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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二三五、征途中的新年 ...

  •   黄初三年的新年,我们是在征途中度过的。

      从洛阳出发的军队,经过二十几天的行军,差不多刚好在年关抵达襄阳,稍作休整,顺便过了个年。曹仁他们那些习惯了沙场征战的宿将看似早就习以为常,并不觉得过年的时候遇上出征在外有什么大不了。我甚至觉得,要不是刚好需要在襄阳调整军队、等待友军、搜集情报,说不定曹仁都不会在这里停留。

      不过既然赶上了,年还是要过的。除夕夜,全军将士都获得了一顿伙食改善,曹仁以平原王曹叡的名义宴请所有高级将官,襄阳城内城外一片欢庆的气氛,和真正过年也没什么差别。城中百姓依然兴高采烈地燃放爆竹庆贺新年。即便生逢乱世,人们还是在按部就班地生活,满怀憧憬地庆贺节日。不知正在江陵城对峙的双方,他们是如何对待这个新年的。

      宴饮过后已是深夜,诸将纷纷告辞离去,喧闹的场面一下子重归寂静。曹仁走得最晚,临走时看看故意落在最后的我,问道:“叔权还不回去休息?”

      我行礼,没有正面回答,只道:“大将军请先行。晚辈稍待片刻。”

      曹仁“哦”了一声。出发以来,我就被安排到曹叡身边,负责他的护卫、传令等工作,以及行军途中的安营扎寨、夜间值守等等所有和曹叡有关的事务。曹叡只是个年纪轻轻的亲王,除了一队照料起居、护卫安全的亲兵之外,本身是没有军队的,必须专门调派一支军队给他。我刚好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是“失忆”之后第一次上战场,曹仁对我并不敢放心委以重任。“将兵都尉”这个官职也没法独当一面。而我手下的队伍来自北军营,原本就是负责京畿卫戍的中军。种种因素综合考虑,安排我跟着曹叡并不是一道说不通的命令。尽管于情于理甚至于私心来说,这安排都不能说有什么毛病,我还是有种被排斥在作战序列之外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在这次南征当中不太可能被当做正式兵力来使用,处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位置,还是觉得有点失落。

      “明日一早还要早起庆贺新年。陛下专门派人从洛阳前来宣诏迎新,你早些休息,莫要误了明早的事。”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也劝平原王早些睡下。连续多日紧急行军,他虽然嘴上没有抱怨,方才看起来却不太有精神。”

      “多谢大将军。大将军军务繁忙,诸事操劳,还记挂着王爷和晚辈,晚辈喜不自胜,王爷定然也会感谢大将军的关怀。”

      曹仁“嗯”了一声,不再多说,带着副将和亲兵走了。我转身看了看已经开始收拾宴会残局的兵卒们,简单交代了几句,又让陈庆代替我去巡视一下府邸的警卫情况,越过正堂走进后面的内院。曹叡身边的毌丘俭刚好从屋内出来,对着我行了个礼。

      “夏侯都尉。”

      我点头为礼,问道:“王爷安顿下来了?”

      “是。下官等服侍王爷洗漱更衣,王爷便要下官等退下,只吩咐说,若都尉大人您来了,便请您进去。”

      我内心窃喜,曹叡和我的默契越来越好了,他知道我安排好前面的事情之后必然会来找他。表面上我还不动声色,装得十分沉稳的样子答道:“嗯,知道了。既然王爷这么吩咐,你们照做就是了。毌丘文学今日辛苦,早些去休息吧。”

      毌丘俭行了一礼,答道:“是,下官告退。”

      战靴踩在深夜的院子里,脚步声慷锵有力。我微微侧身,目送毌丘俭的身影走出后院,消失在夜色中。毌丘俭今年十八岁,虽然身材高大、身姿挺拔,脸上还是有几分稚气。这个人我有印象,从他一出现在曹叡身边,我就注意到他了,因为这个姓氏实在有点特别。我记得曹魏后期的“淮南三叛”,其中就有毌丘俭的名字。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他的出身。原来他也是个“将二代”,他的父亲毌丘兴,目前官居武威太守,驻扎河右,这次曹真、张郃率军平定西北胡人叛乱,武威太守毌丘兴和金城太守苏则同样也是有功之臣。身为“将二代”,毌丘俭便在曹叡封侯之后不久,得了一个“平原侯文学”的官职,成为曹叡的属官。随着曹叡的爵位变化,他现在也变成了“平原王文学”。因而这次南征,他就成了曹叡的近身官员,兼任亲卫队队长,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同时负责近身护卫。

      等到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我迈步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问道:“王爷,下官将兵都尉夏侯称求见。”

      屋内传来轻声一笑:“早、早听到你了,还不进来?”

      我也露出会心的笑意,推开房门走进屋内。灯光下,曹叡换下了刚才宴会上穿的正装,换了一身没那么正式的衣服,盘膝坐在地板上。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张琴,看起来他似乎正要打算弹奏。

      “见过王爷。”我行礼。

      “要那虚礼……做什么?”他冲着我微笑,“方才你和毌丘俭说话时,我便……听到了。”

      “你知道我会来?”我凑近他身边,紧挨着坐下。

      “嗯,是啊,所以备、备好了琴,特意……等着你。”他冲我露出一个柔美的笑容,“弹给你听,可好?”

      “好是好,不过你明天不是要早起主持祭礼么?”

      他疲惫地笑笑:“明日初一,诸事纷扰,难、难得今夜……尚有一点空闲。我还不、不觉疲惫,你呢?”

      “我又怎么会累呢?”

