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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一六二、阶下囚 ...

  •   “把贼人押上来!统统跪在堂前!”

      余老爷站在堂上得意地大声吩咐,我和陈庆,还有十几个山越俘虏,被家兵们拖着拽着,踢打谩骂,一个个拉到堂前的院子里,被迫跪在地上一字排开。山越俘虏们身上大都带伤,血腥气扑鼻而来,无言地向我诉说他们先前战况的惨烈。

      我失神地跪在地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堂上的余老爷对着身披铠甲的军官殷勤招待,笑意盈盈的老脸看在我眼里,只有说不出的恶心和道不尽的懊悔。

      坞堡大门敞开之时,门外战局已定。我看不清具体的情况,但我可以想象,在正规军的冲击和突袭下,缺乏马匹的山越要对抗,想必极为吃力。山越败退而走,留下了十几个俘虏,甚至连首领奚英都被抓住了。她被带进来的时候狠狠地瞪着我,我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无颜面对她。

      而带着战胜的余威和十几个俘虏进入余家坞堡的,则是五六个骑兵和大约七八十人的步卒。这些士兵军容规整,装备齐全,一看就跟坞堡中的家兵不一样,是东吴的正规军。打的旗号是秣陵县地方军,带队指挥的则是一个姓施的县尉。这样的规模充其量只是一个编制不满的百人队,但在这种乡间地方冲突中,他们的到来足以让对峙的其中一方占据优势。

      余老爷热烈地欢迎“官军”的到来,亲自引领他们到自己家中安顿下来。我和陈庆被当作山越同党,也跟俘虏们一起被带到余家,跪在堂前等待发落。刚刚还在山越们的刀下瑟瑟发抖、甚至尿了裤子的余少爷,此刻已经迅速地换了一身衣服,洗过脸梳过头,到堂前来拜见施县令。双方寒暄起来都是笑盈盈的,看起来十分亲切。余扬更是满面得意,只字不提自己刚才的窝囊模样。我想起前天陪他去了一趟秣陵县城,他去县衙门不知道做什么。难道他是去县城联络官军的?莫非今天的事,从那时开始已经在暗中计划?

      堂上的对话似乎印证了我的猜测。只听余老爷对施县令道:“今日之事,多亏大人及时赶到,给了贼人迎头痛击!大人武功赫赫,为乡里除害,小民感激不尽!”

      施县令也颇为自得,笑道:“也是余老爷周旋得当,下官赶来才不至于令贼人走脱。今日之功,下官同老爷,一人一半!一人一半啊哈哈!”

      说罢又转向余少爷,问道:“听闻公子被山贼劫掠而去,可曾吃什么苦头?”

      “不曾!不曾!”余少爷拍着胸脯道,“我虽一时大意被山贼劫持,但他们惧怕余家坞堡的威名,又听说我是余家少爷,对我十分客气,完全不曾为难!”

      这话真是谁听了都觉得好笑。奚英更是毫不客气地当场大笑出声,打断了堂上和乐融融的气氛。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是谁对我连连求饶,说只要饶你一命,愿意倾家荡产来换?又是谁在我阿爹面前指天发誓,说只要放你回去,要你和你爹做什么都行?刚才又是谁,在阵前吓得尿了裤子?我的刀连碰都没碰过你一下呢!”

      “女贼!你胡说什么!看我打烂你的嘴!!”

      余扬动作飞快,一个箭步蹿到堂下院子里,冲到奚英面前连打了她好几个耳光。他下手极狠,丝毫不因为奚英是女子而手软,几个耳光下来,我看奚英的脸颊已经被打肿了。山越们群情激动,汉话和方言夹杂在一起,咒骂不止。余扬这时候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懦弱模样,身份的逆转已经让他再度膨胀起来。

      “住手!!”我用力大喝道,“堂堂七尺男儿,打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么!?你竟不觉得羞愧!!”

