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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

  •   10.
      他不能久待,他只想取回笔记,然后马上离开,斯坦利最好也这么做,猎犬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他愿意解释一切,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杰森的左眼下方有一道结痂的伤口,他时不时抬手去摸,半途又把手放下来,这个神经质的动作令他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惶惑不安的惊恐。斯坦利想起那只落进干涸水池里的老鼠,1981年初冬,那只可怜的动物抓挠着黏在池壁上的干泥块和水藻残骸,眼珠鼓凸,在积累了一个秋天的落叶里狂奔。学生们围在池边,冲它扔石头,直到园丁——一个沉默寡言的直布罗陀人——把他们统统赶走,跨进水池里,厚底工作靴踏住了老鼠的脑袋,像人们踩灭烟头那样使劲往下一拧,喀嚓一声,并不比踩碎枯叶的声音更大。

      “除此之外,他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只是一晚’,他说,我没有拒绝,我不能,不是吗?你必须非常残忍,才能把一个需要帮助的朋友赶出门外。他换了两本护照和五架飞机才来到我门前,两本□□,空白的157镑,有出入境记录的,350,进入地下世界的价格意外地低廉,我一直以为再高一些才对。‘拿上你的笔记本,别再在我面前出现’,第二天早上我这么说。我只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一个小小的让步,我同意送他去机场。”

      “不行。”

      “你必须说得具体一点,吉布森小姐。”

      “关于护照的部分还可以,恰到好处的细节,但这个故事站不住脚,”吉布森在她的笔记本上画了一个方框,一条直线把它从中分成两半,“从这里开始,你和弗格森探员的证词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弗格森在报告里指出,拜访过你之后,他让监视小队撤出,只留了‘最低限度的人手’,他们记录了你的作息时间,访客,邮件,有没有扔出可疑的垃圾,诸如此类。假如博士在波士顿出现,你认为他们会毫无动作吗?”

      “他可以在轮班间隙里出现。”

      “这是七天二十四小时的监视,‘不管什么天气都不会漏水’,像我祖母常说的那样。我们必须非常小心,把你的证词搭建在弗格森的证词上面,只做些细枝末节的改动。再说,你的态度改变太快,上一秒如此生气,以至于要动手打人,下一秒又同意提供帮助,没有陪审团会相信这样的故事。我并不介意撒谎,斯坦利先生,但现在,最明智的举动是对你的律师说实话。”

      一辆推车在门外经过,没有橡胶包边的金属轮子哐啷作响。

      “斯坦利先生?”

      “对,好吧,”当事人按了按鼻梁,“那个包裹,里面有一封信。”

      吉布森往前翻了几页,查验之前的笔记,“是什么让你觉得有必要隐瞒这封信?”

      “我担心这会让我听起来像个事先知情的同谋者。”

      “还有什么是我该知道的吗?”

      “只有这封信。”

      吉布森打量着他,皱着眉头,就像人们用单片放大镜检查二手珠宝,在心里掂量瑕疵会不会影响价钱。在她身后,雨抽打着双层玻璃窗,云层的颜色像夹裹着碎石的泥水。

      “我发誓,吉布森小姐。”

      律师撕掉一页纸,揉成一团,塞进外套口袋里,钢笔尖愤怒地刮过纸张,划掉一行行笔记,“科尔曼从没在你门外出现。”

      “没有,”斯坦利发出介于笑和咳嗽之间的声音,像是呛到了,“是我去找他,就像以往一样。”

      ——

      我亲爱的朋友,信是这么开头的,自始至终没有提及这位亲爱的朋友的姓名。他用的是钢笔,墨水在劣质信纸上四处泅开,仿佛血迹新鲜的弹孔。明天的飞机,他接着写道,没有铺垫,也没有解释。我必须离开,他们无处不在,M.塔克下令关闭实验室,上周六深夜,一群穿着制服的豺狼带着搜查令闯进了研发中心西翼,她想要我的笔记,声称那是政府财产,这是一个附有巫术的字眼,我以前明白它的好处,现在我该见识它的坏处了。

      婴儿尖厉的哭闹声犹如警笛,斯坦利猛地惊醒,下意识地摸了摸外套内袋,折起的信还放在里面。机舱里一片昏暗,他把遮光板往上推了六英寸,舷窗外的黑暗平滑而严密,犹如蚕茧。