      我们两人相视一笑。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抚上琴弦,指尖拨动,顿时流淌出一串泉水般清澈的音符,在已经安静下来的冬夜听起来格外空灵。我微微阖上眼帘,聆听他弹奏的曲子。这曲子叫什么我并不知道,无疑是一首舒缓而优美的曲子,非常适合我们目前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状态。

      一曲终了,他抬头看我,问道:“如何?”

      我微笑:“旋律动人,音韵纯熟。听在耳中,宛如天籁。”

      他也笑了:“你真、真会吹捧!哪里有、有你说的那么好?我自知,尚、尚且差得远。”

      其实公正地来说,他弹得确实不算特别出色。跟曹植相比自然是差得远,就连相比于他的父亲曹丕,都差了一大截。这跟年龄、阅历、心境都是有关系的,需要时间来磨砺,急不得。但是在听的人耳朵里,他弹出来的曲子,我就是觉得独一无二、比谁都好。

      “我可没吹捧你什么。”我说,“来,让我也弹一曲给你听。”

      他欣喜道:“那当然好!你竟然也、也会弹琴?怎么从、从不曾……弹给我听?”

      我哈哈一笑:“之前虽然是会的,但一直没有时间和机会练习,曲子弹得支离破碎,拿不出手。回来这两个月,总算能有时间好好练一练了!”

      “是吗?那赶快……弹来听听!”

      我微笑着和他换了位置,坐在琴前。最近只要一有空,我便跟着星寰学琴,以前学过的指法慢慢又熟悉回来了,加上星寰又教了我一些技巧,我弹起来确实像模像样,进步很快。不仅如此,他还帮我把《思漳》的曲目整个梳理了一遍,他根据曹植的谱子弹奏出来,我则根据他的指法用减字谱的方式记录下来,就这样把《思漳》的琴谱“翻译”成了我能够独立使用的减字谱。星寰看到我用减字谱记录下来的东西,竟然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也是让人觉得挺不可思议的。

      我今天没有挑战这么高难度的东西,只弹了一首简单的《北方有佳人》,弹得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地方。曹叡听完之后满脸惊喜,连说想不到我弹得这么好,真该早点告诉他。我笑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抚琴吟诗、饮酒作画、下棋赏月,不也妙哉?他听了,却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父皇,怕是不、不愿你跟我,走、走得太近吧?”

      “这话从何说起呢?”我不解道,“陛下已知道你我在邺城曾经登堂拜母之事,也知你我关系密切,但他并未加以责备。就连这次出征,大将军都将我调到你身边。若不想你我走得太近,何必做这种安排?”

      “父皇自有……父皇的打算。”他轻声道,“这个……‘皇子监军’的头衔,足、足以令人不安。方才宴席上,你也见了诸、诸位将军的态度……”

      刚才的宴会上,说句公道话,其实没有人把曹叡这个平原王放在眼里。除夕宴的绝对核心人物是大将军曹仁,所有人的话题都是围绕着他展开的。若不是曹仁心里还惦记着有曹叡这么个远房侄孙,偶尔会将话题引过来,曹叡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军中将官到底没有朝中的那么客气,心里有什么基本上就直接表露出来,并不拐弯抹角。

      我安慰他道:“或许是第一次有‘皇子监军’这种特例,诸将还不习惯吧。至少大将军的态度还算友好,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陛下能够允许你随军出征,已经十分难得。”

      他看看我,轻咬下唇,“嗯”了一声。

      “我也……只、只是想与你一道……出来走走……”

      这么轻声的一句话,让我既感动也无奈。感动的是他的心意,但“出来走走”这句话,也表明他实际上对这趟南征也不怎么上心。作为南征的明确支持者,又是从他嘴里听到这种话,我心里难免感到憋气。

      “王爷,南征并非儿戏。尽管王爷和下官的职务都不在作战编队之中,下官还是恳请王爷能够以求胜之心看待此战,不可因职务缘故流露出轻视之意!”

      我非常严肃的语调和正式的称呼让他颇感意外,不解地看着我。我板着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很严肃。他瞅了我一会,扭头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并非……轻视军务,只、只是,深感自身处境尴、尴尬。我在父皇面前,本就立场微妙,如今顶着个……监军的头衔,更是让诸将……议论纷纷,我……”

      他不说了,因为说不下去。是啊,连我都觉得他的立场实在微妙,特别是这个“监军”,既没有实际作用,对他本人也没有半点好处。魏国的军队编制本来就是“督军制”,主帅有都督诸军的权力,各支部队当中也都设有督军一职。突然来这么一个“皇子监军”,要如何安排权力层级呢?曹叡顶着这个头衔,难道就能凌驾于主帅曹仁之上?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曹丕明确地说,军事上的事还是曹仁做主,曹叡并不是这次南征的负责人。这么不尴不尬的位置,甚至让人觉得曹丕是不是故意在为难自己的儿子。

      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我凑近他,用很轻的声音说道:“虽然陛下的用意难以揣测,但若是打了胜仗,陛下不管怎么说,总不至于不高兴吧?”

      “当然。获胜固、固然是好,可那也是大、大将军的功劳……”

      “嗯,我当然知道。”我轻声道,“可是没人说你平原王不能立功啊!”

      他微微惊讶:“如、如何立功?”

      我轻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也想立功。这是我失忆以来初上战场,若是寸功未立,以我之前的风光,回去不知要被人怎么笑话呢!”

      曹叡有点泄气,也有点埋怨,道:“你、你这样说,我以为你……心中有数呢!”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我只想确认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不甘心被晾在一旁当个闲人。在我看来,你其实并不情愿,是么?”

      曹叡轻轻一笑:“既然……上了战场,谁不想……建功立业?”

      “那就好!你我齐心,见机行事就是了!别忘了,是那头祥瑞引领你我来到荆州的呀!”

      提到那只莫名消失的白鹿祥瑞,曹叡终于眼前一亮,目光炯炯地看着我,用力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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