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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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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秦德辉律师事务所”门口,夏天蓝犹豫了好一会儿要不要进去,一度还有过回到电梯下楼的念头。
两个月前她接到来自这家律师事务所的电话,美国时间下午3点的样子。太平洋的另一边,次天使之城刚刚迈进午夜。
“夏天蓝小姐么?”电话那端的男人声音低沉、磁性,“您好,我是秦德辉律师事务所的沈旭磊律师。”
天蓝在美国多年,和律师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少,却第一次碰到开口就说中文的律师。她直觉他并不在美国,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他来自久远的故土。
“您的亲生母亲过世了,我是她的遗嘱执行人。请问您什么时候可以回国一趟?”
夏天蓝的第一反应“这是个诈骗电话”,她默默地切断通话。没想到,他又打来了。
名叫沈旭磊的男人像是明白她的心思,开口便说道:“夏小姐,这不是诈骗电话。我找了您一年,今天才确认您的身份。”
她从回忆里抽身,再仔细核对了一遍印在玻璃门上的事务所名字。深吸口气,她挺起胸膛走了过去。
自动感应门打开,身着套装的前台小姐抬起头看了天蓝一眼,妆容精致的美丽脸庞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仿佛一尊人偶娃娃。
“你好,我是夏天蓝,和沈旭磊律师有约。”尽管面前的女子隐约有一丝趾高气扬的优越感,天蓝依旧维持自己的礼貌和教养,微笑着说明来意。
美女拿起话筒,按了分机号码接通沈旭磊的电话。她的声音轻且细,天蓝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但从她结束通话之后立刻起身招呼的殷勤态度、和善的微笑不难推测,夏天蓝毫无疑问是沈旭磊律师正在等待的“重要客人”。
“夏小姐,沈律师正在他的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美女起身走出接待台,走在她前面领路。她穿了一双至少8公分的细高跟鞋,天蓝看着有点提心吊胆,唯恐她一不小心折断了鞋跟整个人摔倒在地。虽说脚下的地毯十分厚实,但摔个四脚朝天对任何美女都不是值得雀跃的事。
幸好,她们平安无事走到了沈旭磊办公室门口。磨砂玻璃门后面,隐约有个人靠在桌边。
“谢谢,我自己来。”夏天蓝客气地道谢,抢先伸出手推开了门。
如她所料,沈旭磊站在桌前等她。他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浅蓝色的条纹衬衣配深蓝色领带,显得年轻又时尚。
她以为能做到律所合伙人的他,年龄肯定在40岁以上,想不到面前这张脸竟如此年轻。
除了年轻,英俊也是这张脸的另一标签。
“夏小姐,请坐。”他绅士地拉开办公桌前的椅子,待她落座后才走回自己的位子,解开西装纽扣入座。“Tea or Coffee?”
“水,谢谢。”她要了他没给出的第三个选项。
沈旭磊笑了笑,按下内部通话键吩咐秘书送一杯水进来。很快,另一位同样穿着细高跟鞋的美女端着托盘推门而入。她走到桌前,在天蓝面前放下了一杯水,一瓶未开封的依云矿泉水。
等到办公室再度只剩下他和她,他们都想好了该说什么。
“夏小姐,令堂江荟澜女士于一年前过世。生前,她曾立下遗嘱,指定名下的一套房产由夏小姐本人继承。”沈旭磊打开一份文件,递给她。
夏天蓝没有动,任由他的手半举在空中。“我从没见过她,你们怎么证明她就是我的……”她咽了口唾沫,好不容易从齿缝挤出“妈妈”这两个字。
沈旭磊收回手,转而拿起了另一份文件。他没交给她,自顾自翻开,视线却放在她脸上。“圣爱孤儿院的部分文件在当年的火灾中损毁,我们派出的私家侦探花了不少时间才重新追查到夏小姐的踪迹。当然,因为可能存在同名同姓的情况,最终还是依靠DNA技术才确定您正是江女士的亲生女儿。”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仅跟踪了我,甚至还盗取了我的DNA?”她难以置信得看着他,对于被侵犯了隐私这件事的愤怒指数“嗖嗖嗖”直线飙升,心里默默盘算和律师行打官司的话胜诉几率有多少。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笑了笑,说道:“冒犯了夏小姐,我深表歉意。由于江女士年轻时过于任性,我们抱着对委托人负责的宗旨,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手段验明正身。”他的措辞十分婉转,极力避免她被遗弃的事实。
她暂时抛开打官司的杂念,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我真的是她女儿?”
