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脱簪待罪 ...
-
31、脱簪待罪
翌日清晨，德成帝早早地起来吃了药就赶到了海清阁内，忙碌了一晚的唐复郾正跪在御案前等候。
“起来吧。”德成帝抬了抬手，他气色极差，眼眶下还泛出疲惫的鸦青色。
“查的怎么样？”
唐复郾抱拳，“回禀陛下，昨晚何正已经被下了大理寺监狱。家中其他男丁女眷都被北衙禁军关在何府内，等候陛下裁决。”
“让你搜查何府，可有收获？”德成帝问。
唐复郾从怀中拿出几本册子，“臣带着人仔细搜查，一开始并未发现什么。直到后来何府一个丫鬟一直偷偷摸摸地往书房的方向瞧，属下心生疑惑，便又让人找了一遍，在一个花瓶后面发现了暗匣，里面是这个东西。”
他恭敬递上，汪奇走下来接过，呈到御案前。
德成帝看着那些靛蓝纸面上空无一字的封皮，脸色更加阴沉。他抽出其中一本仔细翻看了几页，眼底的怒火是越来越炙。
“混账东西。”
册子‘啪’的一声被摔在了地上，侧面的装线崩断，书页散落在地上。
唐复郾下意识地扫了两眼，顿时一阵心惊。
这上面赫然是一本详细记录的账册，从眼前的几页看来，最早的时间都要追溯到了七八年以前。何正是如何在大理寺利用少卿的职务公报私仇、贪赃枉法，以及他跟吏部一些官员的往来，趁着朝廷恩科之际私相授受、鬻官卖爵。
现在且不要说昨晚的那宗事，只怕眼前的这些，都已经足够何正死上一百回了。
唐复郾敛下心神，只是低头不言。
“他头上有几个脑袋够砍的，竟然……咳咳咳咳……”
德成帝也被这些册子的内容气得怒火中烧，一口怒骂想要脱口却撕扯了久病的肺部，刚说了一句就咳了起来。
“陛下，陛下。”汪奇看的着急，忙从旁边端来养生茶送到他口边。
然而德成帝却怒极地一把将茶盏砸碎，哑着嗓子喝道：“唐复郾再去查，他既然这样的事情都敢做，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是。”唐复郾领命。
德成帝拼命喘着气，胸口憋闷地如同被大石压住。他颤颤巍巍站起身，让汪奇扶着就要往外走。
“陛下。”唐复郾跟在后面，“这何大人毕竟是二品大员，若是详查的话，陛下是否要下旨彻查何府以及大理寺？”
否则他北衙禁军的职责并不包含官员贪赃渎职的管束，只怕他就算带着人去了，人家也未必认他所谓的这个‘口谕’。
德成帝的脚步顿了一下，他背对着唐复郾蹙了蹙眉头。随即，他又再次剧烈咳嗽起来，甚至连脸色都变得青白。
“陛下，不如传太医到坤泰殿请脉吧。”他一边说，就一边扶着德成帝继续往外走。
“陛下？”唐复郾愣了一下，一抱拳似乎还想求下旨意。
“陛下，您慢点，老奴现在就让人去传王太医。”汪奇也不管他，自顾自跟德成帝说着话。
三个人一前一后刚走到海清阁门口，门外突然传来一声痛哭。
“陛下，请陛下恕父亲死罪，臣妾愿替父亲一死。”
海清阁大门推开，往日里总是浓妆艳抹、衣着华贵的荷嫔此刻只穿着缟色罗裙，一头乌丝随意绾了个髻，用一根白玉簪子插着，无力地垂落在肩头。艳丽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憔悴不堪，看起来极为可怜。
见到德成帝出来，她黯淡的眸光一亮，‘咚咚’又再地上磕了几个头，“陛下，请陛下看在臣妾多年尽心服侍的份上，成全臣妾的孝心。若父亲真的犯下大错，就让臣妾去替父亲承担吧。陛下！”
她几乎已泣不成声，眼泪如同晶莹的明珠从她白皙的脸颊上一颗颗滑落，砸在海清阁门前的白玉石地面上，晕成一滩水渍。
她跟在德成帝身边多年，一直都是个娇俏可人的开朗模样，什么时候有如此悲伤颓废的神态。德成帝蹙着眉，想起往日里种种，也心有不忍。
“你无须脱簪待罪，你父亲的过错朕不会记在你身上，你就安心回风荷轩吧。”他说完，迈步打算从荷嫔身边走过去。
“陛下。”荷嫔突然转了个方向，再次挡在他面前，俯身磕头，“臣妾今日此来，并不是为了怕自己会被牵连。”她说着，微微昂起头，玉容娇美却哀愁，“臣妾虽然是陛下的妃子，但是也父亲母亲的女儿。父亲德行有亏，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臣妾自认对不起陛下，实在无颜再伺候于御前。只是……父母之恩不能不报答，无奈只能恳求陛下，若父亲之罪实在无可恕，请让臣妾替父亲承担吧。臣妾愿一死，以报答陛下的宠爱，父母的恩德。”
她说的至情至孝情真意切，甚至就连汪奇和唐复郾都不由得心生一些钦佩之意。更何况德成帝毕竟与她夫妻多年，荷嫔服侍御前又很是尽心尽力，甚得他欢心。
他叹了口气，弯腰将荷嫔扶起，“你父亲做错是他的事情，你一个无知女子，朕怎么可能让你去承担这些错。荷嫔，后宫不得干政，你素来懂事聪慧，就不要做出让自己为难的事情了。”
