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兰》逐水风流

144、沙扬娜拉

　　一阵蓝烟从车尾冒出，他们的身影瞬间冲出整齐的车库，穿过嘈杂的街道，翻过高高低低的立交桥，车窗外各色人事飞快划过两人的视线，编织出一幕幕有哭有笑，有血有泪的如烟往事，焦虑的心情在漫长的道路和极速的前进中也开始得到片刻放松。
　　下车来，慧遥才发现到来江州的莲花山公园，而另一侧，明瀚也推着清雯正向他们走来。
　　四人对视良久，麟君主动上前接过清雯的轮椅，推着她顺着平缓的登山大道，缓步前行。
　　慧遥凝望许久，回头也听到明瀚的一声提醒，“我们也走吧。”
　　不用太多的话语，慧遥能意识得到：这也许是最后的诀别，是沈麟君与慕清雯，也可能是自己和江明瀚。
　　心中有些抽搐的疼，慧遥跟着明瀚的脚步，踏着崎岖陡峭的登山道，在微弱的喘气中，疑惑与平静交相辉映，泪花与汗水悄然交融。
　　也不知过了多久，慧遥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没有。”
　　明瀚默然驻足，眸光千种情愫，万种变化，喜怒哀乐悲愁苦。
　　“我相信。”明瀚简单的三个字，把她在准备了一肚子的解释全堵在口中，无从应对。
　　慧遥如同跌入了一个用百味人生调和出了酱中，尝不出是什么滋味，而身子却仿佛被灌了麻沸散一般僵硬在空气中：他相信，是相信看到的照片事实，还是相信她这个人？
　　明瀚转身继续登山，疏远的背影表达了此时的态度。
　　慧遥没再继续解释，默然跟上前，直到一口气爬上山顶，站在观景台举目海阔天空的远方，方才开口，“她为什么会突然失足，是真的不小心吗？”
　　明瀚目视远方，似乎没有听见。
　　慧遥犹豫片刻，“也许你在怪我，可我仍旧怀疑这件事，跟她上次遭遇绑架有关。”
　　“我知道，”明瀚终于开口，却始终没看她一眼，“清雯想帮那个人隐瞒，让你背了这个黑锅，但我不会放弃追查的。”
　　看样子都懂，他们不再言语，一起登高遥望，沉默而又广阔。
　　麟君和清雯走的一条盘旋平缓的登山大道，路程比明瀚和慧遥长了两三倍之远，他们一圈又一圈散着步，身边的藤条枝叶，偶尔蔓过栅栏，悄无声息地在两人身边摩擦。
　　岁月在叹息，风儿在低吟，燕子衔着半枝柳枝，徘徊盘旋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
　　花丛下，深秋的霜剑已残花满地，零落成泥。
　　清雯眯了眯眼，视线转移到身边成双成对从他们面前绕过的情人夫妻身上，轻轻的苦笑，“麟君，能帮我摘一朵花吗？”
　　麟君默然点头，在百花丛中挑中一朵开得正艳的，他轻轻一碰，花瓣竟然像是被浆糊黏在一起的一般，哗啦啦躺落一地。
　　麟君拧了拧眉头，又寻了一朵刚刚爆开几瓣的花骨朵，走到她身边。
　　清雯会心一笑，虚弱的病体也妩媚动人，令花朵黯然失色，“我今天好看吗？”
　　麟君的眸光掠过丝丝颤抖，“好看。”
　　清雯嫣然一笑，“我听明瀚说，那几天，你每天都等到病房外面。”
　　麟君把花儿放在她的腿上，缓缓蹲下来，眸光爱怜，“清雯，不管我们做不做得成夫妻，我都不希望你有任何事情。我希望你好好的。”
　　清雯伸手想触碰他的脸，终究又缩了回来，“那，你恨我吗？”
　　他微微一愣，眸中不解。
　　“我拖了你三四年的婚约，现在又曝光你跟钟慧遥的事，你心中怨恨吗？”
　　他微微摇头，“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清雯抚起腿间的花朵，靠在口鼻轻嗅，“你知道吗？我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个梦，我梦到自己在百花丛中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可这时，我的爱人出现了。他采下一朵开得最美花，轻轻地簪在我的头发上。然后，我就长出一对轻盈的翅膀，跟着他一起飞向了远方。远方的天，像水洗了一样湛蓝，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美得绚烂。我靠在他的怀中，岁月静好，安若晴天。”