他把手中的文件递给她,是一份DNA鉴定书。夏天蓝从第一行看起,99.99%的吻合结果证明叫做“江荟澜”的女子确确实实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把文件放回桌上,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三十三年,在自己对寻找母亲这件事早已丧失兴趣和期盼之后,母亲却凭空出现了。不,她已经去世了,也许是临死前突然想到还有一个被抛弃的女儿吧。真是好冷的笑话!
沈旭磊走到她身边,递上早前要给她的文件。“夏小姐,如果没有疑义,请您在这份遗嘱上签字。”
夏天蓝侧抬了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沈旭磊,仿佛在责怪他完全不懂人心世故。“我,想见她一面。”她依旧拒绝他递来的文件。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英俊的脸没有多余的表情。夏天蓝静静等着他做决定,她立场坚定,摆明态度不会乖乖合作。
“如你所愿,”高大的男人终于让步,他向后退开一小步,抬起手朝门口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夏小姐,我带你去见江女士。”
沈旭磊的司机将他们送到墓园门口。他先下了车,绕到天蓝那一侧,打开车门请她下来。她礼貌地回之一笑,心想这个男人倒是出乎意料的绅士。
夏天蓝跟随沈旭磊向墓园深处走去,心情越来越紧张。从她能够记事开始,她就和所有的孩子一样对父母双亲充满好奇。孤儿院的老师带他们外出活动时,夏天蓝总幻想经过的男男女女里有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他们只是把她暂时寄放在孤儿院,一定会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认出她,然后把她接回温暖的家。
愿望终究如肥皂泡一般崩裂,她渐渐明白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小孩,也许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沈旭磊忽然停下了脚步,夏天蓝没留神,一头撞上他的肩膀。他及时伸出手助她站稳,同时淡淡说了一声:“我们到了。”
夏天蓝向左侧看去,见到江荟澜照片的一刹那,她百分百肯定自己和照片上的女子具有亲缘关系。她的眉眼肖似江荟澜,天生自带一段风流妩媚。读书时天蓝不止一次听到男同学的妈妈们骂她“小小年纪媚眼如勾,一看就是小狐狸精”,如今算是找到自己这副长相的出处了。她的下巴也几乎复刻了她的,尖尖的下巴颌儿,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天然”。
墓碑右上方刻着江荟澜的生卒年月,天蓝做了简单的心算,自己出生那一年母亲才十八岁。她心情复杂得凝视母亲的遗像,几乎打算原谅她遗弃了自己。
十八岁未婚生女,并非所有人都能承担起责任。
天蓝转过头望着沈旭磊,“她有没有告诉你,我的爸爸是谁?”她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沈旭磊面无表情摇了摇头,“抱歉,这个问题不在委托范围内。”他的语气冷冷淡淡,让她碰了一鼻子灰。
夏天蓝只得将视线再度转回墓碑,她忽然发现整块碑石上并没有立碑人的名字,仿佛埋骨此处的女子如同飘萍飞絮,既没有根也没有其他牵绊。“沈律师,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天蓝不免联想到自身,她们果然是母女,都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
他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犹豫,可惜她并未瞧见。“据我所知,是的。”
