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4、四、困难重重

　　我用了整整十天，才接受自己重生回到三国时代这个现实。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都祈祷睁开眼睛醒来时，能够重新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但每天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我总是失望地发现自己面对的依然是木制天花板、木制窗户、以及棉布被褥。如此这般重复了十天之后，我终于确认自己既不是在做梦也不是被人开了天大的玩笑，而是确确实实地回到了存在于历史书上的时空——建安二十三年夏天的邺城。

　　平心而论，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我的内心着实激动了好几天。三国时代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历史时期之一，也是很多人心驰神往、醉心不已的英雄年代。上初中的时候我就把《三国演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后来虽然没再重温原著，电影、电视什么的也看了不少版本，扯淡的严肃的无聊的新潮的……各种风格。梦回三国，这是多少懵懂少年和热血青年梦寐以求的事，我竟然活生生地遇上了！而且还凭空得到这么好的一个“人物设定”——夏侯渊三子夏侯称，简直是做梦踩了狗屎运，令人激动得难以置信。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现实的麻烦立刻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将我团团包围。我用了十天的时间接受现实，又用了十天的时间，发现自己要在这个时代以“夏侯称”的身份活下去，其实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爽快和激动人心。而其中大部分麻烦的来源，竟然也是因为“夏侯称”这个身份，我不得不感叹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句话真是没说错。

　　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不适应夏侯称的身份。夏侯渊是曹操最心腹的部将之一，带领张郃、徐晃等大将常年镇守汉中郡，威名赫赫。根据我的多方了解，夏侯称作为他的三儿子绝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常在邺城和一群青年呼朋引伴、称兄道弟，俨然类似青年突击队队长一类的角色。本来因为蜀中的刘备进军汉中，夏侯称跟着上了前线，打算立下军功，不想身染重病，不得不返回邺城医治。他那些跟班当中，大部分人跟着他去了汉中，目前依然留在前线军中。一少部分在邺城的，听说他、也就是现在的我，溺水获救之后，纷纷前来探望。人数虽然不多，只有那么七八个，但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更不知道他们跟夏侯称本人到底有过什么交情，根本就应付不过来。好在夏侯霸替我做主出头，以我还在养病、不宜会客为由，把他们打发走了。

　　外面的人还好打发，家里就真的打发不了了。夏侯霸请来了邺城最好的大夫，望闻问切折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我的身体一点问题都没有，失忆之症可能是落水之后惊惧过度导致的。夏侯霸听了这话倒是很不高兴，说我家三弟乃是射虎的少年英雄、威名传遍邺城，怎会因为落水而惊惧过度？大夫连道失言，只说失忆之症虽不是绝无仅有的病例，但这病一向无药可医，只能顺其自然。

　　我自己知道这并不是医术的问题。我本来就没生病，我只是换了个灵魂罢了。不管是古时的大夫还是现代的医生，没有任何人能够“治好”我。至少大夫说我身体没问题，勉强还算是令人欣慰。

　　遍请邺城远近的名医依然束手无策，夏侯霸也不得不放弃。他安慰我说既然如此也没办法，让我安心静养，也许能够慢慢恢复。我点头答应，心里知道除非我再死一次，跟不知飘在什么地方的夏侯称本人的灵魂交换回来，否则这“病”，恐怕是永远也好不了的。

　　说实话我还是非常感谢夏侯霸的。他对我很照顾，考虑事情也很周到。他每天都会抽空来看我，询问我的身体情况。我的饮食起居，他也亲自过问，还费尽心思地四处求医问药想要治好我。虽然是徒劳，但我很感谢他这份心思。对于身为独生子女、从小孤单长大的我来说，这种温暖的手足之情实在是一份意外的惊喜。有个哥哥照顾的感觉是在太美妙了。

　　家里的很多事情也是夏侯霸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他用了多长时间来进行心理建设，来接受明明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一夜之间变成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纸这个事实。我的确什么都不会。衣服怎么穿，我不会，要杜三来教我、服侍我。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衣服，我也分不清楚，这个杜三也可以代劳。可是出门见人的礼节，见了什么人行什么礼、怎么打招呼，对于不同身份的人该如何称呼，这些就要夏侯霸这个哥哥来教了。我感到很不好意思，但没人教我又真的不知道。比如“作揖”到底要怎么弯腰、弯到什么程度，文官礼和武官礼有什么不一样，见到平辈朋友和见到上级长辈分别要行什么礼，光这些细枝末节的礼仪，夏侯霸就教了我好几天。不光是教，还要练，练到像模像样才行。二十天下来，我才把礼节这件事差不多学到位了。

　　其实夏侯霸也是很忙的。因为大哥夏侯衡跟随夏侯渊一道在汉中前线，邺城夏侯府中的事，名义上是夏侯渊的继室曹夫人掌管，实际上是夏侯霸在打理。曹夫人的两个儿子夏侯惠和夏侯和年纪都小，她自己也比夏侯霸大不了几岁，主要精力都放在照顾两个幼子身上了，这个大家庭的琐事便由最年长的夏侯霸来承担。而夏侯霸本身还有官职在身，平常有公务要忙。在这种情况下他愿意抽出时间和精力，每天来教我这些基本礼仪，我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更是对他充满了感谢。

　　不过对于家中的其他人，我就感到力不从心了。简单来说，就是我没办法把他们当做是我的家人。同母弟弟夏侯荣远在汉中，两个幼弟年纪还小，只有四弟夏侯威年纪稍长，只比我小一岁，看起来比较斯文。我对他当然没有什么兄弟的感觉，他对我也颇为客气，兄弟二人看起来感情一般。

