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9、一壶涉世·四

　　这一回，他们落地的地方是在一堵破败的石墙下。越过眼前的灌木丛，能看到不远处便是烛龙殿的屋顶了。
　　叶锦焰正要提步，忽然想起了什么：“尹大哥，我们还跟着你进去？”
　　尹放说：“怎么，你自己的东西，你不想赶紧找回来？”
　　鬼在身后说：“你再好好想想，这里还有没有什么我们不该看的东西。”
　　尹放没好气道：“要是有，我立刻就把你们从这里扔出去。”
　　叶锦焰：“所以我说要不我们就在外面等……”
　　“要等你等。”鬼说，“有热闹看，干嘛不看。我要看。”
　　叶锦焰：“……那我也去吧。”
　　尹放：“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正说着，身后的石墙上窜出一个人来。
　　这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他扒在墙头四下巡视一番，又回头对下面招了招手：“老大！没问题！”
　　话音刚落，尹放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旁边，他银光闪烁的手掌猛地一按那人头顶：“小点声！”
　　“哎，知道了！”那人兴高采烈地大声说道。
　　尹放白了他一眼，轻轻巧巧跳了下来，落地无声。
　　身后随即又有三人跟了下来，而最先爬上墙头那人跨在墙上犹豫不决了一会，才下定决心似的猛然挺身一跃，紧跟着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模样活像是要跳下万丈悬崖。
　　叶锦焰惊呆了：尹放潜入烛龙殿身边为何要带个吉祥物？
　　正当此时，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尹放忽然动了一动，像是想要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而站在墙边的尹放与他的动作奇妙地同步了——他伸出的双手没有停在半空，顺畅地伸平了，金银双掌同时发力，举重若轻地托住了那人的双脚。
　　这一连串动作不过是瞬息之间，尹放双掌自然地随着他下落的速度垂下，随即又撤了回来。那人睁开眼便已落到了地上，没站稳晃了晃，被另一个丐帮弟子扶了一下，总算是没发出什么太大的声音来。
　　这些人落地之后没再出声，互相用手势交流了几句，便矮下身形迅速钻入了灌木林里。

　　叶锦焰回头看了尹放一眼：要跟上吗？
　　尹放被他一看，脸上那似乎有些怀念的表情便收了起来，他微微摇头，道：“当初愚钝，在这里走了不少岔路，这才被那群妖怪抓住了……你的东西我藏在烛龙殿后面的密室，这边走。”
　　他在前方带路，走上了一条与方才一行人全然相反的道路。
　　鬼跟在后面走着，神色变幻了一阵，像是在犹豫什么，半晌道：“方才那个扒墙头的小子……我好像见过。”
　　尹放的脚步猛地一停。
　　“……在哪里。”他低声道。
　　“就是烛龙殿里。”鬼说，“当然不是这时候的，是烛龙殿的遗址。我来这里执行任务，见到他……呃，你知道天一教的画皮之法么？”
　　“听说过。”尹放的背影僵硬了。

　　画皮，这叶锦焰听山庄里的老人讲过。
　　把人放在大锅里用特制的药汤蒸，活活蒸上三天三夜，此时人内里已经彻底腐坏，却还被他们不知用什么邪术吊着一口气，只因这画皮之法剥皮时需要人活着。
　　最后把浮肿的人皮完整地剥下来，折磨才算到头。这皮晒制个把月，便可以用了，人的精血都被蒸入皮层里，天一教人以此能得这人生前的部分修为。
　　但这倒不是最主要的目的，画皮之术是极为厉害的易容术，一旦画好了，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也分辨不出真假来。
　　天一教凭借此术，简直是搅乱了苗疆一方天地，连当时的凤鸣堡堡主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替了身——也是合该他倒霉，四下大乱的时候，非要闭关修炼，这一个月前进关的还是个真货，一个月后出关的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鬼说：“有个偏殿，好像是当初寄存备用画皮的地方，当初天一教匆忙撤出，那里也就留下了不少没来得及带走的……这个人的画皮，就摆在最外面一层。”
　　尹放猛然握紧了双拳，从叶锦焰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骤然绷起来的小半个侧脸。
　　鬼又道：“我也是方才看他背影，看到脖子上那块疤忽然想起来的，那疤痕形状奇特，像是斧头留下的？”
　　尹放浑身一抖，又慢慢地放松了，低低说了句：“是。”便又继续向前走了。
　　叶锦焰连忙跟上，转头看了鬼一眼，不知怎的，从他那不像死人的死人脸上看出了一丝愤怒来。
　　肯定是他这个失忆又乱丢东西的点鬼簿主人看错了。
　　鬼目不斜视地说：“看什么看？又不是所有的鬼都跟他一样记性不好。”
　　叶锦焰忍不住问：“前辈，你是不是很有本事？”
　　“嗯？”鬼不解，低头看他。
　　“你生前走过了那么多地方，还认识那么多人。”叶锦焰说，“应该是天策府前线的将士吧？”
　　鬼眯起眼，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十六岁的少年个子刚长开，这鬼似乎是觉得高度差正合适，揉了几下不够，又揉了几下。
　　然后对他笑了笑说：“算是吧。”
　　他这一笑，叶锦焰本来模糊感觉到的那么一点愤怒，便随风飘散了。

　　尹放引着一人一鬼在殿中各个甬道穿行，路上不时见到巡逻的教众和毒人，他们也乐得大摇大摆迎面穿过了，托往生秘境的福，享受了一番在烛龙殿鼎盛时期畅通无阻的感觉。
　　这次尹放是真想起来了，七拐八绕进了一间暗室，翻了几下便翻出了那只沉香木盒子。
　　叶锦焰在手里掂了掂，比他想象中轻。
　　他看着盒子上古朴的木纹，内心有点异样的感觉：这的的确确就是他亲手交给尹放的东西。虽然他不记得了，但莫名其妙地，他就是知道。
　　“物归原主。”尹放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过肯定对你很重要。当初你交给我的时候举棋不定的，我劝你自己留着，你却不听。这么说来，可能也是个危险的东西。”
　　叶锦焰诚恳道：“多谢了，尹大哥。”
　　他微微拨弄了一下那盒子的边缘，像是要试试那盒子的开口有没有粘住，忽然觉得脑中一阵巨响。
　　叶锦焰迫不得已地弯下了腰。

　　就那么一弹指的功夫，轰隆隆的巨响碾压而过，他觉得自己像是聋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鬼正一手搀着他，一手托着他差点脱了手的木盒子，厉声喊他的名字。
　　尹放脸上吃惊的表情还没褪下去，反应了一会才过来拍了拍他的背，道：“你这是怎么了？”
　　叶锦焰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这什么东西？”鬼警惕地看着木盒子，“也没觉得有什么妖气，怎么跟要吃人似的？”
　　“不是……”叶锦焰被他扶着慢慢直起了身，“我好像想起来一点事。”
　　三更半夜的藏剑山庄，悄然无声，几大长老齐聚一堂，各个都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
　　的确，十六岁的剑冢初试，他们已经通过了。
　　只除了赵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