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然而猜测被证实的一瞬,依旧有几分难过。夏天蓝弯下腰,向母亲的遗像毕恭毕敬鞠了三个躬,在心里默默对她说了一句“谢谢”。无论如何,她将自己带到世上,这是天大的恩典。
沈旭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对这个女人他产生了超出当事人身份的好奇心。她在他的电脑里编号为“063”,和另外几十个“夏天蓝”一样,他从没想象过真实的她会是怎样一个人。两个月前他和她通了第一次话,她毫不客气地挂了他的电话。当时他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当成了骗子。
沈旭磊不禁莞尔,虽然她误解了自己的身份,但本质上来说也有点相似。有时候,谎言是必要的手段。
她的声音清亮柔和,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他翻了翻手里的资料,侦探在她的职业那一栏填写的是 Therapist。他闭上眼,她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她从没参与我的过去,未来我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干脆利落,她的爽气令他心生好感。对于抛弃自己的母亲,不原谅是正确的态度。他当时确实这么想。
说不出所以然,沈旭磊一心想完成江荟澜的遗嘱委托。他后来又打过几次电话给夏天蓝,终于说服她先回国了解实际情况。
真正的原因,也许只是他想亲眼见见她。
离开墓园回到市区,沈旭磊吩咐司机先送夏天蓝到桃园路100号。他随口问了一句天蓝的目的地,有点意外竟然得到了她的答复。
“你知道《都市壹周》这份报纸么?今天是它的停刊日。 ”夏天蓝看看沈旭磊,从他的年纪分析,这份报纸的全盛时代正好贯彻他的大学时期,他至少应该听说过。
她的推测非常准确,沈旭磊印象中的确有这份报纸的存在。他“哦”了一声,心里有一些遗憾。随着自媒体时代的来临,这些年陆陆续续有不少传统纸媒被迫转型或停刊,全世界莫不如此。这也是一个空前浮躁的时代,信息在传播之前甚至不再需要费尽功夫地佐证,每个人都能创造新闻,却不必为此背负责任。
“出国之前,我在《都市壹周》做情感专栏的兼职写手。”她补充说明自己与报社的渊源。话音未落,只见他的脸上已写满了惊讶。
“我记得,那个专栏叫做《情感方程式》,每一期都是一个叫summer的人回答读者感情问题指点迷津。夏天,夏天蓝,原来就是你。”他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想不到在多年以前他们已有过交集。
她掩嘴轻笑,调侃道:“别告诉我你喜欢看情感专栏哦。”
“当时的女朋友是你的忠实读者。”他淡淡笑言,声音里有一丝怀念,她听出来了。
夏天蓝低下头,她看了看自己的手,选择不回应这句话。
汽车停在桃园路100号门前,这座两层高的白色小楼外已聚集了不少人。从开始到结束,总会有一些人念念不忘。
“我到了,谢谢你。”夏天蓝向沈旭磊道谢,手伸向一旁,准备打开车门。
“等一下。”他叫住了她,“继承江女士的遗产,你会考虑吧?”
她咬住嘴唇,表情似有犹豫。“假如,我是说万一我在法律上已经被定义为‘死亡’,你们会怎么处置她的遗产?”
“如果夏小姐您在法律上被定义为‘死亡’,江女士还有另一份遗嘱。很抱歉,鉴于您健在人世,那份遗嘱不得公开。”他又恢复公事公办的语气,冷淡而疏离。
夏天蓝不再追问,她打开了车门。“沈律师,我需要时间考虑。”下车前,她这样告诉他。
车门关上,司机老陈转过头问他是否直接回事务所。他正要开口,自己那一侧的车窗玻璃被人叩响。
放下车窗,夏天蓝站在那里,她的脸上有一丝忐忑,迟疑地问道:“沈律师,今天和你的谈话,以及你陪我去墓园花得时间,收费多少啊?”
