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实习生》石锅小笼

5、第五章 天理

　　再神的神棍，都不敢断言未来的模样。

　　藤泽笑得深有意味，眼神时不时往马面身后的我，瞥上那么一眼。他的眼眸有点特别，瞳孔是枯叶般的褐色，而眼白的部分，却匀称弥漫着淡淡的猩红。

　　“未来，是会改变的。”马面开口了，他说得话虽然听不懂，却让我从心底里振奋起来，“你所说的真相，并不能改变她现在生活的轨迹。以前或许，但现在，只要有我在，她被你所设定的一切，都会不同。”

　　“哦？”藤泽可以说是轻佻地笑了声，扇骨在手上一敲一敲，神情悠闲，好像真的是和马面叙旧似的。他慢悠悠走到站在床前喃喃自语的女人旁边，鄙夷笑道，“人很有趣，有趣在于就算知道未来命运，却始终会去挣扎。就像是溺水的人，永远奋力伸高手，乞求神灵能够将他们从死亡中拉起。”

　　他侧身站着，拿扇柄将被子挑起，一具腐烂地不成人形的尸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给她看了未来的模样。”他笑着摇头，“自救还是放弃求生，你看，她的选择是多么果断。”

　　马面在藤泽掀开被子片刻，就往前迈了一步，挡住我的视线。可就算如此，我依然快速看到，那具腐烂的男尸，张大了嘴，眼眶里已经有蛆虫爬进爬出。我越发惊恐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脑子里突然冒出奇怪的声音，都怪马面让我入职，不然我是绝对不会经历那么恐怖的事情。

　　“未来是会改变的。”马面声音突然变大，把再次走神的我给惊醒过来。而他口中所说，总像是说给我听，也像是说给他自己听，“虚弱的人选择改变别人的命运来改变自己，而她，起码这一世的她，只要有我在……”

　　话音未落，藤泽的扇子再次挥舞到马面眼前，马面后仰下腰躲过偷袭。却听藤泽冷漠地笑问，“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呵呵，既然如此，又何必躲躲藏藏，干脆让她知道未来的模样，由她选择如何？还是你已经忘记，之前她的选择是什么。”

　　马面开始沉默，只是手上的鞭子愈发凌厉。可显然眼前的藤泽和狰老不是一个级别的，看藤泽闪躲回手，就是游刃有余，而马面却每次都堪堪躲过攻击。我还以为马面要落败的时候，藤泽在再次侧身闪过鞭击后，突然浮在空中，眼神越过马面看向我，“真是遗憾，久别重逢，却要被俗人俗事干扰。等下次无人打扰，我会来找你。”

　　我打赌，这家伙是在同我说话。我真想尖叫回答他，谁都别来找我，你们鬼打架别拉上我！

　　不过眨眼，扇子刷地打开，遮住他的眼睛，而他的身形逐渐变淡。还想补刀的马面，却在藤泽打开扇子的瞬间，被那股风吹得连连倒退，撞到单人床后，控制不住地单膝跪在地上。更别说藏在他身后的我，连滚带爬，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藤泽消失后，马面的保护罩瞬间破裂。我手脚并行爬到马面身边，立即发现他撑着地板的手臂上，一条鲜红的血印从他脖颈的伤口蜿蜒而下。

　　“没事吧。”话说出口，就立即鄙视自己。这么大这么刺眼的伤口，怎么可能没事。刚想好歹找块干净的布帮马面包扎一下，却发现周围都脏的要命。而要死的，我的衣服韧性极强，根本不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随手一撕，就是一条整整齐齐的包扎带。

　　马面大约是看出我咬牙切齿地撕衣服，静了一会才说，“你，是想撕布条给我包扎？”

　　“嗯嗯嗯。”我连连点头，还好有穿内搭，一狠心把衬衫脱了下来，拿袖管在他脖子上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先包扎一下，马上去医院。”

　　马面扶着地站了起来，应该很英勇的形象，被脖子上挂着的飘逸衬衫打了个88折。他摇摇头，“这点伤不算什么，何况……”他又沉默了，快速看了我一眼，手速极快地解开衬衫披在我身上，“阴风会入骨，不容易好。”

　　我犹豫了下，倒真的发现，他脖子上刚才看上去非常可怕的伤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敛伤口。既然伤口没什么问题，我忙把衬衫穿上。只是对刚才藤泽的话耿耿于怀，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场。不见得直接说，马面，刚才你和藤泽说的话，和我有关系吗？

　　马面看着我沉默，在我几次三番想开口之后，快速拦住我的话题，只低声说道：“不要被他的话蛊惑。”

　　我慌慌张张地点头，既然不能说藤泽，我换个问题，“我那么菜，我，我好像不行。”深吸口气，“经历很有趣，性命更重要，我要还阳。”

　　“獬老板选择你，一定是有他的理由。”马面并不像是在挽留我，而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的出现，只是顺应天理。”

　　天理？我不懂，但好像很难反驳。马面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图，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身前画了个符形。感受到空气震动，眼前原本阴暗的光线，瞬间像是在PS里被调亮，周遭一切都变得异常清晰。

　　自然，房间亮堂之后，很清楚地看到，地上黏糊糊的是血迹，而那姑娘在光线调亮的瞬间，分裂成两个人。哦，我说错了，应该是灵魂出窍。躺在床上的男尸上，也同样浮现出人形。

　　“节哀顺变。上路吧。”马面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了句，甩了下手中的鞭子，发出铁链拖动地面“哐当哐当”的声响，“走罢。”

　　“走，走去哪里？”男人似乎有些迷茫，他看上去长得还算清秀，揉揉眼睛，大梦初醒，猛然间盯着那个女人，“是你，我想起来了，是你杀了我！”

