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苏蔷薇

15、携手出行

　　修罗岛今日的天气很不好。
　　唐紫悦有些不安的望了一眼天边——灰暗的云滚滚的压下来，预示着骤雨降至。
　　“我还没见过海上风暴是个什么样子呢。”唐紫悦自言自语，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窗户边，想了想，还是阖上了窗户。
　　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
　　“嗯……”唐紫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要乱想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到翠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呼道：“少夫人，少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齐总管刚回来，他在大厅说……他说……”
　　唐紫悦心里一沉，也不等她说完，就急急的奔向大厅。
　　修罗宫的大厅，气氛肃穆到哀然。
　　齐玦面无表情的站着，可唐紫悦分明看到了他眼底不敢置信的悲伤。
　　那是一种，失去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凄凉。
　　齐岩站在他对面，低着头，也是一言不发。
　　唐紫悦蹙眉，她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正想发问道：“齐总管，你回来……”
　　“姐姐死了。”齐玦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声音冰冷而飘忽。
　　唐紫悦不敢相信的睁大眼：“什么？”
　　“回少夫人……”齐岩竭力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大小姐……大小姐……死了……”
　　“不可能！怎么会？”唐紫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那样一个强悍而泼辣的女子，怎么会突然死了？！
　　“是自尽……和南宫家的大公子一起……”齐岩一边说着，一边感到心里纠结的痛。
　　“南宫家大公子？”唐紫悦挑眉：“南宫言？姐姐她……”唐紫悦一转念，忽然闭口。心窍玲珑如她，已隐约猜到端倪。
　　想来是爱恨纠缠，所以来个了断。
　　“我们去找姐姐回来，好不好？”齐玦突然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唐紫悦。
　　唐紫悦一时没有发应过来：“找她……回来？”
　　“我们去洛阳，别让她一个人孤单在异地……”齐玦喃喃道。他本是倨傲冰冷的少年，却在听闻亲姐去世的消息后，悲伤的不成样子。他眼神里的恍惚与脆弱，是唐紫悦从未见过的。
　　真的是，一直互相扶持的姐弟呵。
　　彼此分享着对方的成长。依赖早以形成。
　　而齐玉菡却以这样一种自私的、猝不及防的方式永远离开，齐玦心底的苦，唐紫悦慢慢的能感受到了。
　　“好。”她温柔的说。
　　“我陪你去。要去哪里都可以。”唐紫悦握住他冰凉的手，轻轻的许诺。
　　“少主，少夫人……”齐岩皱着眉头开口，想说什么，却被齐玦打断：“齐岩，这段日子就麻烦你打理修罗宫了。我和紫悦外出大概有一段时日呢。”
　　“这没问题，但是少主……”
　　“齐总管，你怎么怪怪的？”唐紫悦疑惑的打量齐岩，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齐岩有的时候透着古怪。
　　“没……什么。少夫人多心了罢。我这就去打理一切。”齐岩弯着腰退下，始终不让唐紫悦窥到他的半分脸色。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唐紫悦想了想，也无心多理会他，只轻声问齐玦道。
　　“等一下，稍微收拾一下我们就走……”齐玦疲倦的闭上眼。朦胧中也感觉到姐姐离去后，有不少东西都重重的压在了自己身上。
　　——唯一的那个亲人。还是离开了。为了另一个男子，葬了自己性命。
　　——姐姐，你是傻么？你是不悟呢，还是不悔？

　　“翠儿，不用拿那么多东西。我们可是要轻装上阵的。”唐紫悦摆摆手，制止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一个劲的往她的预备行囊里塞东西。
　　“可是……少夫人……少主说，一定要好好的伺候您……这回我又不能跟着您，不把您日常用的都带齐了，少主到时岂不要怪我？”翠儿可怜巴巴的瞅着唐紫悦。
　　“那你带了我也用不着嘛。还要背上，多重呢。”唐紫悦浅笑着走过去，接了翠儿手里的包裹，把她方才放进去的又一样一样的取出来，只留了几件换洗的衣衫和应急的药丸，再就是装了点首饰和银票，就算是好了。
　　“少夫人……您也不带点胭脂水粉？”翠儿奇道。
　　“呃……带那些也没用，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哪还有空打扮？”唐紫悦摇摇头，打好包裹，突然有些感伤道：“翠儿，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少夫人，您怎么说这样的话？”翠儿和唐紫悦相处的久了，了解她的好，眼下见她莫名的有了一股离愁别绪，越发的难过起来，总觉得不安：“少夫人，倒是您要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翠儿不在您身边，也不能伺候您日常梳洗……”
　　“行了行了，又不是不回来了……”说到这，唐紫悦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但她硬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潇洒的和齐玦两人离开了修罗岛。
　　船缓缓驶离了修罗岛的渡口。
　　唐紫悦凝望着越来越远的小岛，心越发的沉下去……
　　总觉得这一走……便是毫不犹豫的冲进了血雨腥风的江湖，冲进了茫然繁乱的红尘……

