰地灵。”
      李将军点头赞同,再道,“至于这西湖上的藏剑山庄嘛,穿得讲究,吃得精细,用得奢侈,称当金多人又……”
      闻者往案上重重一拍,可怜了那张精工细雕的梨花木茶几。
      “请别介意,叶少爷。本将常年征战八方,俗说粗人一个,不懂品评风雅,只信得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我大藏剑山庄世代铸剑,武学者人才辈出,个个皆为人中龙凤!”
      “别的都是好,就只可惜个儿不够,体型不彪,貌不骇人…… ”
      梨花木茶几又再被叶少爷拍了一拍,散架啦。
      “本是块成梁竖柱的良材,如今只能被制成饰架置于厅房摆设,浪费。看,还雕那么多菊花在上面,我去啊这品位!”
      “将军刚说不懂品评风雅,现在怎又来嫌弃本少爷的品位了?!”
      “品位倒是其次,实质远重于形式。”
      “好你个李展,说吧,到底要怎样?”
      “只要我往后给林照辰安排的训练,你都别再来搞乱就好。”
      (啸)日日日日!!!!!

      本意是托李展来指导林照辰修习天策武学,好让他的武功能够更上一层,结果却与叶致茗所想的全不相符!在大多数时间里,李展并没有亲身陪同林照辰练习枪法,而是野放似的,给他安排一大堆与策马使枪毫不相关的训练。
      对此,叶致茗当然会追问,李展只解析道,那些全都是对于天策最重要的训练。叶致茗谙知他从军多年,身经百战,该是有一套经验,便不多作反驳。
      可是……渐渐地,叶致茗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而他自己心情也越来越不爽!
      每日午时,李展便叫林照辰在烈日下扎马步两个时辰,不得挪动分毫。叶致茗不断跑来送茶倒水,可都被李展拦截了。
      叶致茗怒问,“将军这是要晒人干吗?”
      李展淡然道,“本将在龙门荒漠行军数里无滴水可沾,如今只让他站个片刻又岂能成干?再说,我衣服在这都晾半天了还没干,而你晒了那么多年也不见得脸黑啊!”
      叶少爷脾气一向不怎么内敛,于是,两人打起上来了。
      后来呢,李展又把林照辰带到后山,给他安排一堆譬如抬矿石,拉马车,运木桩,跑山路之类,各种各样的杂活。叶致茗自个窝得烦闷了,漫山遍野去搜人,但时常是找不到的,只好沮丧着返回山庄等,直等到日落西山才见人归来,感觉心里空荡荡的,味儿不对了。
      他抓了李展来问话,“你们不留在山庄里练枪,都跑到后山藏起来干嘛?!”
      李展无奈道,“野外体训听过不?那小子体格不行啊,身板居然瘦削成这样,下盘站不稳,枪杆也握不牢。敢问叶少爷每顿饭喂他吃什么的,糖葫芦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于是,两人只能打架了。
      再往后,连吃饭时候也见不到人影了!一腔怨火之下,叶致茗掀了桌子,跑出去把整个藏剑山庄翻了个遍,结果发现李展带着林照辰窝在房顶上,一人抱住一个大木桶。
      “这是什么?”叶致茗用了最后的耐心问。
      “饭,要一起来吃?”李展如实说了。
      ‘轰隆’一声,战火再次点燃!
      林照辰自个在旁埋头不语,默默把桶里米饭大勺大勺的往嘴里塞……

      这天,林照辰独个在落霞峰搬石头,一百斤的碎石,从山下抬至峰顶,如此反复回来,直到正午,山下碎石还剩大半。
      想了想,林照辰从腰间口袋掏出个窝头塞进嘴里刁着,胳膊扛起一筐,又再继续往山上跑去。峰顶积雪颇深,一不留神,脚下打了个滑儿,碎石‘隆隆’滚回山下,有些砸到他头上和脸上,锋利的碎块刮开了皮肉。
      牙门大张大合,几下把那咬剩半个的窝头吞进肚里,林照辰随手擦过脸上血迹,跑回山脚去收拾满地凌乱。
      正忙着,在他身后闪出了一个人,还飘来香喷喷的味道,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照辰,饿不饿,午饭还没吃吧,我给你带了些吃的,歇一会儿吧!”