　　她闭上眼，沉醉在自己的梦幻中，努力想把那不争气的眼泪闭合在眼圈，“多美啊，这辈子如果能得到这样的幸福，就算死了又怎么样，不会白活的。”
　　麟君的眸光闪过丝丝怜惜，将那朵花轻轻地簪在她的鬓间，“清雯，你带着它，真的很美。”
　　清雯微微睁开眼，恍惚看到明瀚的手正从自己的头发前拂过，微笑地告诉她，“清雯，你带着它，真的很美。”她幸福地握住他的手，隐忍的幸福之泪，无声滑落，“谢谢。”
　　“清雯，对不起。”
　　清雯微笑中夹杂着几分苦涩，“我是一只幽谷中的夜蝶：在草丛间成形，在黑暗里飞行，我献致我翅羽上美丽的金粉，我爱恋，万万里外闪亮的明星——沙扬娜拉”
　　“清雯，”
　　“你都从来没有带给我这样的幸福，这几年，我们都很累。”清雯抹去眼角的清泉，拔掉鬓间的红花，转动指尖，“我知道，却还是认定是我该担起的责任。其实，你对我没有责任，我对你也没有，我们只是在对两个家族负责。”
　　她捏着无辜的花瓣，一瓣一瓣撕开，直到所有的芬芳随风散落至天边，“走吧。从今以后，无论我们两家的关系变成什么样，都不用顾忌手软。一切福祸，看我们各自的造化！”
　　最后的诀别，麟君心如刀绞，目光酸涩颤抖，沉重而难受，最终化作从来未曾崭露出来的哀痛，泪珠悄然匝地，挥洒着万千柔情，推着她缓步上山。
　　慧遥和明瀚已经等候多时，彼此坐在不同的石凳上，毫无交流。
　　慕清雯内心泪雨滂沱，外表依然微笑，撑着身子站起来，握着慧遥的手在石凳上坐下。
　　明瀚与麟君径自走到一边，避开她们的谈话。
　　慧遥忍不住问清雯，“你怎么会失足？”
　　“你猜得不错，是有人害我。”清雯淡然回道，“楼梯上的地毯被人做了手脚。”
　　“那为什么还要隐瞒？”
　　“这不是隐瞒，”清雯目色神秘，似有决定，“需要正视的时候，是由不得糊涂的。我只是想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
　　慧遥如释重担，“既然你有了决定，我也就不多说什么。”
　　“那你呢？恨我吗？”
　　慧遥苦笑摇摇头，“我们谁都不无辜，也就谈不上谁恨谁。”
　　“很好，”清雯扶着慧遥的手站起来，“太阳快下山了，走吧。”
　　明瀚走过来扶清雯去坐轮椅，她摆摆手，“没那么娇弱，我自己走。”
　　一路花丛杂乱，山道漫长，清雯牵着明瀚的手缓步慢行，迷花倚石，偶尔扶着他的肩膀喘气休息，实在走不动了，明瀚就背着她一步一摇，谨慎下山。
　　“清雯，你答应我的，见过他，一定要想开的。”
　　清雯抱着他坚实的肩膀，沉醉其中，仿佛一个经历了悬崖峭壁和万丈深渊人终于踏上了平地，“明瀚，谢谢你。你说的话，我都能听得到。在童话世界里，王子可能永远只爱公主一个，可那只是童话。人与人之间会随着长大明理，渐行渐远。他离开，只能说明从来都不属于我。我没事，会站起来的。”
　　当明瀚与清雯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灿烂的夕阳中后，慧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转身选择另外一条路，快步下山。
　　麟君跟着上去，“一块走吧。”
　　“不用！”
　　“可我也只能跟你一起走这条路。”
　　慧遥顿了一下，“你爱走那条走那条，没必要告诉我。”
　　“当然有必要，”麟君长叹一声，眸光中仿佛落寞又仿佛歉意的东西慢慢显现，“陪你上山的人，不一定陪你下山。同是天涯沦落人，没必要分那么清楚。”
　　慧遥心中微颤，人生所有的美丽绚烂都已尽数褪去，只剩下渐渐荒芜的景色。她如一脚踏空的人，茫然无措地摔下去，倔强还在脸上，心却已经裂开了。
　　慧遥嘴角抽了一下，终究沉默离去。
　　麟君紧随其后，“你等等我，我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慧遥面无表情，继续快步前行，“我收到了。”
　　“我送你回去。”
　　她并不搭理，只继续脚下的路，无视他一路的跟随，直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