　　“齐玦……”船一靠岸，唐紫悦忍着眩晕认真的问那冷傲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少年：“你离家时，到底拿了多少银两？”
　　她一早就打算着仔细问问齐玦对路上的盘缠到底带了多少，但一上船，她老毛病就犯了，晕得七荤八素，也忘了问他。
　　“银两？”齐玦显然是对这问题不怎么上心，顺手掏出几张银票和一个钱袋，递给唐紫悦道：“喏。我就随便带了点。”
　　“随便？”唐紫悦听他这么说，已觉得头疼起来，待一接过那钱袋掂了掂后，她头就越发的大起来：“我说……齐大少爷……你知道从这到洛阳要走多久么？”
　　“呃……不知道……”
　　“你知道我们每晚要住客栈需要多少银两么？”
　　“呃……不知道……”
　　“你知道我们平时吃一日三餐需要多少银两么？”
　　“呃……不知道……”
　　“那你就敢带这么点银子出门？我们还活不活了！”唐紫悦怒气冲冲的瞪向齐玦，对方还一连无辜的回答：“那我以前……来镇上时也带差不多这么些银子的……”
　　“你以前来镇上是干什么来着？逛妓院！你大少爷以为行走江湖从海南到洛阳也是这么点银子就搞定了吗？”唐紫悦恨不得直接给齐玦一个暴栗！什么嘛，连家门都没远离过，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那……你说……”齐玦虽然一向冷漠傲然，这回也大抵明白是自己的不是，赶忙低下头，小心询问颇有“江湖老大姐”架势的唐紫悦：“我们该怎么办？”
　　“算了……跑回去拿钱也没什么意思。我这还有些银票，你把这银子全部给我，我来打理咱们一路上的吃喝拉撒，你装几张银票就行了，不到万不得已，可不能用那些！”唐紫悦无奈的瞥他：“可记住了啊，一路上我们都得省吃俭用！”
　　“呃……”齐玦像个孩子似的蹙眉：“不能住像秦安阁那样的酒楼么？”
　　“想都别想！”
　　“也不能搭马车么？”
　　“最多买两匹快马！”
　　“……”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你瘪着张脸干什么！要是不这样，我们俩还没到洛阳就得找个二胡蹲大街上唱《分飞燕》去！”
　　“……好……吧……”
　　“……”
　　“又怎么了……”
　　“你好像很勉强啊……”
　　“没有……”齐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你这样的夫人……我很……呃……荣幸……”
　　“……”唐紫悦用一种怀疑的眼神扫视齐玦，半晌，皮笑肉不笑的哼道：“口不对心。”
　　“……”齐玦不再回答。反正怎么说怎么错，他索性闭起嘴来看风景。
　　“我们……”唐紫悦掂量着手里的碎银，勉力打起精神道：“先去买马吧！”

　　马厩旁，贩马的老板将仅有的十来匹马夸了个天花乱坠，唐紫悦却不为所动，认认真真的观察每匹马。
　　“老板，这匹白马卖多少银子？”唐紫悦来回打量着一匹两眼看上去炯炯有神的白色骏马。
　　“哟！小姐您真是好眼力啊！这可是我们这最好的马了！要卖十两银子啊！”老板笑的可鞠，摆明了是想痛宰一下这两位衣着华丽的客人。
　　不过唐紫悦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又不是在海上，这是在踏踏实实的土地上，唐紫悦生活了十几年的“中原”，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行走过江湖的，这马值几两钱，她还能看不出？
　　“呵呵，我看老板你是在说笑吧？十两？哼，我最多出六两。”
　　“六两？那我不是亏本了嘛！”老板好脾气的笑。
　　“六两已是给你大大的实惠了。我还要那匹枣红马，两匹加起来，十两。多一个铜子我也不会给的！要么，你就卖给我们，要么，我就去官府……”唐紫悦轻声轻气的说话，却执地有声：“老板，你自己个好好算算，是卖给我们合算呢，还是让官府重新给你估个价合算？”
　　老板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个“老江湖”，要是真让她把这事折腾到官府去，那可不好收场，他只好陪笑道：“好说好说，既然我这马与姑娘和这位公子如此投缘，我就……我……我就……十两……”
　　“好！”唐紫悦大喝一声：“老板爽快！”让后她立马抛出了十两银子，就要牵马走人。
　　老板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然后重重叹口气：“这年头……生意真他妈的不好做……人都学精明了……”

