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黄泉之门 ...
-
辉夜姬曾在夜原暂住的时候,月读尊不可谓不宠她,尤其是后来,在天照大御神“提点”过她之后,更是恨不得把这世间一切的宝物都捧到辉夜姬的面前,因此对于这份久负盛名的、赫准斯托斯专门为他的妻子阿弗洛狄忒打造的首饰,“阿弗洛狄忒”的祝福,辉夜姬便也早有耳闻。
少年人的好奇心则是永无止境的,她曾经在书本上见过这件宝物的威仪,也曾从神灵们口耳相传的各种轶事里窥探到过它的踪迹:
传说凡是拥有它的人,都能够在爱与美的神灵,也就是阿弗洛狄忒的庇佑之下度过完满的一生。自从佩戴上它的那一刻起,不管是疾病还是战乱,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都永远无法将它的主人侵袭,直至无可抗拒的死亡将她们分离。
因此辉夜姬便平生了无边的好奇心,想要亲眼一睹这份祝福的威仪。而昔年月读尊未能为她借来一观的宝物,今次时隔良久,终于让辉夜姬见到了这华美的真身。
这么声势浩大、不可侵犯的祝福,还是附着在外物之上的,只有身为伴侣的一人,才能够为另一人打造这样的东西,因此赫准斯托斯专门捡在这个时候,把“阿弗洛狄忒”的祝福送来,这用意便不可谓不深了。
辉夜姬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她意识不到这点,那么在阿弗洛狄忒看到了这件宝物之后骤然僵硬的身体,也很能说明问题了。
这明显就是在宣誓主权,无声地对着阿弗洛狄忒这位风流的美人强调,不管你的情人再怎么多,你名正言顺的、在天父的祝福和诸神的注视下结成伴侣的丈夫,只有我一人。
她回忆着阿弗洛狄忒近日来的举动,自然而然地就把她和所有情人断绝来往这件事的起因,归结在了她名正言顺的丈夫赫准斯托斯身上,便不由得衷心赞叹道:
“阿弗洛狄忒啊——”
阿弗洛狄忒不用想,就知道辉夜姬接下来肯定要说怎样祝福的话语了。在这段被强买强卖促成的婚姻里,从来就没有什么两情相悦的承诺和誓言,人和神在这一刻并无差别,即便是两位奥林匹斯山上的十二主神,眼下也只不过是一对人间最常见的怨偶而已,因而对火神和爱神之间的婚姻的祝福,反倒成了比任何伤人的话语都要令阿弗洛狄忒心碎的东西,更别提这份不明真相的祝福还是从阿弗洛狄忒眼下倾心相待的人口中吐露出来的了。
她一时悲极也气极,当即便反握住了辉夜姬的手,连带着说话的时候的音调,都带着某种悲苦的意味了:
“……你可千万、千万莫要相信这份祝福,我的月亮公主。”
她的手是那么的冰凉,恍若那数息之前的玫瑰馥郁温柔的香气、香膏和牛乳造就的细腻甜软全都在刹那间退却不见了般,与当年从永寂之海里冰冷荒芜的新月宫殿缓步走出、满心都是无望之意的辉夜姬相比都不逞多让:
“我甚至都无法将这份祝福,施加给自己,又怎么能够奢求它去保护别人呢?”
辉夜姬隐隐察觉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便试探着问道:“那么请问,是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呢?”
——神灵间是没有“离婚”一说的。他们的誓言沉重难解又亘古绵长,和人世间那些可以轻易许诺又随意背弃、只要签下薄薄的一张纸便可万事皆休的契约不同,只要许诺过了,便是纠缠到底,一世一生,不死不休。
因此不管阿弗洛狄忒和赫准斯托斯有何等不合,他们也无法放过对方,只能在永无止境的岁月里彼此折磨;抢夺了春之女神珀耳塞福涅为妻的冥王哈迪斯,在众神的苦求下,也只是让她将每年的十二个月在人间和冥府平分居住而已;天后赫拉与天父宙斯离心已久,连带着她婚姻之神的神权都被宙斯背叛婚姻寻找情人的行为削弱了不止一点半点,还不是凑活着一路跌跌撞撞过来了?