沈旭磊忽然心情大好,说不清缘由就是想笑。仿佛春风刹那间拂过他的脸,笑容从漂亮的唇角氤氲开,就连他的眼底都有了笑意。“对你,”他一字一句,“免费。”
直到车子开走,夏天蓝还怔愣地站在原地,后知后觉于这个男人真帅!可惜,我已经过了看“脸”的年纪,要是年轻五岁……她默默想象可能会发生的情形,然后按下了终止键。
小白楼前,一个男人发现了站在马路边缘走神状态的夏天蓝。他将手机放进衣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Summer,没想到你也来了。”说着,他一把将她拥入怀抱,用力抱紧她。
他的“熊”抱让夏天蓝措手不及,待反应过来看清眼前是何方人士,她笑着推开了他,打趣道:“楚云飞,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一见面就搂搂抱抱的风格,当心被控性骚扰。”
这个比她大了三岁的男人,脸上依然有着孩子般的笑容。当年的他是《都市壹周》的摄影记者,虽然跑着明星发布会的现场,却成天梦想获得普利策奖。
楚云飞揽着夏天蓝的肩,一同望向小白楼。“你还记得么,十三年前明天的这个日子,大家一起创造的销量记录。现在想起来,好像过去了一辈子。”他在夏天蓝出国后离开了报社,如今已是一名成功的商业摄影师。
十三年前的4月1日,天皇巨星张国荣从香港文华酒店纵身一跃,为自己的传奇人生画下句点。
消息传达内地已经是当天夜里九点三刻,主编Steven召来所有人熬通宵赶稿,连夜做出整整十二版综合报道。4月2日恰好是《都市壹周》发行日,当天经晨间新闻确认张国荣离世的消息属实后,百万份《都市壹周》一扫而空。
夏天蓝点了点头,她至今记得当日头版所用的照片——张国荣《金枝玉叶》的电影海报——清俊的半张脸隐于暗处,眼神寂寞如雪。
头条标题大家否决了无数条,最终还是夏天蓝简简单单一句“他化蝶而去”得到一致肯定。她看着那句话印在他的照片下方,在心里默默地向一个时代告别。
难以复制的销量记录,也连同那个时代一起远去了。
特意赶来和小白楼道别的人群里有几张夏天蓝熟悉的面孔,更多的则是陌生人。她和楚云飞算得上元老人物,但离开得也早,后来的新人基本不认识他们。倒是Steven发现了站在外圈的两人,穿过人堆走到他们面前。
“Summer,好久不见。”这个四十二岁的男人风度翩翩,所有的遗憾、失望和不甘心都深深藏于心底,他的脸上只剩下平静。“谢谢你过来。”他和楚云飞是固定的酒友,知道后者肯定会抽空前来,夏天蓝的出现却是大大出乎意料。
“我看到了朋友圈别人转发的消息,停刊,真的很难让人接受。”她叹了口气,“正好这几天我回国处理私事,有机会当然要来说一声再见。”
“谢谢。”Steven给了她一个友善的拥抱,“我们一起创造的记录,我会一直记得。”
“将来你有什么计划?”尽管和Steven共事时间不长,天蓝却深知他作为一名“报人”的理想。当初他信誓旦旦要办全市最好的娱乐休闲周报,即使现在不得不停刊,《都市壹周》也曾经等同于“The best”,他实现了自己的许诺。
Steven看了一眼楚云飞,笑了笑说道:“我打算做一个以深度调查为主的自媒体。”平静的表情淡去,意气风发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无论哪个时代,民众需要真相。”
夏天蓝同样想到楚云飞的普利策梦想,现实与理想总有遥不可及的距离。她看着Steven,直言不讳相告:“你可能不会成功。”
“我知道,”他的眼神无比坚定,有一种勇往直前的决心是任何劝说都阻止不了的,他们静静地听他说完:“但总要试试。”
夏天蓝和楚云飞目送Steven回到老同事那里,被一个又一个人拉着合影留念。她抬起头,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的胸口,告诉他:“向现实妥协,并不丢人。”
“我知道,我只是羡慕他的勇气。”他的声音,听得出落寞。
就像当年楚云飞拍板决定采用的那张头版照片,他的眼神也和那个化蝶而去的男子一样,寂寞如雪。
“次天使之城,到处都是寂寞的人。”曾经有一个人,这样说过。
和《都市壹周》的老同事们告别之后,夏天蓝去了楚云飞的工作室。他租了一个仓库,将底层空间改造成了摄影棚、暗房,而整个二楼则是他吃饭睡觉洗澡的地方。
夏天蓝快速检阅完毕他的摄影棚,看到胡乱摆放的柔光箱、支架,她摇了摇头开口道:“楚云飞,你怎么还是老样子,‘乱’得一如既往。”
楚云飞抓了抓头发,“嘿嘿”一笑。被说中痛处的他有些不好意思,却还要为自己狡辩一番:“这就是我的风格呀,哈哈。”
她一付“懒得理你”的表情,跟在他后面踏着充满工业时代气息的铁楼梯到了二楼。与楼下的“乱”不同,他对居住的环境似乎比较有追求,卧室、浴室都打扫得非常干净。西式的厨房和餐厅连成一体,不仅有漂亮的餐桌和后现代设计的椅子,餐桌上甚至还摆着极有情调的枝型烛台。
夏天蓝狐疑地看了看他,“你的工作,能接触很多美女模特吧。”她用得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他哈哈大笑,捶了一下她的肩膀。“Summer,什么都瞒不过你。”
楚云飞开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夏天蓝。两人在铁栏杆前席地而坐,双脚从栏杆底部伸出去,悬空挂着。
“你的意思是,那个不负责任的亲妈留了一套房子给你?”他重提车上说起的话题,“在哪个区?”
