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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舍得(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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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忠一直在正殿外等候,见他出来,随手给他披上挡风的斗篷,陪在身边一起往出宫的小路走去。两人刚拐过御花园的六棱石子路,另一边的角门便跑来一人,行色匆匆的样子也没看清他们,差点儿就要撞上。
倒是厉忠好眼力,一看清对方的样子,就上前两步将人拦了下来。来人是凤鸾宫中的悦琴,原本就是要到寿宁宫去寻尧泽。尧泽看她神情焦急,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悦琴小心地打量了四周,见一时无人,才缓缓说出实情。
原来夏后也得到了夏如江被秘密押入大理寺的消息,愤而就要到坤泰殿去质问德成帝。她素来是个没城府却又急躁的人,悦琴和烟浓哪里敢让她就这么过去。且不说陛下的旨意本就不容置喙,更何况皇后那脾气性情,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正在她们二人焦急不知如何阻拦的时候,安福想起之前听说太后宣康王进宫的消息。烟浓也不知这个时候尧泽是否已经离开,可还是让悦琴过来看看,没想到在路上就正好和就要离宫的尧泽撞上。
“王爷,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悦琴文静,说话不紧不慢,但却能字句说到关键之处。
夏后的性情,正是她最大的弱点。
“我知道了。”尧泽微蹙着眉头,扭头朝凤鸾宫而去。
走到凤鸾宫正殿的时候,远远就已经看到一众奴才跪在廊外院子里,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唯有烟浓和安福守在殿外,一副想要进去却又不敢的样子。越走近,正殿内的动静越发大起来。夏后发起脾气来素来不管不顾,奴才们劝着不让她去找德成帝理论,她心头的那股火就更是寻不着个发泄的出口。于是这满殿的珍宝玉器就成了牺牲品,‘叮呤当啷’破碎的声音刺耳异常,时不时还有砸烂的碎片从门边迸出来。面对这种情形,宫人们哪里还敢进去。皇后娘娘手下没有轻重,若是怒极了东西被丢在了他们的脑袋上,只怕小命都要不保了。
尧泽不远不近地站在殿外廊下,看着一个青花瓷的花瓶就这么摔在了自己脚边,瞬间碎成无数残片。
他眯了下眼睛,眸中的幽光一明一暗地浮动着。
“母后。”
他迈步走了进去,正好接住了夏后丢出来的鸾凤玉玺。
他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冷着脸道:“怎么?连这凤印母后也不想要了?”
“尧儿。”皇后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一下子就像找到了依仗,“你来得正好,你二舅舅的事情……”
尧泽轻轻抬手,打断了皇后的话。
“你们先出去吧。”他朝厉忠等人道。
几个人连忙垂首躬身行了个礼,鱼贯退出并顺手掩上了正殿的大门。
尧泽在满地碎片中转了一圈,最后选了凤榻旁边的一张太师椅坐下。
“母后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若是传出去让父皇知道了,岂不是徒惹话柄。”
一说到德成帝,夏后脸上立刻露出了愤怒和怨恨的表情。
“难道还怕你他知道这些,他都已经把你二舅舅抓起来了。尧儿,寿康侯府威名赫赫,曾近出过数代帝师宰辅。可如今你父皇竟然不顾两公侯府的脸面,把你二舅舅抓进了大理寺。”
“母后。”尧泽把皇后凤印放在身旁方几上,“您应该很清楚,二舅舅被抓入大理寺的原因。”说着,他斜靠向椅背,双腿交叠。
夏后陡然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尧泽,“你……你怎么知道?”
尧泽淡淡地回望着她,目光清冷,无波无澜,“母后以为,父皇是怎么知道二舅舅和何正曾经在醉红坊私自会面的事情?”
“……………”夏后瞠目结舌,她摇了摇头,骤然大喝了一声,“尧儿,那是你的舅父。”
“是吗?”尧泽挑了挑眉角,就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似的。
夏后用手指着他,“你怎么敢?你二舅舅都是为了你,为了寿康侯府。若是你一直被困在扶风阁,那么用不了多久,只怕母后这个位置都要保不住了。莫贵妃那个贱人的儿子一旦登上太子之位,你以为她做了太后会放过我们吗?”
“太后?”尧泽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前倾身体靠近夏后,“母后这是认为,自己有可能坐上太后的位置?”