      诚实地说,我的朋友,钢笔在这里划破了纸,写信的人试图补救,反而弄得更糟了。在我们之间,我一直认为我是比较聪明的那一个,但事实上正好相反。你同时还是更果断的那一个,离开总是比留下更需要勇气的。这一段的末尾被涂掉了,完全无法辨认。写信人另起一行,字迹变得潦草起来。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开了一瓶酒,让写信变得容易一些。我怀疑这么做的意义,也许包裹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也许再过一小时就会有人破门而入,用一个笼子把我运回伦敦,塔克会得到她想要的。阿勒颇事件过后蛇被关回铁箱里,扔进大海,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既然你看守不住这些不会跑的药剂,’她说,‘MI6会代劳。交出一切’。

      你可以想象我的回答。

      婴儿还在哭嚎,前排的年轻父母极力安抚,一脸疲惫和困惑,似乎并不明白在毛毯里扭动着的是什么玩意。斯坦利关上遮光板,看了一眼手表,离降落还有五小时。邻座乘客在睡梦中发出含混的咕哝声。

      当年的秘书长,现在的外交大臣,也许是明年的首相,塔克需要剪除以前留下的枝节,你,我,吉姆,还有莱恩,如果他跑得不够快的话。我很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把你推进危险的境地里(又一次),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两个都从未离开过这个火坑。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离开IG,至少不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她不会让我活着,只有尸体才不会泄露秘密,或者把铁箱里的蛇卖给美国人。

      他睡着,再次醒来,涡轮引擎的轰鸣像岩洞里的海浪。

      我是从你母亲那里拿到地址的,她就像我记忆中一样优雅,坚持要送我一袋果仁饼干,对她儿子的小玩伴而言,这是一份再恰当不过的礼物。她很好,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你母亲说自从‘滑雪事故’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你了,关于这件事,我也很抱歉,我并不知情。

      离降落还有二十分钟,稀疏的云层装点着一个苍白的早晨。

      天亮之后我会先去邮局,即使他们在机场把我拦住,也得多花点时间才能找到笔记的下落。请代为保管,如果你更想把它烧掉,我也理解。现在我只希望我能顺利踏进邮局,它事实上就在街对面,但街道从未让我如此恐惧,一个空旷的狩猎场,走过去太漫长,跑起来太可疑。

      海关官员翻开斯坦利的护照,扫一眼照片,再看一眼护照的主人,盖章,扬手让他过去了。熬过红眼航班的旅客们慢吞吞地聚集到行李转盘周围,像一群围着糖块的蚂蚁,六块闪烁的液晶屏欢迎他们莅临戴高乐机场,如果需要计程车服务,请到这个或那个门。斯坦利没有托运行李,一只手紧抓着单肩提包,径直走向出口。他租了一辆车,赫兹的柜台在航站楼另一边。别跑,他告诉自己,别跑。

      在这封信里说明自己的去向似乎是愚蠢行为,然而,假如这个包裹无法寄出,那留不留地址都没什么区别;假如这个包裹安全到达你手里,线索就变得非常必要了。

      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人似乎跟了他一路,斯坦利加快了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人拐了个弯,走向SAS的柜台,排到队伍最后面。他松了口气,终于小跑起来,匆匆取了钥匙,把提包扔到副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一辆毫不起眼的灰色雷诺,挂着92省的牌照。

      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一个合适的落款,一无所获,后来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并不想把包裹封上,这意味着离开客房,穿过空荡荡的街道。但无论如何,天已经亮了。

      你的。

      写信人并没有签上自己的名字,“你的”孤零零地摆在那里,像晒蔫的花束。斯坦利把车窗降下几英寸,风灌进来,轰隆作响。早上六点一刻,公路上偶尔有些笨重的冷链货车开过。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只有灰蒙蒙的柏油路和刺眼的太阳。

      三个小时之后他在一个加油站买了矿泉水、烟和打火机,往前开了几英里,把车停在路肩上。斯坦利把皱巴巴的信纸从衣袋里取出来,展开,点燃。火舌从右下角卷起,飞快地吞噬着纸和上面的字迹。他踢散灰烬,看着它们被风卷起,吹往布列塔尼的丘陵和旷野。

      ——

      “你把信烧了。”

      “心血来潮的决定。”

      “换言之,没有人能为你证实它的存在。”

      “我想是没有。”

      律师叹了口气,又在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斯坦利卷起袖子,露出布满瘀青和针孔的手臂,轻轻揉着腕关节。吉布森重读了一次刚刚记下的内容,点点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当事人身上。

      “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还能是哪里?”斯坦利看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是一张不完整的地图,“圣马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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