天蓝说了沈旭磊写给她的地址,只见楚云飞猛然瞪大了眼睛,一脸羡慕的表情。“天啊,那一片都是别墅、小洋房,每套房子至少市值一亿。你发财了!”
她喝了一口啤酒,轻声叹息道:“可是我不想要,总感觉她是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让我去住她的房子,我大概接受不了吧。”
“Summer,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楚云飞灌下一大口啤酒,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沫,“你不想住就卖掉吧,有了这笔钱,就算你回到美国也能生活得很好。她欠你的母爱,就用钱弥补好了。”
如果世上所有的事只要用“钱”就能解决,那倒是简单了。
夏天蓝不说话,不知不觉喝完一瓶啤酒。她把空瓶子递给楚云飞,“还有没有?”
“多年不见,酒量见长嘛。”他爬起来,走到冰箱拿酒,一手夹着两瓶啤酒又走了回来。“今天不醉不归!”
“又没下酒菜,谁高兴陪你喝。”话虽如此,她还是接过了啤酒瓶。“明天把车借我,我先去看看那套房子。”
楚云飞立刻从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夏天蓝,“你决定继承遗产?”
她冲他举起了酒瓶,“就像你说得,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话里有深深的嘲讽,对他也对自己。
他送她二字评价:“明智。”还想再说什么,手机提示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夏天蓝见他突然低头对着手机看得认真,产生了一丝好奇,她朝他那边坐过去一点,想偷看他的屏幕。“佳人有约?”
“有人投了简历,我先鉴定一下是不是美女。”他大大方方把手机交给她,问心无愧的样子。
“你是招人还是找女朋友啊!”天蓝嗤之以鼻,可还是看起了猎头网站APP发来的简历。
“欧楠,英文名Erica……”简历模板大同小异,填写的内容却往往决定一个人能不能获得面试机会。倘若夏天蓝是招聘方,这位求职者的名字已然引起了她的兴趣。“Erica,欧石楠,它的花语是孤独。”
“按照你的分析,她会不会性格孤僻难以相处?”
“我的建议是,作为外貌协会的代表,你至少该见见她。对方可是美女哦。”夏天蓝把手机交还楚云飞,让他看简历最后——除了自己的设计作品之外,欧楠还提供了一张近照。
虽然是侧面照,还是能看出她是个身材纤细,胸型好看眼睛很大的姑娘。按照楚云飞以往的审美判断,夏天蓝相信这是他喜欢的Style。
“我哪有那么肤浅。”楚云飞嘟嘟囔囔表示不满。不过他的手指出卖了他,一拿回手机他直接将屏幕上拉,跳过工作经历直接看简历的最后一部分。
她笑了笑,心里有个小人跳出来,扯着尖细的嗓门冷嘲热讽道:没错,男人就是这么肤浅!
但,谁又比谁高尚呢?
