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实习生》石锅小笼

3、第三章 入职

　　有人说，小孩子的眼睛最干净，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这种干净，到了六七岁后，就会消失掉。我大概是这种说法的最有力证明。六岁那年见过那张诡异的女脸后，便不曾再见过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外婆土房子的砖瓦，是从隔壁山头运回来的。那时候，隔壁山崩，留在山上没人住的老房子都倒了，砖瓦落了半山。村里人都赶车去捡漏，外婆也不例外。所有人都说又新又漂亮又瓷实，可我总觉得阴沉湿漉。有首歌怎么唱来着，闭上双眼就是黑夜。外婆的房子是，关上房门就是黑夜。

　　那时候，一到睡觉，就能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睁大眼去找，就是一张女人的脸。似笑非笑，挂在我头顶，差不多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嘴巴一张一合，对我唠唠叨叨。

　　奇怪的是，这么劲爆的经历，我居然忘得干干净净。要不是现在玻璃门的景象，我大概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是谁？”马面冷冷问了句。

　　什么谁？情不自禁抖了抖，侧过头想反驳马面一句，可偏什么都反驳不出，连笑都很困难。难道说，我应该知道那张女脸是谁吗？

　　咬咬嘴唇，求救般地看向鱼翅，“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小时候的事情，但为什么会映在玻璃上？”

　　鱼翅拍拍我的肩膀，“我说马面，执念门能过就行了，人家是来入职的，又不是已经死了过来受审。何必呢。”

　　果然看人不能太片面，鱼翅虽然瞧着不靠谱，但他还算蛮帮忙的。刚刚内心赞扬了下鱼翅替我解围，就听他嘲讽地接了下一句，“再说，瞧她这幅傻兮兮的样子，就算问也问不出来。心太大！一般人见了鬼早该尖叫了，你看她小时候，睡得像猪一样。”

　　收回刚才对他的赞扬，鱼翅不管从内心还是外表都是大写的不靠谱！哼了一声。可那扇玻璃门上的景象放大，我带笑入睡的模样太明显，不免叹了口气，好吧，大概是蛮心大的。看我睡着的样子，不像是见鬼，倒像是听了睡前故事。

　　心突突猛地一抽，脑海里划过一些捉不住的片段，似乎想起那副人脸跟我唠唠叨叨说的事情，有鬼莲，有地府，还有自在山。

　　“想起什么了？”马面推开鱼翅和我面对面站着，猢狲面具竟然变得狰狞起来，“她同你说了什么？”

　　我往后退了一步，心很慌。脖子上挂着的匕首吊坠，突然冰冷刺骨。几乎是本能的，手指抖抖索索想要把吊坠拉扯掉，却在一瞬间，手腕被马面一把握住。他好像叹了口气，没头没尾说了一句，“你应该相信我。”

　　作为鬼来说，他的手掌热得不像话。手掌的温度，顺着被紧握住的脉搏，一丝丝传递过来。把刚才吊坠的冰冷，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心慌感觉驱赶出去。我眨眨眼看着他，有些想问问相信他什么，就听鱼翅在旁边怪叫，“啊，獬老板，我可先说，并没有偷懒。是马面这家伙，带着新人拖拖拉拉。”

　　马面的手放开的很快，猢狲面具也瞬时恢复塑料质感，死气沉沉。我转过身，就看到有位中年大叔，穿着应该是古代衣服吧，一身纯白，闭着双眼面对我，隔着玻璃门而立。

　　大叔双手交叉笼在袖管里，大大的宽袖，垂下几乎可以碰触到地面。袖口和衣服上都用金线绣着华丽繁复的图纹，腰上系着两枚虎形玉佩。虽然不懂古代衣服的款式，但那身衣服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位高权重的人穿得。再加上大叔虽然一直沉默，但从他出场开始，就散发着高高在上的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大喊“跪我吧，凡人”。

　　大叔始终沉默着，这气氛压抑啊，而马面和鱼翅都束手站在两侧，貌似想把我推出顶缸。果然啊，不出所料啊，鱼翅先一步叛敌，他挠挠头往旁边退了一步，一扫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单手握拳放在左胸，半躬身行礼：“獬殿下，我们回来了。”

　　“獬殿下，”马面也是如此躬身行礼，“费了点时间，但一切均安。”

　　身后不给面子地传来狰老的挠门声，鱼翅不识相地想笑两声调节气氛，可刚发出一个音，就被马面的眼神给堵回喉咙。马面躬着身补充：“碰到了狰老。”

　　大叔继续保持沉默，只是他原本空寂的背景转变，变成一座异常华丽的宫殿。他转过身，一头泼墨般的长发，松松垮垮系住发尾垂在身后。一个迈步，就看到他以皇者姿态坐在他的专属宝座上。虽然大叔依旧闭着双眼，但却能感觉他在居高临下看着我耶。

　　怎么办，这是要磕头请安吗。不过小小闪神，马面和鱼翅两个不靠谱的，居然不管我，自顾自穿过玻璃门踏进去。我一怔，深吸了口气，不管会不会被玻璃门敲破头，跟着他们身后就冲。只见玻璃门泛起一圈水纹涟漪，双脚已经踏进宫殿里面了。

　　惊讶中快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玻璃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古代皇宫里的那种朱色大门。大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门外楼台亭阁，还有穿着各色古代服装的人，在回廊上行色匆匆。

　　“某人等你们等地心焦。”獬殿下不紧不慢说了一句。下巴略抬了下，半空慢慢浮现一支红莲。红莲自带光晕，而且活生生在眼前绽放开来。

　　这么高级的魔术，我当然不会眨眼。看大叔这幅做派，说不准会变出什么美丽的东西。万万没想到！金黄色的花蕊从绽开的红莲中露出的瞬间，就看到一团黑色透明的玻璃罩，罩住花蕊。与此同时，那些花蕊像是变成了活人或者活鬼。