　　齐玦仔细的瞅着两匹骏马，眉头渐渐蹙在一起。
　　“我说齐大少爷，你又怎么了？”唐紫悦一个人牵了两匹马，走在出城的小道上，也不显得累，反而愈发活力十足。
　　“刚才……”齐玦显然是真的有些疑惑：“那个卖马的老板说，这马与我们投缘……我就想看看，它和我们哪里投缘了？这是像你呢……还是像我呢……”
　　“……”唐紫悦白他一眼：“那是老板的托词！你再不济，也不能把自己比作马吧！”
　　“呃……”齐玦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却嘴硬不肯表现出来，他昂起头，微微眯起眼望天色，道：“我刚说着玩的……”
　　“谁信啊……”唐紫悦小声嘀咕。
　　空气沉默了一盏茶的工夫。
　　唐紫悦想了好久，才低声问道：“那个……齐玦……你有多久，没有来中原了？”
　　齐玦的神色一黯，半天都没有回答。
　　唐紫悦隐约觉得不对，这问题……似乎触到了他的痛处。可她也不敢莽撞的深问，只好自顾自的圆话：“呵呵，我想也有好久了罢……”
　　“十年。”齐玦忽然平静的开口。
　　“咦？”唐紫悦怔忡之下，转过头看他，就发现了那些倾泻到底的阴沉与悲伤。都凝聚在眼底，让齐玦的眸子望起来越发的深。
　　是……发生过什么事么？
　　唐紫悦一时间也忧心起来。
　　他那样难过的表情，是因为以前在中原……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么？
　　仿佛是突然的开窍了一下，唐紫悦蓦然想到了傅湮然。她沉了眉，暗想：会和他有关么？那个如此仇恨齐玦的少年……和齐玦之间，究竟有怎样一场纠葛呢？
　　这事非，如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笼罩住孑然的唐紫悦。此时的她大抵还预料不到，日后与这几个少年纠缠不清的、那翻天的命运罢？

　　眼看着走出了小镇。官道近在眼前。
　　唐紫悦和齐玦之间的气氛微微有了些缓和。
　　她笑靥如花，随手递出了缰绳：“喏。我先骑，你在后面跟着我。”
　　“……”齐玦一脸为难的看她，居然没有接过缰绳。
　　唐紫悦有了一种熟悉的预感……头疼……“那个……”她小心翼翼的问：“你该不会是……”
　　“你该不会是不会骑马吧？”
　　齐玦不回她，只是擅自朝前走了几步。
　　唐紫悦无奈的叹口气——她明白了，齐大少爷十年里都住在岛上，确实不需要骑马。
　　“你怎么不早说……”唐紫悦懊悔的看着无辜的望着她的枣红马：“你好歹……好歹也不要浪费我们的银子嘛！现在可好，我不仅要带个什么都不会的少爷上路……我、我还要带匹马……唉……”
　　“马？”齐玦不解的回过头来：“你可以把它放生嘛。”
　　“……”唐紫悦用一种控诉及咬牙切齿的寒光看他：“少爷……你以为我们出门都带着‘家财万贯’吗？”
　　齐玦见唐紫悦表情严肃，赶紧也正经起来，答道：“你说了算。”
　　“唉……”唐紫悦别开视线，无限惆怅的叹了口气。
　　“……”齐玦的唇抿了又抿，就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算了……你等我一下……”唐紫悦换了手，将白马的缰绳递给齐玦：“抓好它，可别让马跑了。”
　　“你去哪？”齐玦有些吃惊。
　　“我把马送回镇上的客栈去，别看那镇子小，倒也繁荣，应该有伙计做帮着看马这项活儿的。”唐紫悦轻描淡写的回答。
　　“那……不是又要要钱？而且……你还来得及回来么。”齐玦还有些迟疑。
　　“得不偿失的事我可不做。”唐紫悦背过身去，扬了扬嘴角：“你要相信我的轻功啊。”
　　齐玦还没反应过来，唐紫悦就飞身跨上枣红马，娇叱一声，奔进城去。

　　夕阳染红了天边。
　　不过一个时辰，唐紫悦就笑呵呵的站定在齐玦眼前。
　　“喏，你看，我说我很快的。”唐紫悦走近白马，怜爱的拍拍它，“其实，这真的是一匹不错的马呢。”然后她一抓缰绳，跨上马背，伸出素手对齐玦道：“上来吧。”
　　齐玦怔怔的望着她伸过来的手。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怕什么……”唐紫悦淡淡的说道：“不是夫妻么。”
　　齐玦飞快的抬眼看她，夕阳下，少女的表情越发镇定。
　　她的黑眸如星子，静静的凝视他。
　　暗自点了一下头，齐玦有些腼腆的伸出手，触到了唐紫悦温热的手心。
　　她嫣然一笑，用力一拉，就将齐玦拉上了马背。
　　“坐好了！”唐紫悦对坐在身后的少年说道。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将手环过了她的纤腰。
　　唐紫悦的身子僵了疆，随即释然——他只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是么？
　　两个人的脸都微微有些红，却谁都没有说话。
　　随着唐紫悦的一声叱，那白马撒开蹄子向远方奔去。
　　——呐。未来的路是怎么样的呢？
　　——历经风雨后，你还会与我在一起，一骑白马，走天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