阿弗洛狄忒自然也深知这一点,她苦笑着摇摇头:“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怎么样,难不成遥远的大八洲的月亮公主还要为我打抱不平么?”
她本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可辉夜姬竟然点了点头,随即从腰侧擎出了一把锋锐的、光芒闪烁的匕首。那把匕首上凝结着初月的新辉,是她的本源之力,哪怕是神灵,在被这样的宝物刺中要害之后,也要非死即伤:
“你说便是,阿弗洛狄忒!”
“若你所言句句属实,自有我去为你打抱不平、讨还公道!”
阿弗洛狄忒刹那间心神俱震。她看着面前这容色华美、倾国倾城的年轻神姬,只觉那无双的风采、那坚定执着的话语和认真的神色,足以让世间一切英雄为之心折!
她一瞬间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拉着辉夜姬的手低声问道:
“既然你有此意……辉夜姬啊,我与你誓约胜利如何?”
辉夜姬愣了愣:“我要面对的欺辱过你的人,竟是如此位高权重么,竟然需要你特地与我誓约?”
“不必了,不必了。”阿弗洛狄忒赶忙连连摆手,纵使辉夜姬有这份情谊,她也不能真的让这位过分年轻的神姬去神王的座前送死,这份誓约,只不过是来自她一个无望的妄想罢了。
她突然就起身快步走到辉夜姬面前,倾身欺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撩开了辉夜姬漆黑的额发,一个温暖的、芬芳的、带着馥郁的玫瑰香气的吻,在辉夜姬的怔忪里,被一双柔软娇嫩的唇印在了那光洁的前额上——
阿弗洛狄忒给了辉夜姬一个吻,一个誓约之吻。
辉夜姬大惊之下,手里的匕首已然掉落在地,与大理石的台阶撞击之时,便发出一声细微的轻响来。她们维持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金发的美神才抬起头,海蓝色的双眼里是满满的、如碧波般荡漾的笑意:
“我以我‘至美’之号,丰收女神,爱情女神,海洋之神阿弗洛狄忒的名义,与来自东方永寂之海、新月宫殿的月亮公主辉夜姬誓约——”
“誓约,自由,平等,爱,正义与和平,以及发生在四海之上九州之间、天上地下一切有着广袤的海洋之处所发生的一切战争的胜利!”
“唯有刀与剑,可守护爱与美!”
辉夜姬看着阿弗洛狄忒那莫名带着孤注一掷和解脱神色的面容,心生不祥之感,第一时间便婉拒了这个全心全意的誓约:“阿弗洛狄忒,望你三思。”
她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不想让任何过分伤人的话语伤害到阿弗洛狄忒:
“你所倾慕的,不过是……一张美丽的脸,一份动人的皮。”
“你的‘倾慕’,甚至都只有可能是天性中对‘美’的追逐而已。”
阿弗洛狄忒并没有后退,反而更进一步地握住了辉夜姬的手:“辉夜姬言之有理,但眼下我是个成年的神祗,我有着自己的意志和判断力——”
“辉夜姬啊,我爱的是你!”
而就在她话音未落的一刹那,另一个辉夜姬无比耳熟的声音在她们的身后响了起来:
“是么?”