　　那个长发姑娘一怔，往我身后一躲，“对，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要杀你。只是，只是，”她缩在我身后，语气可怜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要是，要是你不死，我，我就会死。”

　　“是不是他对不起你！”我愤慨，又是渣男吧。

　　“禁言，殿前再辩。”

　　马面阻止我义愤填膺地想帮姑娘出气，只是那姑娘拉着我的衣角，让我一下子动不得。她躲在我身后低声哭泣，“明明我只是因为不想死，怎么，怎么还是死了呢。你能不能放过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马面，“她刚才还活着，怎么突然勾魂了？”回头看了眼那姑娘哭得稀里哗啦地样子，忍不住心软，“还是说，她也是梦境？”

　　马面依旧是不带一点点的情感，冷淡回应，“杀人偿命，就是天理。现在勾魂，是因为她时间到了。”

　　我仰起头看着木然的猴子面具反驳，“那她也是受害者。要不是这个男人逼她的，她又怎么乐意杀人。”

　　“人总喜欢给自己的行为找各种解释，但不管前因如何，造成的结果才是地府裁决的依据。”

　　“那你说，要是她不杀他，那会怎么样！”我心开始发虚，我不喜欢马面这么冷冰冰对我说教条式的话。心里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说，地府就是这么呆板，明明是这个男人先错了，不管这个姑娘要用什么报复手段都不为过。

　　“你可以去问蒙赢，他手里有档案。”马面转过视线，像是猜到我心里的自语，“心会随着最贴近的声音而摆动，以至于眼睛和耳朵都接近不了真相。”

　　我感觉被马面灌了一碗浓浓的鸡汤，明明知道马面说得很有道理，却固执地扭过头一边安慰那姑娘，一边甩给男魂好几个白眼。

　　阴阳的缝隙还是热闹的不得了，而我们带回来的两个魂魄，显然没有我当时的好待遇，既没有斐老板的馄饨面，也没有狰老助兴，直接由马面给带去给獬老板处理。

　　我有些闷闷地坐在茶水间里。哦，忘说，大黑地狱事务所的茶水间简直不能再赞。撞色系的墙面，蒂芙尼蓝的餐桌，还有现磨咖啡，香得流口水的马卡龙，更别说各地的特色小吃铺满了自助餐台。大大透明落地窗外，是一望无垠闪着银光的大海，还有穿着性感比基尼的白骨在沙滩上奔跑。

　　我扭过头，不想再看白骨精搔首弄姿，只能面对坐在我对面胡吃海喝的蒙赢。真怀疑他的胃是通往异次元的通道，那么一大桌的小点心，甜品，就看他在吃，吃，吃。

　　“你真是傻。”这是蒙赢毫无诚意听完我抱怨后的第一句话，在收到我大白眼之后，他讨好地递了根巧克力棒给我。唔，咬下去果然有浓浓的巧克力酱流出来耶。就算东西好吃，我也不会消气，哼。

　　“要是将来，你每遇到个魂魄求饶，就网开一面的话，那阳间就爆满啦。”蒙赢像是在说某种意义上的平衡，“有生有死，是上天已定的。人间出生多少人，便会消失多少人。简单的说，就好像四季节气，周而复始。”

　　“我知道，我不是说不能死。我只是觉得吧，那姑娘也是被逼的。”顿了顿，我一发狠将以前看到那些社会新闻时的怨气一起发泄出来，“难道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吗。那么说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看根本就没什么报应。”

　　“这个啊。”鱼翅就这点好，就算我咄咄逼人的态度，他也半点都不在乎。我说完后都有点不好意思，他就丢了个透明兮兮，粉色软软的糕点往嘴里，估计也没品直接咽了下去，“报应这玩意嘛，见仁见智，你要是觉得死才是真正的报应，我也很难跟你讲下去啦。”

　　见我没有反驳，才继续说下去，“先说这个案例吧。”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她只是一直做梦，梦到会被这个男人开车轧死，才发了狠去杀他。那你说，这姑娘到底该不该杀他？”

　　额，说好的剧情呢！所以不是渣男不是负心，只是因为她做了个怪梦。脸刷一下红了，心里烦躁起来。

　　“她是人，不是书本里铅字打印的张三李四。求生是本能。”说着我都有点心虚，还是硬挺着又问，“那，那如果她不杀那男人呢？”

　　“哦，被他撞死呀。”鱼翅鄙夷地看着我，“你刚是睡着了吗，我说得你都没听到哦。”

　　一脸懵逼，“那个男人呢？”

　　“哦，被判了几年，然后儿女双全。活到70多吧。”

　　词穷了，看着乱吃八吃的鱼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鱼翅嘻嘻笑了几声，又递过一杯暖烘烘的热巧克力，拍拍我的脑袋，“你就别多想了，牛头，跟着马面好好干。”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突然灵光一闪，“她怎么会做到这种预示的梦，居然还相信了。”看到鱼翅为难又诡异地笑了笑，脱口而出，“你知道藤泽是什么鬼？”

　　“藤泽？”鱼翅仔细想了想，“有点耳熟，但没有印象。你干嘛不去问马面，他在地府好久好久好久了，据说早把地府那些存了不知道几千年的档案都看完了。”我干笑几声，不是很想去找马面谈心，特别是在知道自己犯蠢之后。

　　“啊，对了。”鱼翅击掌，“差点忘了，獬老板让我跟你说，这周末全体员工郊游。还说让你多准备几道保命的符，万一出事，公司没有保险的。”

　　诶诶诶，保命符是什么鬼。所以公司的郊游，是要用生命去游吗！嗯，我想，我很快就会退出这个无良企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