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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夜原 ...

  •   夜原的侍女们和后来被选入新月宫殿的侍女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等级。夜原的主人是月读尊,三大神中唯一的一名女性,当她认真起来的时候就算素盏鸣尊和天照大御神联手都不能摄其锋芒半分,因此服侍她的侍女在进入夜原之后便会接受来自月读尊的祝福,进而把自己转变为半神之身的神仆,否则仅仅凭着人类那脆弱的身躯,是很难在夜原里活下来的。

      结果这姑娘真是太倒霉了,她还没来得及接受月读尊的祝福,便正当头撞见了辉夜姬。

      月读尊听闻此事赶回来的时候,辉夜姬正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大氅里,哭得十分伤心,眼睛都红肿了。她卸去了身上的铠甲,将随身的佩剑往桌上一扔,发出了铿锵的声音,吓得辉夜姬浑身一抖,却始终不肯放开她那紧紧抓住那件大氅的手。月读尊真是没办法了,只好亲力亲为地把辉夜姬从自己的那件大氅里扒了出来:

      “你哭什么?”

      辉夜姬哭得一抽一抽的,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没想到……”

      “傻姑娘。”月读尊感到心中久违地涌起一股名为柔软和心疼的情绪,但是她没有展现出来半分,只是对着辉夜姬叹了口气:

      “你可是神灵啊。”

      辉夜姬的哭声渐渐停止了:“您是说……?”

      “你是新月的初晖,是天地间最初的一缕光芒,如果不是我和我的胞兄诞生在先的话,理应你掌管月亮。”月读尊本来想找块手帕给她擦擦脸的,结果她四下逡巡都没能找到,便吻了吻她的眼角,那哭得发红的眼角便慢慢地恢复原样了:

      “天地间最具有治愈之力的光芒,怎么可能真正伤到别人?你且放心去吧。”

      辉夜姬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那抹极艳极魅的颜色一路延伸到脖子根和耳尖,几乎让她整个人都变成了灼灼盛开的娇红色的花朵。她捂着被吻过的地方,心跳的飞快,樱桃小口张张合合之下到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便深深行了个礼急促地跑开了,雪白的长衣在她身后飘拂出柔软的弧度来。

      月读尊抚着她坐过的、依然留着余温的榻榻米,真心实意地叹了句:

      “真的……还只是个小孩子呢。”

      辉夜姬来到那名侍女的门前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她抬起手敲了敲门,那哭声一下便停止了,细碎的脚步声来到了门前,有个跟那名被她的容貌晃到了眼睛的侍女完全不一样的声音传来:

      “请问来的是谁呀?”

      辉夜姬报上了自己的名号:“我是辉夜姬。”

      这下可好,里面顿时传来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堪比大军过境,半晌之后终于有夜原的神仆侍女拉开了门,穿着统一制式、带着黑色祥云纹样的白色和服的神仆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两边,齐声道:

      “见过辉夜姬!”

      辉夜姬只是往里面一看,便看见了那名被她无意间伤到了眼睛的姑娘,她便走了过去,轻轻碰了碰她那包着纱布的眼睛,安慰道:

      “不要怕,很快就不痛了。”

      然而那名少女完全没有怨她的意思。她一听见是辉夜姬前来,便激动地起身,双手四下乱抓:

      “辉夜姬,是辉夜姬来看我了!辉夜姬啊,您的美丽真是天上地下罕有,古往今来这么多神祗,没有一人能够与您比肩!”

      辉夜姬第一次被如此地盛赞容貌,这过分热情又直白的话语让她一路行来好不容易借着冷风吹拂而成功降温的脸又隐隐红了起来,小声道:“你过奖啦。”

      “您是来看我的么?”那姑娘什么都看不见之下抓住了辉夜姬胸前的衣襟,她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行为是何等逾越与失礼,依然在向辉夜姬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神姬啊,我在前来夜原之前曾见过四十八国所有的神像,但是就算他们加在一起,都不如你的半分美丽。我在见到你的那一刻,即使你的美貌使我目眩神迷,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地在想——”

      “将来究竟会是怎样一位有大能的神祗,与我们的辉夜姬许诺爱情?”

      “时间宝贵,还请不要再说这个了罢。”辉夜姬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不要怕,我来为你医治你的眼睛。”

      她那宛如葱根一样嫩白娇贵的手指轻轻搭在了盲眼女孩的脸上,从她的指尖便开始有淡淡的银光流泻而出。那是新月之晖,是天地间最具有治愈之力的光芒,几乎是刹那间,那名女孩便发出了一声惊喜的尖叫:

      “我看得见光了!辉夜姬啊,我真是从心里喜爱您!”

      在她发出声音、表示自己的眼睛已经被治好了的那一刻,辉夜姬便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里拽了回来。她一抬头就看见了月读尊冰冷的神情,思来想去也无法明白自己这是又怎么惹月读尊生气了,小声问道:

      “月读尊……?”