　　感觉身体好些之后，我在夏侯霸的陪同下去给母亲李夫人请安。违心地叫她“娘”的时候，我在心里默默地向自己的母亲道歉。李夫人拥着我哽咽不止，看起来她是真的为我担心，我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想到自己的母亲，想到我留在二十一世纪的身体缺少了灵魂，不知会不会就此死去，想到父母若是看到我死了该有多么伤心，我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李夫人和一旁的夏侯霸不明就里，见我哭得伤心，两人都十分伤感，也跟着流泪不止。

　　没错，最初的激动过后，新鲜劲消失，不适应带来的困难接踵而至，而最现实的问题则是——我还能不能回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也不知道自己来了能干什么。我虽然喜欢三国历史，但我并不是属于三国时代的人。我不适应这里的生活，不习惯这里没有电、没有手机、没有电影院、没有互联网，不习惯这里天黑了只能点油灯点蜡烛，不习惯早睡早起的作息……这里的一切我都不习惯。我习惯的、熟悉的、适应的所有那些现代化的东西，在这里都是不存在的。我甚至不习惯这里的厕所！冷静下来之后，我就开始发疯似地想要回去。

　　再说我更加担心的，就是自己在二十一世纪掉进曲水河之后，到底是死是活。照理说我的灵魂穿越时空来到这里，那么我真正的身体里就没有灵魂了，我必然是死定了。但我又心存一线希望。我总想着既然我来到了夏侯称的身体里，那么他会不会也同样穿越时空，进入了我的身体中呢？夏侯称以我的身份在现代重生，我们二人穿越时空调换了身份，这种异想天开的假设有没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呢？

　　我很不希望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就那样死去。我是家中独子，如果我就那么死了，父母能够承受得了这种打击吗？辛辛苦苦将我养大，我还没有来得及回报他们。即便他们并不要求我的回报，我却突然间撇下他们，让他们承受丧子之痛，实在是太残忍了。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绝对不会逞强去走那个河堤！老老实实待在岸上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当时我为什么非要下那个河堤呢？

　　如果我的身体还活着，又会是以怎样的状态活着呢？也许我真的和夏侯称交换了身体？也许身体还在等待我的灵魂归来？也许……也许还有其它的可能性，但我的身体并未死去？我没法验证。上次梦到我被送进医院抢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做过有关二十一世纪的梦了。我不知道那次梦中的情景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的话，我是不是还有可能和二十一世纪产生联系？那么我还能找到方法回去吗？

　　对二十一世纪的思念一旦产生，我的心就再也无法安定下来。“回去”的念头像野草一般，在我心头生根发芽之后，疯狂地茁壮成长。对父母越来越强烈的思念紧紧地抓住我的心脏，让我喘不过气来，对二十一世纪便利生活的留恋和对熟悉世界的怀念也让我寝食难安。夏侯霸对我再亲切，他终究不是我真正的亲人，他对我亲切只是因为“他以为”我还是他的弟弟。李夫人对我再温柔，她也不是我真正的母亲，她对我温柔只是因为“她以为”我还是她的儿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怎样才能回去，回到我真正的亲人和朋友身边，回到我熟悉的一切当中。

　　但老实说，“如何穿越时空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这个命题，恐怕是世界上最无解的问题之一。不管我再怎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种事到底要如何办到。终于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到我穿越来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就能够穿越回去了呢？

　　我立刻叫来杜三，吩咐他：“杜三，马上带我去漳水岸边看看！”

　　这些天来，杜三是我接触最多的人，也是我最熟悉的人。一开始我很不习惯有人跟在身边的感觉，更不习惯让别人来帮我穿衣服脱衣服、做一些日常的生活琐事。但我既不会穿衣服，也不会梳头发，没人帮忙的话连怎么把自己收拾整齐都做不到，不得不满怀歉意地接受了杜三的服务。本来我房里还有两个年轻婢女服侍，但让她们伺候我穿衣服我更无法接受，只好把这些事全部转给杜三来做。不过似乎，杜三对我突然变得客气起来颇为不安，一直说这是他应该做的，他从小就服侍我，让我不要介意，像从前一样就好。话虽这么说，让我完全不介意，我也是做不到的。

　　杜三听我这么说，脸上露出不解：“公子，您怎么突然要去漳水啊？”

　　“哦、我就是想去看看。再说我二十多天都没出过门了，觉得颇为气闷，想出城走走。”我这些天来一直在家“静养”，根本没出过夏侯府，连邺城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公子的身体没事了吗？要不要通报二公子……”

　　我摆摆手：“不要告诉二哥，他不见得会同意。我就是想去看看。”

　　“哦，那小人去叫人备马……”

　　“什么？备马？”我一愣，“要骑马去吗？”

　　“啊？不骑马，难道公子您要走过去么？”

　　“……”

　　我还忘了呢，在这个三国乱世，谋士如云武将如雨的时代，身为夏侯家三公子，我对骑马射箭、拳脚肉搏、十八般兵器什么的，完全都不会！这让我怎么在这个时代混下去？

　　“不要备马了，去备辆车吧。”我有气无力地吩咐，“对了，是带车厢的车吧？我不要那种要站在外面的！”

　　“当、当然是带车厢的……”

　　即便杜三对我再恭敬，也难免露出一点看白痴的眼神。我意识到自己想多了，暗地里对自己说我穿越的是后汉三国、不是春秋战国，对着杜三挥了挥手。

　　“那就赶紧去吧。别让家里人看见。”

　　“……是。”杜三迟疑着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