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 水 无 痕》骨铮

20、当时明月在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去年春恨却来时。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琵琶弦上说相思。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水镜还没进门就听见对过刘阿姨家里传来一声犬吠。
　　门开了，刘阿姨含笑地站在门口，膝边拱出一颗毛毛的头来，黑眼圈、白眉毛，修长有度的耳朵立起，浑身的银灰色皮毛。
　　“电眼！！”水镜轻呼一声，就走过去俯下身子抚摩那狗儿的头。
　　“水镜啊，上个礼拜没回家，电眼都当妈妈啦，你要看看它的孩子吗？”刘阿姨慈眉善目。
　　“嗯，我回家放下包包就过来看。刘阿姨等我哦。”水镜笑着敲自己家的大门。电眼已经忍不住走过来贴在她脚边，一个毛茸茸的头来回磨蹭。
　　“水镜，你又在麻烦刘阿姨了？”妈妈开门，笑着跟刘阿姨打招呼。
　　两个主妇互相客气了几句，各自回家了。刘阿姨是水镜母亲的同事，都在市七医院当医生，在不同的科室。
　　水镜还没有坐稳，母亲已经神态严肃地问她项链的事情。
　　她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告诉了妈妈，最后还委屈地说：“妈，我应该怎么办嘛？”
　　父亲走出房门，声音不大却如雷霆万钧：“把那个魂魄打散！他绝对不是什么好意。”
　　水镜惊骇地望着父亲，他戴着眼镜的双目看不出喜怒，镜片的反光一闪，倒有些冷酷的味道。
　　“是的，我也同意你爸的意见，水镜，我们是人类，可是因为能力特殊，所以常被鬼怪灵魂所骚扰，千万不能感情用事。而且，那生灵也已经不能再回到本体，即使回去了，也再不是以前那个人。你不要一时心软，给别人带来困扰。”母亲平时微笑的脸变得很严肃。

　　“你，你们……，”水镜张口结舌。
　　这是她亲爱的双亲吗？这是她温柔善良的母亲，是她气魄非凡的父亲吗？
　　她不肯拿出竹编的罐子，孔雀翎的生灵就在里面。
　　父亲气定神闲地坐在窗边，石榴居然还在开花，火红的一朵正好开在父亲的耳朵边上，看起来有点滑稽。
　　母亲看了看父亲，忽然长长出了口气，对他说：“既然水镜不相信，我们只好把真相都告诉她了。”
　　父亲索性闭上眼睛，轻巧的阳光柔柔洒在他人到中年的头颅上，那鬓边，隐秘地藏着几丝银发。
　　母亲温和的面容在阳光下有些浅淡却精巧的阴影，她的年纪看起来比父亲要大很多。可是他们明明是同年生日啊。
　　水镜的鼻子有点酸，手边的绿茶热腾腾地冒着水汽，一直冲到她眼睛里。
　　母亲开始了她长长的讲述。

　　我和你父亲都是属于一个古老的以巫术见长的部族，我们住在连绵的大山里，在十八岁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汽车和电视。
　　我和你父亲从小就认识，我们是远房表亲，算起来你父亲的辈分倒比我晚两辈，大约要叫姑婆、奶奶之类的。
　　他从来只叫我的名字，被大人打了还是不改口。
　　我们的结婚是不被祝福的，因为我们毕竟相差两辈，族里的长辈几乎要动用家规，我的父亲及时发现了，把我们送到城里，这才逃出生天。临走的时候，我母亲给你父亲下了血咒，除非有一天他死了，否则他只要离开我超过一天，就会浑身疼痛难忍，生不如死。
　　我们年轻气盛，自以为永远不会分开，可是我们多幼稚啊，有时候我不得不出差，你父亲只好请假跟我一起去。
　　呵，你笑了？
　　那种情形，已经没有任何浪漫可言。沉重的责任和现实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我们开始互相指责、互相怨恨，我们甚至对自己说，如果没有这个人，我还在家里无忧无虑地生活，不会这么年轻就四处奔波。
　　到最后，我忍不住要回家，请求母亲解除他的血咒。我不要再和他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们回去，肯定是死路一条，因为族规绝不会容许私奔的行为。而且，我的母亲说过，那个血咒是无法解除的。你的父亲几乎要绝望了，整天借酒浇愁。
　　你的奶奶偷偷从山里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个咒语是可以解除的，条件是，我们有一个孩子，那个血咒就会转移到孩子身上。
　　我们的部族是女娲最小孩子的后代，因为女娲在造人的时候刺破了手指，神的血液注入到我们祖先的血液里，女娲的眼泪滴落在我们祖先的眼睛里。我们是可以通灵的。

　　水镜啊，你就是那个解药。你可以怨恨我们，当时，我们的确是为了分手而决定生下你的。
　　可是你一出生就那么匪夷所思，我一直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惩罚我和你父亲的天使。
　　还记得你出生的那个晚上，天气好得出乎意料，多日阴霾的天空居然有了一轮夺目的圆月，清冷的月光象剑一样刺向大地，那种光辉快要把人吞噬掉。
　　我的腹部痛了很久，可是你就是不肯出来。
　　你父亲握着我的手，没头没脑的说：“孩子也不愿意我们分开呢。”
　　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
　　我清楚地感觉到，你在我肚子里动了一下，好象同意你父亲的话似的。
　　你父亲盯着我，说：“如果你愿意，生下孩子以后，我们还是生活在一起，好吗？”
　　我疼得快要虚脱，全身的汗水，和着眼泪、嘴唇上的血丝，味道难闻死了。
　　“快活的是两个人，受罪的是一个人！”我自私地想着，“也对，你应该承担责任的，孩子不光是我的孩子。”
　　羊水破了，殷红的血涌出来，我大叫一声，指甲完全掐进你父亲的手掌里，他还是那么沉静地望着我，那时候，我才明白，他一直是爱我的，爱得无可奈何。
　　我用尽剩下的所有力气，对你父亲吼着：“我愿意！”他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大声叫护士来。
　　水镜啊，那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我的目光穿过你父亲的肩膀，一直看到天空中悬挂的月亮上。
　　我清楚地看见，月宫上彩云萦绕，袅袅的仙音不绝于耳，一群仙人乘坐华丽的鹿车，那鹿车所走的道路是鲜花铺成，从月宫里一直延续到我眼前。转眼间香气环绕，一个穿着青布衣裳、银须华发的仙翁走下车来，手持着一面小小的镜子，望我身上一抛，登时不见了。
　　我吃了一惊，往后一倒，只听见“哇哇”的哭声，你终于来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