      月读尊这才放缓了神色,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对她说,长袖一挥便离她而去,黑色的长发拂过她面颊的时候,她闻到了极为浅淡的、月亮里的桂花的香气。

      次日,辉夜姬便得到了那个消息:

      冒犯过辉夜姬的少女被遣送回了原籍。

      女孩被遣送回原籍后,对着前来问候的乡亲们悲叹道:“啊啊,诸君,实不相瞒,我并不是为自己的双眼而哭泣的,我是在为辉夜姬而忧伤。她是那么美、那么好看,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美人啊,就那么素净、那么寡淡地坐在竹林里,那不妆不饰、不言不笑、清清冷冷的样子,和她那灵动含笑的双眸,还有那绝美的容貌,是极不相称的哪——”

      “我只是担心辉夜姬是否受到了苛待罢了。”

      “是呐,美丽的神姬是需要好好呵护的,更何况是我们的月亮公主呢?何人不爱美衣华服,何人不爱金玉珠玑?为什么三分之一的夜原里什么也没有?”

      种种譬如“辉夜姬的美貌摄人心神”和“月读尊出于女子之间的攀比和嫉妒而苛待了辉夜姬”的留言日嚣尘上,天照大御神,月读尊的胞兄,甚至亲自去造访了这个向来不是很亲密的胞妹的辖地夜原,委婉地劝诫:

      “月读吾妹,且听我一言,辉夜姬何以出落天人之姿、举世无双之貌已无从得知,但诸多传言均道你们不和,而按照人心常态与世间偏颇,这些蜚短流长往往是对美人有利的。我相信以你高洁自持的品性是不屑于这些鬼蜮伎俩的,但留言猛于虎,你必须为此采取措施、加以遏止了!”

      容色如初雪般冰冷的月读命以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回答了来自胞兄的劝诫:

      “喏。”

      自此,月读尊的祭品礼单里便开始有了不是例行公事的东西,似乎是要完全比照着流言蜚语中所说的那样,也似乎是赌气一般,那些她素来从不喜爱的金银玉石,翡翠珠玑,珊瑚宝树,玛瑙猫眼开始写入祭品的礼单。上好的绫罗绸缎堆在雕花黄梨木箱子里,流水般络绎不绝地运进那三分之一的夜原,大块大块的香料与精致的摆设,美味的食点和各种奇珍异兽一起,不要钱似的出现在美丽的神姬身边。侍奉月读尊多年的女官也透露,几日前月读尊还执着象牙梳给辉夜姬束发,绫罗织就的华衣披在她们身上,美得险些让人窒息。

      然后就在这个侍女刚刚说完了月读尊与辉夜姬相敬相爱、相互扶持的数天之后,便被残酷的事实打了脸。

      辉夜姬搬出了夜原。

      ——不,与其说辉夜姬是自行搬出去的,倒不如说她是心灰意冷跑出去的。她仅着一身云锦长袍,在烈烈的寒风中也只不过是披了一件月读尊的大氅,用一支翠绿的竹枝挽了夜一般漆黑的、光可鉴人的长发,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西行。

      她在路过夜原最边界的地方的时候终于难以抑制地蹲下来,对着汹涌奔腾的江水放声痛哭,那件月读尊的大氅便滑落在了她的背上与肩头,她紧紧地拥抱着那件大氅,嗅着上面那依然浅淡而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就好像月读尊还依然陪在她身边那样。

      江水滔滔,东去不绝,仿佛自亘古以来便始终如此无穷无尽地奔流着,几乎要将她的悲伤也一起带走了。她就站在这里,回望她一路行来的那么长、那么长的距离,还有那汹涌奔腾的永寂之海,第一次开始怨恨起自己为什么是神灵来了。

      ——我为什么要是神灵呢?如果我是人类,那么我的感情即使无望也容易更改,更何况我的寿命短暂,在神灵们的眼中便如同蝼蚁,根本便不会有被在意的机会,如果是因为这种理由被拒绝、被遗忘的话,我是甘心的。

      ——可我是神灵。因而除非我被另一位神灵兵刃相向,否则我的生命接近永生,而以我永生的生命、以我绝美的面容,以我这么多年来的陪伴和柔情,竟然换不来那一位的半分倾心!

      既是如此,余生何望?就算千万红尘里热闹非凡,对我而言,也只不过是虚妄罢了。

      她沉默了良久,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将那件依然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的大氅往江水中一掷,那件衣服便随着奔腾的江水而去,倏忽便不知所踪了。

      她拆下了用来挽发的竹枝,将新月的光芒缠绕其上,这便是最初的“长明灯”的雏形,一步一个脚印地穿过了永寂之海,来到了几乎荒废的新月宫殿之后,第一次击起了作为神姬的鼓铃,向全天下发出无声的诏告:

      新月宫殿之主,月亮公主辉夜姬,今日开殿,可奉香火,倾听祈愿。

      ——自此之后三千五百年,直至她西去归来,再未踏足半步夜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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