夏后被自己儿子冷肃的表情逼得忍不住心里打了个冷战,她惊了一下,下意识地道:“本宫是堂堂皇后,你贵为嫡皇子,必然是将来的太子……”
尧泽看着她近乎失控的表情,冷声打断道:“可是母后不要忘了,有儿子在,您才会成为太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夏后倒吸了一口气。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惊慌地望着眼前自己的儿子。她突然觉得面前的尧泽异常的陌生,在她的印象里,他还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勤奋努力,完全有身为嫡皇子甚至身为一个太子的魄力和担当。所以她坚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是太子会是未来的皇帝,为了这个,她不惜一切的代价。
可是……尧泽什么时候,竟会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他素来是最孝顺懂事的。
尧泽看着夏后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母后为儿子殚精竭力,儿子心中感念,必然会孝顺母后。但,若母后存了心要儿子的命,那么儿子……也不能眼睁睁坐视不理。”
“本宫何时要你的命,我要的是那个贱种的命。”夏后歇斯底里地吼道。
而相对于她的愤怒,尧泽始终冷静而平淡地坐在那里。就算是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瑾瑜若死,儿子必不能活。”他一字一字,语气却异常坚定。
夏后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这么多年隐藏起来的秘密开始在心底发酵。她早该知道的,从五年前的那一晚就该知道。
“公冶尧泽,你疯了?那是你的兄弟,你怎么敢?”夏后怒喝道。
兄弟□□,悖德逆行。这样的事情一旦被人发现,天下皆知,公冶尧泽不要说坐上太子之位,只怕这个康王的名头,都保不住。
“你忘了公冶瑾瑜是什么人了,他是那个贱人的野种。”
“母后。”尧泽猛地站起身,从进来开始第一次提高了音量,“儿子似乎跟您说过,宫闱诡谲,您应该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夏后哼笑了一声,冷冷道:“你和自己的弟弟爬上床,你还要本宫谨言慎行?
尧泽平静地望着夏后,许久之后……
“有瑾瑜,才有儿子。这句话,希望母后记着。这次的事情,二舅舅替母后担下了。但是若再有下一次……”尧泽站起身,黑眸森冷,神情绝然,“母后就不要怪儿子心狠了。”
言罢,他再也不多看夏后一眼,扭头朝外走去。
夏后晃了一下神儿才从被尧泽眼神的恐吓中惊醒,瞧着自己的儿子就这么拂袖而去,更是怒火中烧。
“你给本宫站住。”
尧泽停下脚步,却始终没有回头。
夏后眯着眼一步步地走近他,沉声道:“本宫问你,五年前在藏书阁,帮你解了药性的,到底是那个贱种,还是那个宫女?”
尧泽的肩膀宽阔威武,平日从背后望去,总觉得坚毅刚强。可是当夏后问出此话时,他竟然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母后忘了,您赶到的时候,只有炎锡的母妃在。”尧泽道。
“哼。”夏后嗤笑了一声,“可是本宫也没有忘,你在身后藏起来的,是那个贱种的鞋子。本宫怕牵连到你,那件事情除了当时在场的烟浓,谁也不知道。本宫一心一意要护着你,却不想你被那贱种迷了心窍,竟然主动和他扯上关系。你可知道,如果你父皇知道了这件事。不要说那个贱种,就算是你的命,也没有人能保得住。”
“所以……”尧泽骤然转身,目光凌厉地看着夏后,“母后自然知道,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否则,母后想要坐上太后的位置,只怕是不能了。”
夏后怫然作色,咬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宫?”
“儿臣不敢。”尧泽微微敛下眸,态度却依然坚定,“只是母后应该很清楚,您要的东西,只有儿子在,才能帮您做到。”
“公冶尧泽。”夏后被气得浑身发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你让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为了那个贱种,如此跟母后说话。”
尧泽看着夏后理智全无的愤怒眼神,眼角扫到满地残骸,最终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母后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即使被莫贵妃如此打压,她都依然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和这样心思的母后说话,他突然觉得疲累的很。
“母后。”他拱了拱手,“儿臣还要赶在酉时三刻前离宫,就不多耽误了。母后多多休息,二舅舅的事情,就不要多想了。”
话一说完,他再也不肯停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鸾宫。身后,瓷器碎裂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时还伴随着夏后的怒骂。
尧泽出了宫门才停下脚步,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他朝厉忠道:“吩咐几个沐林军来这边守着,不许别人靠近。”
“是。”
厉忠知道他是担心夏后的动静会被传出去,说到底,那还是他的母后。
尧泽抬头看了眼天边逐渐西沉的日头,远处已经开始浮现红色的晚霞。他突然想起临出门的时候,瑾瑜哄着紫茶喝药,说起晚上要做白玉糕给他吃。
莲子的清甜和瑾瑜独特的手艺,只是想着,他也有些馋了。
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他真的累了,只想快些回到瑾瑜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