辉夜姬猛地扭过头去,动作幅度大得差点甩乱她那一头本来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长发,而在她殷殷的、热切的目光注视下,银发的月读尊缓步行来,纯黑的大氅拖落在地,当她的步伐和迤逦及地的长衣掠过青草和鲜花之后,那些本来生机勃勃的绿植便在刹那间蔫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生机,连枝叶和花瓣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由此可见,此人周身的寒意,并不会因为离开夜原而减弱半分。
她缓步行至至美之神阿弗洛狄忒的面前,纯金的双眼里仿佛含着凉薄的笑意和蓬勃的怒气,可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只是在用那寒凉的嗓音,陈述着一件毫不留情的事而已:
“那么你的这份爱怕是要落空了,阿弗洛狄忒。”
辉夜姬拂去了心头那一点若有若无的疑惑,理所应当地想,毕竟是月读尊嘛,向来如高岭积雪般寒冷而难以企及、更难被打动的人,对着这种事情能做出这样的应对,就是她能表达的极致了,除此之外,不能要求更多。
而月读尊的下一个动作,就打破了辉夜姬千百年以来对她的固有印象——
她伸出手去,握紧了辉夜姬的手。
辉夜姬惊喜地抬起头,翠绿的双眸对上那双纯金的眼,一时间偌大天地间,便恍若只有她们两人了。那一抹凉意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一路传到心底,明明那凉意尚带着冰寒的夜原余韵,可是传到她心里的时候,便如炽烈的火焰般让人感到莫测的焦灼与欢喜了。
“我已经与奥林匹斯的诸神招呼过了,今次与我一同回去罢,辉夜姬。”月读尊为她理顺了那一头乌檀色的长发,将一支翠绿的新竹别在她发间,权作挽发的长簪,说话的语气依然不急不缓,平顺得很,可那内容却一点也不平顺,甚至宛如九天神雷般当场把辉夜姬打了个趔趄:
“黄泉之门即将洞开了。”
“既然我许诺过你,要与你平分夜原的兵权,那么身为夜原的另一半主人,在我外出征战之时,你须得与我一起。”
辉夜姬讶异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黄泉之门……明明有那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
那是大八洲用来阻隔人界和冥府的屏障。生与死的界限不可轻易打破,因而死者的国度和生人的世界间便需要某种不可打破的界限和藩篱。在日落之国,自有酆都大帝、四大判官、五方鬼帝、十殿阎罗镇守十八层地狱;在遥远的奥林匹斯和更遥远的北欧世界树下,也有冥王哈迪斯与世界的统治者奥丁镇守塔尔塔罗斯和英灵殿;而在大八洲,掌管死亡的神灵尚未现世,连被称为灾害女神和黄泉津大神的伊邪那美,也只不过是在死人的国度里领受神职、暂代其位的神灵罢了。
因此,黄泉之门终年大门紧锁,除去伊邪纳岐贸然闯入,想要带回自己的妻子的那一次之外,再也没有外人进去过,那里面的毒物害虫和邪祟也就不敢轻易出来害人,只能隔着一层难以突破的屏障,无望地对着外界嘶吼罢了。
但是月读尊今日却带来了黄泉之门即将洞开的信息,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要么是真正能够领衔死亡和轮回的神灵即将降世,要么,就像以前一样,又有一位至高的神灵陨落了,黄泉之门的洞开,是为了收纳祂的灵魂。
当年伊邪纳岐和伊邪那美的感情还尚未破裂之时,曾因着“因这孩子我失去了我挚爱的妻子”的理由,斩杀了月读尊和天照大御神还有素盏鸣尊等神灵的同胞兄弟,火神,而这位尚在襁褓之中的神灵的陨落,便是黄泉之门首次洞开的原因,而眼下黄泉之门竟然再次洞开了……
辉夜姬握紧了月读尊的手,无比庆幸地看着月读尊那冷若冰霜、却又英丽得让她心动了不知多少年的面容,就在她心想“幸好陨落的不是月读尊”的时候,月读尊便察觉到了她热切的注视,低头问道:
“怎么了,辉夜姬?”
辉夜姬也觉得自己的庆幸有些不能见光,便赶紧否认道:“没什么,真没什么。”
然而她的否认却好像让月读尊误解了什么一样,银发的至高神灵叹了口气,将辉夜姬揽入怀中,沉声许诺:
“辉夜姬啊,不要做这些无谓的担忧。”
她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辉夜姬娇嫩清丽的脸庞,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冰冷又柔软:
“我对你许诺,只要我尚且存活一日,那么黄泉之门便永远不会为你洞开,你尽可放心。”
辉夜姬有口难言间,陡然就明晓了阿弗洛狄忒的那一句誓言中的深意:
原来……唯有刀与剑,可守护爱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