欧楠投简历的时候,她的银行账户只剩下四千元不到,连付给侦信社的委托费用都不够。她从洛杉矶回国那天,刘侦探送她去得机场。在她下车前,他开口劝说道:“欧小姐,你找了他这么多年,是时候放下了。”
她沉默以对,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出倔强和不认同。刘侦探叹了口气,心知她必定不肯放弃。想想也能理解,这么长久的执念,岂是旁人劝解两句就能豁然明白了。
她的case是最近两年才转交到他的手上,在他正式接手前其实已经听说过欧楠和她的委托。不夸张的说,她的这项委托“养”了侦信社好多年,他们私下里嘲笑她是个“又傻又可怜的女人”。
她要找得人名叫“乔浩然”。起初他的前任们仅仅是在这个城市寻找他的踪迹,后来追踪到他出国了,这项委托开始变成世界范围的搜寻。欧楠的委托费用不断上涨,但从不见她为此产生丝毫犹豫,哪怕每一次他们提供的线索都让她失望而归。
欧楠对寻找他的理由三缄其口,任凭刘侦探和他的前任旁敲侧击,她始终拒绝透露原因。最后,他们都认为“乔浩然”必然与欧楠有着深仇大恨,说不定类似于杀父之仇。只有仇恨才具备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人无法放手。
刘侦探送欧楠去机场的路上,一股脑儿把这些年侦信社背地里耍过的小花招和对她的评价统统告诉了她。他快退休了,实在不忍心继续瞒骗这个娇小柔弱的姑娘,指望她能早日清醒。
欧楠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快,哪怕听到“又傻又可怜”这样的形容。“谢谢你,刘叔叔。”她是个有礼貌的孩子,一直称呼他“叔叔”,这也是导致他良心不安的原因之一。顿了顿,欧楠接着说道:“我已经付不出下一笔委托费用了。”言下之意,即使没有他的规劝,她也不得不暂停委托。
14小时的飞行时间漫长到足够她回想乔浩然和自己的点点滴滴。他们相遇在电影院,一个让人冷眼旁观悲欢离合的地方。命运早有预示他们的故事也仿佛一部俗套的爱情电影,而且还是注定票房失败的那种。
那天,处于失恋状态的欧楠买了一张电影票去看喜剧。结果影院里所有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她哭得像个傻子。
眼泪冲掉了隐形眼镜,她眯起眼就着屏幕亮光找纸巾。包里黑漆漆一片,欧楠摸索半天也没找到,不得已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泪。
坐在她隔壁的男人悄无声息递来一包纸巾,她转过头,看不清他的脸。“谢谢。”她的声音不大,完全淹没在周围响亮的笑声里,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
散场灯亮起时,欧楠肿着眼睛再一次向邻座男子致谢:“谢谢你。不好意思,我用完了。”在她模模糊糊的视界里,他是一个能用“好看”定义的男人。
他莞尔一笑,说道:“我第一次见到有人看喜剧哭得这么伤心。”起身离座,居高临下的他向她伸出手,“你请我喝咖啡,我就把电影情节告诉你。”
她傻愣愣地仰视他,离得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该不会,他在提约会邀请吧?
“好啦,我请你喝咖啡,我也会把电影情节告诉你,ok?”他弯下腰,近乎耍赖的口吻,“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这是欧楠与乔浩然的故事开头。后来,他承认在排队买电影票的时候对她一见倾心,所以特意向售票员要求坐到她的旁边。谁知她从电影开始就一直哭,他只能靠借纸巾寻找搭讪机会。
再后来,他拿走她借给他的一百万,她再也没见过他。
这么多年,是时候放下了。欧楠望着舷窗下方的璀璨灯海,对自己说道。
当生存问题变得更为迫切,爱与恨都可以成为过去。
她修改完简历,看了一眼摆在笔记本电脑旁边的“无脸天使”吊坠。这是乔浩然送给她的礼物,他说:“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它会代替我守护你。”
他失踪后,她把天使的脸刮平了。
她拿起吊坠,用力扔进抽屉,又重重关上。然后,她点击了“发送简历”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