      “吃过了,不饿。”说完,林照辰继续埋头捡碎石。
      叶致茗把食盒放一旁,走过去冲他笑了笑,林照辰没来由的感觉有点窘困,只敢把手上活儿干得更起劲。
      “那陪我歇一会好不,为师饿了。”
      林照辰抬起头,左右四顾。
      “别望了,他今天一大早就去了寇岛,不在这。”叶致茗把林照辰拉到身边坐下,往他手里塞进一块桂花酥糖,然后自己也含了块,“这个好吃。”
      “这……”林照辰瞄过一眼,见叶致茗腰侧依然挂着那个明黄色的小锦包。不管长多大,小少爷总是糖不离身。
      他自己不常吃甜食,但叶致茗总喜欢往他这儿塞糖,就像现在。
      “不喜欢吗?”见他拿着糖发愣,叶致茗轻轻问了句。
      “不……”他把糖抛入嘴中,整块‘咕噜’的咽了下去,刻意略过那抹桂花的香甜。
      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见他终于把糖吃了,叶致茗随之亮起一个大笑容,“如此,这包酥糖正好吃完了!照辰陪我一起去扬州逛逛,顺便再卖点回来吧,好不?听说那糖铺老板又换了几种新味的,好想去尝尝看!”
      说着,他拉起林照辰臂弯晃了晃,样子有点可爱又可怜。
      “那个……可,可是……”着了这道,林照辰自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脸无措的搔头道,“可是,我这里的任务还没完成,不能就这样溜开。”
      “别担心,我们只去一会儿,很快回去。”叶致茗手上动作是要将人拉走,林照辰意思却是扎在原地不给他拉走。两人就此较劲过一会,叶致茗气闷了,板起脸道,“平日只顾着训练,好不容易把你找到了,也不肯理我。近这阵子更好,照辰连师傅的话都不爱听了……哎……呜呜。”
      见叶致茗吸了吸红鼻子,林照辰当即头大,冒出一额汗。
      “其,其实不是这样的。师傅,我只想快点完成所有训练,早日强起来!”
      “那照辰觉得,训练重要还是师傅我更重要?”
      对上一双缀了水光的眼眸,林照辰额上又再叠出一层汗,“这些都是李将军安排我必须完成的训练,既然我决定了跟随他修习天策武学,就该努力达到他对我的所有要求!”
      说到这,林照辰脸上凛然正色,英挺的眉宇尽满熊熊决心。
      不知不觉间,他个头长高了,身子也变得健壮起来,原本稚气的脸庞已透出成熟硬朗。然而,性子依旧是那样的固执不驯……叶致茗垂下头,用极微细的声音嘟噜了半句,转而又再望向林照辰。
      “那照辰觉得,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李展重要,还是师傅我更重要?”
      “这,这,这……”抹过额前三重汗,林照辰只得在心底哭喊:就不能给个机会我认错?
      细心之下,察觉到林照辰因内心纠结而不断变换的丰富表情,叶致茗忽而来了兴致,得意洋洋的想着还要怎样逗逗这徒弟玩……
      “咳咳!”
      一个让叶致茗不悦不快,更不合时宜的声音响来,把他难得好起来的心情都打散了。
      “林照辰,等下去扎马步,两个时辰。”
      “是!”他应声站起,二话不说跑去继续扛碎石。
      “李展,你个故意的!”叶致茗气得跺脚,正想骂人,结果手里‘扑’的一沉,竟是个大窝头。
      “为了向叶少爷致歉,这顿我请客。”李展骑在马上,笑得欠揍。
      不慌不忙地接过迎面回击砸来的窝头,李展把它放嘴里一咬,继续笑道,“如此糟蹋粮食,叶少爷不怕遭天谴么?”
      “怕你大头,本少爷正遭着呢,哼!”他活了二十二年,从未曾把这种硬邦邦的,可以用来砸狗的,叫‘窝头’的玩意归作一种食物!
      李展‘哈哈’的笑得豪迈,猜透了叶致茗心思,也不怎么介怀,“好啦,来也看过了,饭也喂过了,现在肯回去了吗?”
      不意外,叶致茗脸红了,当然是被气的!他双手抱胸,两脚扎地,目光锁到山坡旁的一道身影上,以示无声抗议。
      见他摆出这副硬不服气但又无可奈何的模样,李展只好放软语气,柔声道,“还是,叶少爷想让本将亲自载你一程?”
      一件长五尺八寸重七十二斤的家伙,直直砸向那只伸来邀他同骑的大手。虽未命中,却已惊起西湖一滩鸥鹭!