　　哎呀，我不大会形容。总之先看到花蕊扭曲成迷之一团，片刻后就各自幻化成黑色没脸的小人。这些小人，也就是刚才漂亮的花蕊，瞬间幻化成为施刑人和受刑人的样子，求饶的尖叫，像是立体声环绕360度，刹那间充斥整个殿堂。

　　我惊讶地嘴巴都要合不拢了，美貌大叔居然用莲花灯看恐怖电影！

　　“再不去的话，他的斧头恐怕会砍到你们身上。”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大叔用温柔的声音说出恐吓的话，还微微一笑哩！

　　于是，我被马面拎到了某间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办公楼里。恩，就是这么唰一下。鱼翅居然厚着脸皮跟了过来。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鱼翅拉过一张皮质椅子重重坐下，双脚大刺刺搁在桌上，“每次看到獬老板这个形态，就能吓料。”

　　我还没反应过来啊，怎么前一秒还是宫殿，后一秒就变办公楼。瞥了眼马面，指望他能大发慈悲解释一下。

　　好在马面感应到我的脑电波，善心大发地说道：“你们阳间通常说的十殿阎罗，都是獬殿下，只是形态不同。”话说一半，眼往门口看了一眼，“地府有十殿，各司其职。刚才我们去的是业镜殿。”

　　鱼翅除了翘脚，居然还前后摇椅子，他是小孩子吗！“是啦是啦，真是的。平时难得见獬老板的业镜殿啊，除非有大善或大恶的人出现，才会开启殿门。真是怪哉，难道他今天闲得发慌？”

　　马面沉默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拉手之势，把我快速往后一拉。那句“咦”还在我嘴巴边，已经听到轰一声，外加鱼翅“啊”的惨叫声。眼巴巴看着鱼翅翘脚的桌子，从中间裂成两截。

　　鱼翅抱着脑袋灰头土脸跳到一边，气急败坏大喊，“獬老板，脑袋断了再接，会很疼！”

　　我一点都不想去想脑袋断掉的场景，也不去想，要是没有马面这一拉，站在鱼翅旁边的我，会被断成什么样子。虽然脚脖子在颤抖，但还是故作镇定地把注意力，放到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大哥身上。讲真，我不想吐槽，为什么地府会有□□大哥啊我说。

　　□□大哥纹身纹得很是道上，左手青龙右手白虎，脖子上还挂着两根手指粗的金链子。腮帮子一动一动，应该在嚼口香糖。

　　他瞧都不瞧鱼翅，自顾自走到断成两截的桌子后面，重重坐上皮质老板椅，双脚一抬。那张断了的桌子，迅速恢复原状，甚至好像努力拔长了桌脚，可以让他翘脚翘得更舒服一点。而一柄刻着奇怪文字的斧头，大刺刺劈立在，擦得反光的漆皮长靴边。

　　恩，我大概知道獬殿下说要小心谁的斧头，也知道桌子为什么裂成两半了。

　　“迟到了，你们。”獬老板的口音有点奇怪，像是刚学中文的外国人，但刚才獬殿下的口音就特别标准。“怎么，办？”斧刃寒光一闪。

　　鱼翅倒是适应蛮快的，嬉皮笑脸凑过去，“先说，都是马面磨磨蹭蹭。”虽然马面是要负点责任啦，不过鱼翅你上来就卖队友这样好吗。

　　獬老板戴着明星出街专用墨镜，遮住了整张脸的上半部分。当然墨镜嘛，也看不见他的眼睛。他转过脸，拿能倒影出我样子的墨镜对着我，“你，怎么，说？”

　　我能说什么，一碗馄饨面引发的血案？我刚来实习耶，还不想和同事关系搞僵。不对，呸呸，谁说我要实习了，正好看到大老板，直接要求回阳。

　　“恩，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我低下头，偷偷瞥了眼马面，“我愿意引咎辞职。”

　　“哦？”斧头飞到獬老板手上，看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劈着桌面，“这里，不是，你想来，想来，就能来。”

　　獬老板可能听过阳间的口水歌。我有点慌了，桌子和我都在颤抖，而马面转过脸，深深地看着我。

　　恩，回忆一下，刚刚他深深看着我的时候，是宣告我会被狰老吃掉。现在是什么意思，我会被斧头砍死吗。

　　“你应该相信我。”马面再次说了言情剧里出现的台词。

　　我差点点就要感动了，就看到獬老板，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厚厚牛皮信封，随手甩到马面身上，“恭，喜你。有新，搭档。”

　　鱼翅居然在旁边凑热闹地鼓掌，“嘿，小牛，以后咱们要多多合作。”

　　啥，啥小妞，调戏我啊。

　　“牛头，”獬老板也不知道在叫谁，“迟到，扣，钱。第一单，没，收入。”看着鱼翅看向我的同情眼神，我想我明白了，也是，马面的搭档不就是牛头嘛。

　　“牛头是职位吧。我叫谭沁言，谢谢。”不敢对獬老板使用白眼技能，只能全部招呼到鱼翅身上。深深呼出口气，从了，反正现实中也找不到工作，现在双面生活说不定比较有趣。“对了，我算是入职哪个，恩，部门？”

　　鱼翅冲獬老板身后的白墙努努嘴，我疑惑看了过去。不过眨眼，就看到雪白的墙上，瞬间渗出黑红的血水，仿佛置身恐怖现场。血水蜿蜒流下，浮出四个血淋淋的大字，“大黑地狱”。

　　……妈妈，女儿不孝，入了老黑老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