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绝境重击》风子风残

19、第十九章

　　除了上过战场的军人，大概社会生活中，刑警和医生是面对死亡最快恢复过来的人。

　　我回到刑警队的时候算晚的，队里已经忙碌起来了。听说汪局过来紧急召开会议，不仅三叔，六姐、潘子、胖子几个组长都去了。但他们还不是最早行动起来的。由于医院没有接收，只得由我们法|医部门派人去初检，可是没有人愿意接这个活，最终还是阿宁主动请缨，现在已然出发了。

　　进办公室时几个关系好的人都转头来看我，我稍微挥手让他们安心。这天早上真是少见的全员集合，连椅子都不够用，能找到椅子的就在四下零零散散地坐着，没有的就靠墙或坐在窗台上。但大家不约而同的绕开了小花的桌子。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谈。

　　小花的桌子还保持着他下班离开时的样子，夹头发用的笔帽被随意地扔在桌面上，有点凌|乱，也没有人收拾整理。内勤还记得给他的杯子续了水，一缕热气默默上升，成了阒静的办公室里唯一的温度。

　　黎簇和苏万早已回来了，却没有去休息，而是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围坐在几张办公桌上。在他们中间，王盟苶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机扔在一边，电脑也没有开。看来以后没人跟他联机，他只能回老本行继续扫雷了。

　　我还没想好到底是去他们旁边挤个地方坐，还是去走廊上抽根烟，就听办公室门猛地被推开，网监部门值班的沈琼咋咋呼呼地跑进来。

　　她挨屋扫了一圈，见第一会议室的门紧闭，在场一个领导没有，只有我是熟人，便一把抓|住我，把我拽到门外，急吼吼地问道：“你们领导呢？”

　　她少见如此惊慌失措，我不由地也跟着着急起来，赶忙问道：“紧急开会，怎么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呀！”她原地急得直跳脚，慌不择言地埋怨我道：“你们在花爷出事的现场到底说了什么？19楼上已经炸了！我只来得及封了几个言论过激的帖子和IP，你也过来看看，要是有什么内情就给我透露一下，我们好发帖引导方向啊！”

　　此时还不到五点，公共关系和宣传部的人都在休息，还没来上班，难怪她急成这样。我稍微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案|件还在分局交警的管辖下，如果没有疑点，我们也无权立即介入，所以我也不知道……网上怎么样了？”

　　“我也说不清，你自己去看看！”她一把就要拽我走，我反手拉住她，让她跟我进办公室。

　　再进办公室，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我在众目睽睽下把发呆的王盟踹下来，用他的电脑开网页，都不用搜索，一眼就看到了首页飘着的火红标题。

　　原来因为黎簇的大喊大叫，在现场暴露的信息太多，网上几个论坛都在掐小花这事。我往后面几页翻了翻，发现掐架的重点已经从路人不报警，演化到警|察半夜出现在那里干嘛，是不是泡酒吧夜店去了，最终转移到了全国死亡的警|察根本没那么多，都是假数据，或者都是这么死的。

　　沈琼在我身边直跳，我看着帖子的走向，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一点也不着急。

　　小花曾经对我说过，人心只是恶心而已。我原以为他从警久了，像三叔胖子一样失去了对黑暗一面的敏感，觉得社会就是这样子。

　　而今天终于才明白，他们不是见惯了，习以为常了，而是绝望了。而警|察的绝望仅此于哲学家的绝望，意味着这里已经无善可扬。

　　没错，就是这样的。只要你看得久了就会发现，人性既不恐怖也不黑暗，只是恶心罢了。就像是阴暗潮|湿角落里丛生的霉菌与爬虫一样——它们见不得太阳，也见不得强光，你只要稍稍把那遮光之物一扯，就会发现，其实它们早已烂透了。

　　坐在旁边的几位中年警|察的反应跟我一样，没有在意这些评价，也没有跟我来看。但是年轻人是耐不住好奇心的，见我看着网页迟迟不语，孩子们陆续围了过来，从我身后一看，立刻就炸了锅。

　　我本以为黎簇会是第一个炸的。没想到他一看到帖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顾小心地看看我。而这一批里唯一的女孩子却是第一个开口的。

　　“虽然有些事实，但是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呢？”女孩子委屈道。

　　“算了，不是一直这样吗？”苏万安慰她。“我们也有做得不到位的，让他们说说就完了。”

　　“但是花爷肯定不是去喝酒啊？他那么好的人……”女孩子仍在辩解。

　　“这跟是不是好人有什么关系？就算……就算是喝酒又怎么了？我们就不能放个假吗？”一个平头的男孩子不忿了，嗓门突然提高。

　　“就是，你看这人说的，‘有上|街喝酒的功夫为什么不去破案子？我之前被偷的电动|车现在还没找到’。就冲这句话，我为什么要累死累活还不讨好？”

　　“我觉得这也不都是他们的问题，主要媒体平时宣传的点就不对，宣传部对舆论引导的方向也不对。”黎簇终于忍不住了，一针见血道。“对集体宣传破案神速，一到个人宣传就是带病坚持上岗，临产前一天上岗，带着五岁的孩子上岗，反正只要你没有累死在工作岗位上，这警|察当得就有亏似的。”

　　“嗐，甭管他们了。”王盟见他们有要吵起来的迹象，赶紧宽慰道。“以后你们就习惯了，各种态度都会有的。”

　　和他一样，其他警员听了我们这边的热闹，只是摇摇头，释然地笑笑。

　　不仅他们，就连我也已经把很多事情当成了约定俗成和习以为常，比如基层警|察背锅，爱岗敬业标准，再比如线人和保护伞，小额盗窃的不立案，等等。我知道自己在被改变，但是我仍然怀有一些隐秘的希望，尽管它们在渐渐减少。

　　我坐在电脑前静听他们争论，终于明白为什么带徒弟是政治任务。

　　因为他们的心气是明摆着的，他们就是警|界的明天。我不知道选择其它行业的人是不是有同样的动机，但是我相信，所有愿意选择到第一线当警|察的人，心里面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追求。因此，我千万不能把绝望传递给他们，让他们也失去了心气，至少不能在我手上失去。

　　“你们跟我来。”我打断他们，推开椅子站起来，叫上沈琼，一路把他们带去了网监的大办公室。

　　让沈琼打开门，面对着一排一排黑暗无声的电脑，我冲他们拍拍手，说：“来吧，大学生们，一人找一台电脑。别等人家帮我们干活了，咱们自己掐回去。”在沈琼和他们投过来的惊讶眼光中，我又补充道：“对了，记得注意语言素质，摆事实讲道理，别胡搅蛮缠，OK？”

　　“可以吗？”苏万看看电脑，又看看我。“不会违反纪律……或者什么的吧？”

　　“为什么不可以？”我反问道，打头走了进去。“我在大学时也曾读过一些书，记得有一句话说，‘只要全世界有一个人是不自|由的，就意味着没有人是自|由的。’同样的，我们反复地强调每年警|察的死亡数量，是因为人数吓人吗？还是为了逢年过节晚会上例行的破坏气氛的苦情宣传？

　　“都不是。”我顺手打开最近的一台电脑，登上我那辟谣专用“警帽吴辟邪”的号，一边说道。“数字不是重要的。你们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数字都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不该死的人死了。”我抬头看着他们。“而当一个好人受到了侵害，就意味着全世界的善良都受到了侮辱。”

　　“因此我们不仅在替自己，也在替那些好人说话。”我指指他们面前的电脑，“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