      余扬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跳到我面前,甩手一个耳光抽在我脸上。我的左半边脸顿时火辣辣地疼。这混蛋手劲真不小!

      我怒道:“余少爷!你做事总要讲点良心!你扪心自问,刚才若不是我,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么?”

      余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傲慢地说:“本少爷那是缓兵之计!若非本少爷机智,怎能引出你这个山贼同党?”

      说完,甩手又是一巴掌。我咬破了自己的口腔,嘴里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我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内心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气汹涌而来,差点气得吐血。我真是脑子进了屎!竟然不忍心伤害这种人的性命!竟然会心疼这对背信弃义心狠手辣的父子!有本事就别叫我翻身!我赵乐若是找到翻身的机会,别想我再对你们手下留情!

      “好了,余公子,先停手吧。”

      施县令一开口,余扬立刻乖得像个小绵羊。施县令慢条斯理地走到我们面前,看着奚英道:“你就是玉溪山上的山越猷帅奚甸的女儿吧?我记得你叫奚英。在秣陵县境内,你也算是一个人物,今日交手,确实名不虚传。若不是为了掩护那个少年逃走,你也不会被我俘获。我猜,那个少年是你的弟弟吧?”

      奚英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余老爷在一旁道:“先前逃走的那个少年,的确是她的弟弟奚林,也就是我们前些天设法抓到的俘虏。本想早些叫扬儿到县里通报,家中事务繁多,一时耽搁,竟然让他跑了,实在遗憾。”

      施县令点点头,看了奚英一眼,道:“确实可惜。不过抓到了她,也是大功一件。几年前本郡境内的山越诸部在贼首费栈的煽动下一同造反,外通北方曹操,所幸被时任右部督的陆大人击破,一举平定,丹阳境内再无大规模山越动乱。惟有咱们秣陵县,因着在郡境边界,又多山脉,总有一些山越残余四处流窜。此番若能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加以平定,秣陵县内便可真正实现平安一方!本官秉承郡守大人的意思,此番来到玉溪山外、余家坞堡,正是为此而来,还望余老爷多多配合,共击山越!”

      余老爷忙道:“小民率领余家村全体村民,愿效犬马之劳!”

      施县令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又转向我和陈庆,问余老爷:“还未细问,这两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是山贼的同党……”

      “胡说!”我大声打断余老爷的话,抢先为自己辩解:“我们只是路过此地的行路人,根本不是山越同党!”

      “莫要听他胡言!”余老爷疾言厉色地喝斥我。

      我冷笑:“你若自认不是诬陷我,内心坦白,为何不愿让我说给县尉大人听?”

      余老爷刚说了个“你”字,就被施县令制止了:“哎,余老爷先别急,让他说完。”

      我立刻道:“我们本来是从建业过来的,路过秣陵北上,被余老爷留在这里做个帮工。本想着做些日子,赚一点盘缠、避开山越的风头,即行告辞。谁想到山越在这个时候挟持了余少爷,前来交换人质。我出于义气挺身而出,说服山越首领奚英姑娘放了余少爷,还亲身涉险将余少爷带回,却没想到刚一进门便被余老爷喝令拿下,当作了山越同党!”

      施县令“咦”了一声,问余老爷:“当真?余老爷,不是如此不分是非之人吧?”

      “哼!只因此人对大人隐瞒了关键信息!大人且问问他,为何不提自己与山贼之间的牵连?若非相识,这心狠手辣的女贼又怎会被他说服,同意释放我儿?那个山贼少年逃离,也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他分明就是潜入村中,与山贼里应外合的同党!”

      施县令又问我:“余老爷所言,你都听到了,有什么话说么?”

      我看了身旁的奚英一眼,道:“若说相识,我不否认。我们在来到余家坞堡前,曾经误入玉溪山,与奚英姑娘偶然相遇,在她村中住了几天,也算是薄有交情吧。但我想,奚姑娘绝对不会将我当作是她的同党。”

      奚英冷笑一声:“你确实不配!”

