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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今日悲羞归不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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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昱知!
沈昱知!!
沈昱知……
饶是多年以后,这个名字仍是心字头上的利刃,密密织成网,视而不见的鲜血淋漓,永远杀人于无形。他迅速的划过我的所有感知,一寸一毫,密密深深,将我的心身六觉,片刻间碎成齑粉,却不会有丁点痛楚。白离心早是一个没有心的人,哪里能有撕心裂肺的奢望,可是,在我的身体中,那绵绵不绝的空洞和阵痛又是什么,如同一把烈火燃在我的胸口,昼夜难安,至死方休,至死不休。
那是血的诅咒,也只能用鲜血才能抚慰。
沈昱知,我要拿你如何是好,极致的爱,极致的恨,它们时时交织重叠,游移又不可自拔,可是你并不记得。人心的凉薄莫过于此,任你再是苦苦挣扎、疼不欲生,那也是你自已的事,与旁人——并无相干。
所以,在你的眼中,白离心大抵只是个疯癫偏执的蠢妇,想得太多,要得太多,最后发狂才寻了短见,与你无关,与人无尤。连死都不清静,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罢,我亦是想学小玉举酒酬地: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可是我不舍,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仍是无法不爱你,于是我只能恨我自已,我所求的,只是永生永世与你纠缠,哪怕这种纠缠只会让你我再不得超生,哪怕你惧我、恨我、躲我,我们的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无可救赎。
不要紧,沈昱知,你忘了这个故事,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再想起来,永世不忘。
那仿佛是我豆蔻之时,暮春霾霾的日光,映着院中梨花重重,赛雪欺霜的纷繁,终敌不过荼蘼绝决的香艳,我倚在花间的美人塌上,闲闲读着一卷时下坊间流行的本子,坐得久了,落花积了满头了竟不知,都夹在书卷墨香中映下一瓣瓣轻薄的影。
我已经记不清那是一个怎样的故事了,并不出彩的情节:一个花魁抛下所有,为一个书生洗手做羹汤,却不能容于郎家,最终怀着身孕被逐出家门,不幸夭亡于冰雪。只能稍稍记得,那女子死后化做厉鬼,叫那负心人悔过不迭,还算是万幸。
这样的故事,并不曲折离奇,也不伤情刺激,如今连最不入流的戏帮都不愿演,世人冷漠,一个女子的生死哀苦有谁会去多管,权当故事在听,何况是个不精彩的故事。
可是,我怎么会想到,这样恶俗的故事竟会是我在演,白离心如此娴静,如此美好,怎么会如此不堪?那是谁的不堪?不是我,白离心是要红袖添香的一世,是要举案齐眉的一世,是要相守白头的一世,怎么竟成了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沈昱知,你并不曾爱我,那所有的悲欢离合,生死纠缠,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终是信了。
多少个漫长的白昼与黑夜,我坐在自已的坟头,一遍遍回想起当年的瓶沉簪折,独自品尝着那些疯狂、绝望与麻木,那是仇恨,在我的胸腔燃烧不尽,那里没有心,我的心早已给了沈昱知,可他却不要。
于是我只能看着我的那颗痴心与身体被一卷破草席裹着,随意扔在荒郊的乱葬岗——死无葬身之地,可不是么?就连这个长满杂草的土包,也是数年后城中某个善人为了积福请人收拾的,不过是几块骨头,也不知是谁的,草草拢了,亦没有碑文。
没有关系,一副皮囊,我并不在意。
在没有月亮的夜里,我眼睁睁的看着自自己己腐坏的身躯被野狗撕咬吞咽,那曾经的如缎青丝,如脂凝肤,樱唇素口,如今都只是畜生嘴下聊以果腹的食物。我只无声而笑,原来白离心自小习了满腹诗书,琴棋女艺,最后的结局同饲来取肉的猪羊并无什么不同,也好,也好,不算荒废。
可是我的心,那一颗痴心却再也找不到,只在我的心口处留下一个空落落的黑洞,以及永不干涸的鲜血。
沈昱知,你又会轻蔑的笑:“白离心,你果真是疯傻了,你如今连人都不是,鬼也会有血?”
是啊,你是人,我是鬼,我是连游魂都会害怕的厉鬼,双目赤红,狰狞扭曲,戾气重结,那是一只鬼的歇斯底里,遇人啮人,遇佛亦会有灭佛的绝决,让我成了一个怪物,生不能入君门,死也入不了轮回。
所以,我再不用如从前一样伏在你的脚下,苦苦恳求你不要离弃我,我有能力让你害怕恐惧,让你揣测着我的喜怒而瑟瑟发抖,让你不敢违背我的任何意愿,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只是你的爱,我只是在期待你的后悔、你的回心转意,郎情妾意,竟是那么难的事情。
曾经的时光如琉璃,泠泠泛着冷光,仿佛是白离心死不瞑目的眼,青白,只在边缘泛着一点刺目的鲜红,森然,绝然,怵然,无数的光怪陆离,无数的妖异凝咽,一片一片,都是你的绝情,我的不甘。
我记得白马垂杨、墙头马上,我记得感君松柏、结誓南山,我还记得知君断肠、逐君而去,之后呢,之后是否应是鹣鲽情深,举案齐眉?
我笑了,仿佛从未有过那种快意挥洒,然后呢?然后是我的委曲求全,我的痛而不语,我的失望透顶,我是如此之疼,我庆幸我早便没有了那颗心,否则,你叫我如何承受得起那撕裂的伤痛。
呵呵,沈昱知,你还记得你同我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么?
你说:离心,你离乡抛家随我来到这里,我定不会负你;
你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你说: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
……
原来,这些话竟只是说说而已,言者无心,可听者却当了真,最后,当真的也只有我一人,我念念不忘的,从来都只是谎言。
我忘不了,你许诺会让我入你沈家门,却一再敷衍,是我不顾妇道人家的廉耻,拖着六个月的身孕找到你家,可是,你说什么,你说:这个疯妇,我从来,不曾认得。是啊,我是个疯妇,我不过是个疯妇,我若不疯,又怎会爱上你?如今,我想要的,不过是尽拼最后一搏,得以安身。可是,那也只是我的妄念,血淋淋,却不得不去面对,妄念之下,哪里结得出善果?
那样冰冷的眼神,是你,让我冷到骨子里,仿佛四海八荒再不能有一丁点暖意,你冷冷的说:这个疯妇,我从来,不曾认得。那一刻,我宁可我早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