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27、夜斩白·二

　　“不要。”他用微弱的声音说，“让我再看她一眼。”
　　他用力推开棺盖，叶琦菲雪白的头发映入眼帘。
　　她静静地躺着，脸上被妥帖地盖了些脂粉，显得脸色红润，像是正在熟睡一般。
　　不像。
　　不像她啊，她脸色一贯是苍白的，甚至泛着青色，这种状况已经持续约莫有一年之久了，久到叶锦焰以为自己都忘了她还健康活泼的样子。
　　叶锦焰走了不知多少的路，在佛前祈求了多少次，他问过解星图，也问过许多远近闻名的神医，他有时觉得自己离那出口已经很近了，可是最后还是狠狠撞到墙上。
　　叶琦菲说，我以前也是不信命的。
　　可是……

　　“我非常清楚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叶锦焰的眼角轻轻颤抖着，语气却异常平静，“我也知道你后来为了压制火神的力量经历了多少痛苦，因为这些，我都亲眼见过。”
　　游照野说：“难道你是说……”
　　叶锦焰点了点头：“姑姑最后身体每况愈下，就是因为她用尽了全部功力去压制体内的剑神之力，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游照野问：“所以，你说的叶开阳，就是这样死的？”
　　“剑气在他身上割了几百道伤口，就在一瞬间。”叶锦焰说，“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个场面，那是人无法达到的境界，即使无上心剑也不行——人和神的力量本来就是天壤之别。”
　　游照野沉默了，他大概知道叶锦焰接下来要讲的故事，那应该是他最不想回忆的部分。
　　但叶锦焰只是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了下去：“以前，我问北辰该怎么解姑姑所面临的困境，他说不但要改姑姑的命盘，也要改我的，我当时不理解，直到那时我才明白。白日北辰果然是算无遗策啊。”

　　焰儿，你看我，我以前也是不相信命运的人。
　　什么神啊佛啊，妖魔鬼怪的，我觉得，都是软弱之人找出来的依托和借口罢了。
　　可是后来，我不得不信了。
　　“姑姑你……！”
　　“等一下，焰儿！”叶琦菲惊慌失措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她手上满是鲜血，染得白发都变了色。
　　叶锦焰追着她跑了一路，夜深人静，这里并没有别人会来，但他还是反手关严了小院的门。
　　叶琦菲趴在水缸边洗手，她浑身颤抖，口中念叨着：“完了，完了，真的完了……”
　　“姑姑……”叶锦焰忍着眼泪，问，“开阳他……怎么办，这怎么办啊？”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叶琦菲洗着洗着，不再颤抖了，她转过身来，面色平静地说：“还能怎么办呢？我给他偿命。”
　　“不……不行。姑姑不要……”叶锦焰忍了又忍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我扛不住了，焰儿。”
　　叶锦焰呆呆地看着她。

　　“不可能的姑姑，你是……你是藏剑山庄的庄主啊，山庄不能没有你的，还有小蒙，小蒙还那么小，他不能没有你啊。”
　　我也不能没有你。叶锦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来，好像每一种需要都是重担，可他已经不想再把这样的重量压到别人身上去了。
　　叶琦菲叹了口气，用冰冷的井水将自己的头发抚平了。
　　“我也不想这样。”她说，“但是……你知道的。”
　　你知道的，我扛不住了。
　　叶琦菲体内的剑意在一年后终于挣脱了她日以继夜的压制，在黑夜里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叶锦焰泣不成声：“姑姑我求你……求你不要。”
　　“怎么办呢，别人若是知道了藏剑山庄的掌门变成这个样子，岂不是全完了。每天都要杀人，每天都要夺取他人的魂魄，会怎么样呢？会说我是怪物吧。”叶琦菲慢慢地梳理着一头乱发，语气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却一字字都砸在人的心上，刀刀见血。

　　“姑姑……”
　　“我倒是不怕别人说我是怪物，可是这么乱的世道，人言更加可畏，他们会说，庄主都变成这样，藏剑山庄里一定都是怪物了。这不行啊，焰儿，我得保住这里，我不能辜负大伯交给我的掌门印。”
　　“你没有辜负他，你是最好的掌门，姑姑。”
　　叶琦菲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我亲手杀了门下弟子，愧对先祖。”
　　“那不是你的错啊姑姑。”
　　“的确啊，不是我的错，但是——人是我杀的，这是事实。”叶琦菲转头看着他，那眼神里少了些沉重，又多了些笃定。
　　叶锦焰无端地有些害怕：“姑姑，你再……再让我想想办法吧，会有办法的。”
　　你那么好，我不相信命运就偏偏对你这样残忍。

　　叶琦菲并没有接话，转而道：“焰儿，开阳的事情必须要处理干净，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死在我的手下，包括庄内弟子，不然，藏剑山庄就完了。”
　　那语气就像是平日里吩咐叶锦焰出门办事，叶锦焰条件反射地回答：“是，姑姑。”
　　“还有，我即便要死，也不可令人知晓我的真正死因。”叶琦菲继续说，“藏剑山庄的庄主，不可以变成怪物，不可以自杀，更不可被别人杀死，我是暴病身亡，记住。”
　　叶锦焰一惊：“姑姑你要做什么？”
　　“在山庄里，要掩人耳目实在是太难，但还是有办法的……焰儿，把你的剖夜剑拿出来。”
　　“什么？”叶锦焰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腰间的佩剑似的，“不要，姑姑……”
　　叶琦菲朝他走了两步。
　　“拿出来，焰儿。”
　　“姑姑，你……”
　　“剖夜可以破除空间限制，抵达你心中所想的任何一个地方……对不对？”
　　“我……”
　　“那么，穿过我的胸膛呢？”

　　叶锦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刚刚收住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淌：“不！不行的！”
　　“你可以的，还记得我教你的吗，君子如风，剑走蛇龙。心纳江海，利刃无锋。”叶琦菲将散落在胸前的长发都拨到了身后去，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你这一剑挥出去，在我胸口留下半点痕迹，算不合格，如果没有刺穿我的心脏，还是算不合格。”
　　叶锦焰连连后退，拼命摇头：“不行的姑姑，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叶琦菲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藏剑山庄的弟子，不可软弱，不可退缩！还记得舍身封印剑神的老庄主吗，他保了藏剑五十年，现在轮到我了！”
　　叶锦焰被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到了，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叶琦菲深吸一口气，又向前走了两步，缓缓把手放到他头上：“轮到我了，知道吗，焰儿。如果有一天轮到你，你也会这样做的。”
　　叶锦焰打了个寒战。
　　就算一个人再相信人定胜天，但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天意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