      “哦?你曾经在玉溪山中住过几天?”施县令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大陆,立刻来了兴趣:“那么,你能告诉本官,如何去到那个村落中吗?”

      我一愣,摇头道:“不记得了。我们进去的时候被刻意绕路,离开时又是晚上,所以我完全不记得该如何进入他们的村落。”

      “真是可惜……”施县令咂舌道。

      “为何不问余少爷?”我颇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余少爷被山贼俘获,应该记得如何进出村落吧?”

      施县令的目光立刻投向一旁的余少爷,后者吓得连连摇头:“我不记得!真的不记得!我一直被蒙着脑袋啊!”

      施县令的失望显而易见。看来他真的很想率部攻入山中村落,将奚英的族人一网打尽,立一个平定山越的大功。他的士兵不多,没有余力采用拉网式搜寻的方式去围剿山越。为了问出村落的具体位置从而实施偷袭,他会不择手段的。包括奚英在内的山越俘虏,加上我和陈庆这两个“同党”,恐怕不会得到很人道的待遇。

      施县令很快就下令把我们所有人关押起来,派人严加看管。十几个山越俘虏被带到曾经关押奚林的那间死胡同小院,分别关进西边和北边两间茅屋。这个院子原来是专门关人的地方,茅屋内有铁笼、木桩、镣铐、铁锁,一应俱全。我和陈庆还有奚英,我们三个人大概被认为是主要人物,单独关在东面那间屋子里,分别戴上镣铐,锁在墙上。屋门关闭之后,我们从窗子的缝隙看到院子里安排了四五个家兵站岗把守,看守的严密程度大大加强。

      屋内一时安静无声,我们三人相对无言。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懊悔之中,奚英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肿胀的脸颊无声地谴责着我,让我更加羞愧难当。

      良久,陈庆轻声打破沉默,问我:“公子还好么?是否伤到哪里?”

      我摇头,低声道:“我没事。我就是在想,不知刘权怎么样了……”

      陈庆沉默片刻,道:“刘公子吉人天相,或许无事。”

      我无以作答,奚英忽然冷笑一声:“什么吉人天相!少安慰自己了!刘权跟你们是一伙的,那个余老爷会不知道么?他必然不会幸免!”

      我和陈庆双双无语。我沉默良久,终于鼓足勇气,诚恳地对奚英道:“奚姑娘,对不起。今天的事,都是我自作聪明。我对不住你!”

      奚英许久没有回应。我觉得尴尬,但我知道这件事还是错在我,是我让自己陷入眼前这个境地的,也是我让奚英落到这个地步。如果当时我闭着嘴在墙头上安分地当个旁观者,或许我们都不会被关在这里。

      “其实这并不全怪你。”奚英终于道,“不管你是否插手,我和我的族人都会遭到官军的袭击。差别只是在于,你救了余扬。他本来应该死的。你为什么要救他?”

      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救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我没想到人会没良心到这个地步啊!什么地方大族,什么富家少爷,还不如一个山越姑娘讲义气!!

      我叹道:“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我眼前被杀。当时我想着,我跟你还算是认识,又对你弟弟的逃脱多少有点帮助,或许可以劝阻你。没想到,你愿意给我这个情面,倒是被救的人翻脸无情,竟比翻书还快啊!”

      奚英冷眼道:“现在你知道了?我们与吴人的恩怨,说来话长。我们也不是不曾相信过吴人的许诺呵!”

      “我现在也知道了。”我道,“不是每个人都值得相救。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涉险为他挺身而出。”

      我话音刚落,茅屋的门被推开,两个家兵推搡着一个人进来,喝斥道:“快进去!还没见过你这么蠢的,自投罗网!”

      我们定睛一看,被推进来锁在墙上的新来者,正是先前我们还惦记的刘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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