      林照辰把头转来瞄了眼,咬咬牙,扛起沉甸甸的一箩筐石头继续往山顶跑去……

      是夜,万籁俱寂。
      叶致茗挑起两坛子‘若下’找到李展去西湖边共饮,李展闻到酒香,也不意外,所谓酒中吞真言,晓得他有话要问,便欣然应邀了。
      晚风拂开如镜的湖面,富丽堂皇的藏剑山庄倒影在碎星漆点的西湖水中,醉月如钩。
      叶致茗与李展同靠在一株柳树旁,什么酒仪之礼都省得做了,两人捧起酒坛,即一口接一口的灌饮起来。
      酒空半坛,李展见叶致茗默不作声,便主动问他,“怎么了?”
      不料,那一脸平静喝着酒的小少爷,竟因他这一问,闹起了情绪。
      “呜呜,我说李将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怎么说?”
      “约期三年已过两载有余,为何你从不曾亲授他天策枪法?”
      李展意味深长的看了叶致茗一眼,“羽林,虎牙,奔雷,游龙。天策四式枪法,他使得一招不差。”
      叶致茗闻言一愣,抓起坛子仰头灌酒,含含糊糊发出几响闷声,算是回应。李展耸肩笑了笑,也跟着灌下几口。
      “天策武学只授予天策将士,无一例外。而在我之前,早已有人教会了他全套的天策枪法。”
      半响,李展见叶致茗依旧不语,便道,“你们师徒之间的事,我不会过问。但他将来定要从军天策,现下这些是他应当接受的磨练。”
      “敢问那些苦力活能提升他几成功力?”
      “作为师傅,不愿徒弟勤奋刻苦,反倒一门心思的让他得来安逸,无忧无愁,敢问这又如何而成?”
      叶致茗抬起手臂,在空气里胡乱挥舞了几道,声音有点含糊,“但,但整天这么噼里啪啦的折腾来,折腾去……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吧?!”
      “若真能熬出一身铁打的,是最好不过!”李展猛地灌进一口酒道。
      叶致茗转头盯向李展,“难道你们做天策的人,都把这些杂活当正事干?”
      “不然……”李展嘴角勾起一个忽隐的弧度,“叶少爷觉得,咱们天策是干些什么的?”
      “这……”譬如保家卫国,冲锋陷阵,血战沙场之类词语在叶致茗脑海里不迭闪转,却在李展意喻深晦的眼神前无法吐出半字。
      “我们天策都是要上战场打仗的人,兵家之事难料,能打胜仗虽是好,但有时却不得不陷入苦战,甚至更加艰难的困境。然而不管胜负存亡,战争总是残酷无情的,有些人会活下来,而有些人只能埋骨沙场……”
      听及此处,叶致茗身躯一震,不禁抖起几分寒意。他默默把双膝抱到胸前,低埋着头,微细的咽语隐没在寂夜风声中。
      李展挪过几下,往叶致茗身旁贴近了些,拿起酒坛子与他手里的那个一碰,道,“虽说如此,但我李展是个喜欢打胜仗的将军。即便无法获取胜算,也绝不会让自己跟将士们轻易送命。”
      “呃……”叶致茗侧头看李展,刚硬的轮廓上,是谈笑风生般的豁达。
      “人若没了,一切凌云壮志皆为浮烟。天命厄测,但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我就必须活着。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守卫这片大唐盛世,保我东都屹立。也只有活着,才能在此与你共饮‘若下’,不是么?”
      叶致茗有点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当个天策,最难的并非是御马沙场,冲锋陷阵,而是活着!”
      突然间‘轰隆’一声,叶致茗以为天要下雨,结果是李展起身打了个撼如雷。
      “唯有无畏艰辛,在险恶困阻中克服内心孤独的恐惧,坚定自己守护的信念,手中长枪才能无坚不摧,而天策的斗魂也会永存不灭……”
      “唯有无畏艰辛,在险恶困阻中克服内心孤独的恐惧,坚定自己守护的信念,手中长枪才能无坚不摧,而天策的斗魂也会永存不灭……”
      句末,李展隐隐一笑,目光深远的望向天际……
      “这是从前有个人,教诲我的话。”
      漆星凝华洒下,在西子湖上映出一片金光粼粼。李展转头望向叶致茗,小少爷的眼眸中,有着同样美丽的光。
      “不论这个约定最终的结果如何,你只希望林照辰能够好好活着长大,那我便教他如何活着,长大。”
      “李展……”
      “啊嗯?”
      把空剩半坛的酒丢到一边,叶致茗拍拍衣服站立起身,走到李展跟前,半夜凉风吹散了他脸上微红的酒意。
      “藏剑山庄之人有恩必报,你这份情义,我记下了。”
      “哦?若叶少爷真要答谢,那包了我日后的马草便好!”
      “我说,你这人脑子里除了草还有什么?”
      “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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