“陛下。”
荷嫔见他言下之意已是委婉地驳斥了自己的要求，顿时失声痛哭，整个人靠在德成帝肩头，抽噎不止。
德成帝拍了拍她的手，将她交给了身后跟着的映彤。
荷嫔几乎瘫倒，幸好映彤一把接住。
“娘娘，您要保重自己。”她哭着劝道。
荷嫔摇了摇头，依旧用一双泪眼望着德成帝。
德成帝叹息着摇了摇头，转身迈下了台阶。
“陛下。”
身后的荷嫔突然‘咕咚’跪倒，“请陛下恕罪，臣妾的父亲真的是受人唆摆，他也是被人骗了，请陛下明鉴。”
“………………“
唐复郾瞠大了眼睛盯着荷嫔，总觉得昨晚的那宗事，似乎就因为刚才的这句话，出现了巨大的转机。
德成帝被汪奇扶着慢慢转过身，“你刚才说什么？”
荷嫔哆嗦着手从衣襟中拿出一封信，“臣妾死罪，其实前几日母亲就已经觉察出父亲不寻常的行踪。她偷偷在父亲书房发现了一封信，看到里面有人约父亲到醉红坊去。母亲一开始只以为有人攒动着父亲留恋青楼，怕他损失威名，便暗地里去查。却发现父亲到醉红坊，其实是去见……”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似有所惧地垂下头，浑身发抖。
“见谁？”德成帝蹙起眉。
荷嫔抬起头，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
德成帝眸光一闪，慢慢俯下身。荷嫔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
“寿康侯府夏如江。”
“…………………”德成帝龙目怒睁，猛地直起身，“大胆，后宫妇人，为了救你父亲，竟然敢诬陷当朝官员。”
荷嫔听他如此说，忙跪下磕头，急道：“臣妾知道陛下定然不信，所以这么多日子才一言不发。但是昨晚听到父亲的事情，不由得想起母亲托人送进来的这封信。”她把手里的东西又往前递了递。
德成帝死死地盯着她的后背，女子娇弱纤细，她看起来似乎正承担着极大的压力，全身都不可抑制地发抖。可即使如此，却还在依旧硬撑着。
德成帝看了汪奇一眼，后者走过去将信接了过来。
荷嫔递上去的动作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仿佛这就是自己最后的一点希望。她眼睁睁看着汪奇慢慢走到德成帝身边，将信拆开呈在御前。
德成帝微微眯起眼看着荷嫔眼中的神情，最终敛下眼底锋芒，将信中内容看了一遍。
其实里面倒也没写什么，只是约何正晚上到醉红坊，说有要事相商。
‘要事？’
这才是关键。
“陛下。”荷嫔看了看四周，似还有未尽之言。
德成帝用审度的目光打量了她许久，最终朝她走近了两步。
“陛下，关于夏大人，臣妾还有一事未禀。”
“是什么？”
荷嫔咽了口唾液，小声道：“臣妾的丫鬟映彤有一交好的宫女，一直在清逸殿小厨房伺候。她曾经提起，那个内侍在素月死后，大骂过寿康侯府不仁不义，害人性命。”
“什么？”德成帝蹙紧了眉心，脸上隐现怒意。
荷嫔咬了咬下唇，似在忍着惧意，“臣妾不敢欺君，陛下自可以去调查，那婢女如今还在清逸殿服侍。只是臣妾想起大皇子回宫那晚的事情，再想想父亲的这封信，心中就不由得惊恐不安。”说着，她再度痛哭起来，“臣妾好几晚都无法入睡，生怕父亲被人唆摆蒙骗干出蠢事。臣妾害怕，因为臣妾受陛下宠爱，而让家人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臣妾什么都不求，只求父母平安，陛下身体健康，能让臣妾长长久久的服侍在御前，就死而无憾了。”
德成帝露出了一丝疑虑费解的神情，他缓缓地往前走了几步，眉头始终皱着，目光晦暗莫测地闪烁了几下光芒。
突然，他握紧了手中的那封信，背着手转身看向荷嫔。
“你先回去吧，今日的事情，不可对人言。”
“陛下？”荷嫔大愕，“臣妾只想替父亲承担罪责，请陛下成全，请陛下……”
“荷嫔。”德成帝冷冷地唤了她一声。
只是这两个字，顿时压制住了她不断出口的哀求。
荷嫔抬起头，迎上德成帝寒冷如冰的眼眸，浑身一抖。
“臣……臣妾遵陛下旨意。”她俯下身，磕头谢恩。
德成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手让汪奇扶着他，继续往坤泰殿的方向走。而原本还在请旨彻查的唐复郾，则被完全晾在了原地。
荷嫔直到脚步声远离，才无力地塌下了坚硬的背脊。
青丝垂落挡住了她的表情，因此谁也没有看到，那原本哀痛难过的嘴角，浮出的一丝阴冷的笑意。
‘康王，你要本宫做的事，本宫可都做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脱簪待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