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115、焚身碎影·五

　　“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叶锦焰喃喃着，伸手撑了一下，想从地上爬起来，却猛然惊觉，剖夜剑不知何时已经脱手了。
　　他抬眼一看，那把从不离身的剑竟然浮在空中，已经自顾自地飘出去了几丈远！
　　叶锦焰勉力起身正要过去拿回来，巨龙悠悠然从不远处飞过，剖夜剑突然加速，朝那条龙疾驰而去！
　　叶锦焰被眼前又一个难以理解的场面震慑到了，半天没动，他眼睁睁地看着剖夜剑活了一般飞快地窜到了巨龙身边，黏在了它的一根肋骨上。
　　巨龙似有所感，经过的时候居然还明显地放慢了速度。
　　剖夜剑仿佛终于回到自己本该在的地方一般，十分自然地贴在那根肋骨上，剑柄啪地一声断了，雪亮的剑身慢慢恢复了原有的莹白色，接着融入了肋骨之中。
　　那是……？！
　　还没等叶锦焰震惊完，又一阵破空之声传来，他转头看去，又有一把武器飘在空中朝这里飞来，那竟然是断龙骨。
　　叶锦焰几乎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走向了——果然，断龙骨也逐渐剥落了周身夺目的色彩，严丝合缝地融入了巨龙的另一根肋骨。
　　这个名字的确是名副其实啊。
　　它原本，就是来自龙身上的一根骨头。
　　但是，剖夜又是怎么回事？

　　伏牛山上下都被烈火屠戮殆尽，所有的魂火一丝不剩地纳入了小狼的身体，巨龙如同得胜归来的武将，趾高气昂地飞回了山顶。
　　游照野的世界被抽走了颜色，只剩下琳琅满目的红。
　　他脑中嗡嗡作响，彼岸的灵魂与此身共振，有人一把攫住了他的心脏。
　　扑通，扑通……
　　小狼喘不上气来，他与无形的力量徒劳地抗争着，几次就要从龙身上滚落下去，又被那巨龙轻轻一抖，抖了回去。
　　“娘亲，我……”
　　岘水的歌声似有若无地萦绕在山间。
　　至高无上的神在张狂地大笑，他手握无数人的命运，此时就要干脆地一把火烧了，那把火像是一粒种子，被埋进了他幼小的身体，拔节抽穗地生长，他像是死了，却又还活着。

　　游照野的灵魂被致命的吸引力勾着，拽回了无数魂火燃烧着的地方。
　　伏牛山素来都是火红色的土壤呈现出了被彻底烘烤过的焦黑色。
　　整座山都跟他的灵魂在一同褪色。
　　“求你……求你……救救我……”
　　那少年在天地间至为光明的地方嘶吼着，声音却微弱得几不可闻。
　　我死了吗？
　　游照野懵懂地想着。
　　他如同初生的少年，又如同濒死的老者。
　　岘水的歌声果真是精灵一样美，她是来自山间，也消散于山间的精灵，她为他们下过一场大雨，可是她走了。
　　她唱了一首挽歌。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伏牛山分崩离析，阳光被切割成碎片，洒在少年面无血色的脸上。
　　“焰……焰哥哥……”
　　游照野蓦然回首。

　　——我只是忽然想到，那种力量，和你手中所拥有的力量，似乎如出一辙，说不定其中有某种我们未曾发现的联系。
　　是啊，为什么他们如此相像？
　　——那谁知道？也许你是尚未觉醒，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呢……对了，你还没有往生秘境啊，是不是神都没有往生秘境的？因为超脱轮回之外？
　　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
　　死去的是我，活着的是我。
　　每一个都是我。
　　——我希望你不是那个所谓沉睡的火神，也希望他不会濒临觉醒，突然现世让伏牛山面临灾祸，屠戮民众。如果你是的话……
　　如果我是的话。
　　其实，你不是没有预感，你不是全都毫无所觉。
　　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和你至亲之人曾经遭遇的事，是何其相似。
　　你已经猜到了，那个凶手，其实就是我……
　　而你当时没说完的那句话，你曾想说的是，如果我是的话，那么你要替天行道，将我斩于剑下。
　　可是话临出口，你又说不出来。
　　——如果你是的话，我也只能……尽全力阻止你了。
　　——你千万不要被他控制，再来一次，我一定就做不到了。我宁可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这里，我宁可跟他们一起死了。
　　对你来说，这件事是多么难以接受，又是多么难以解决，可是命运偏偏将你我带到了这里。
　　焰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啊。

　　小狼猛烈地抽搐了一下，喷出一口血来，终于向后仰倒，失去了意识。
　　火神张开双臂，无数冤死的魂灵汇聚成海，经由小狼的身体流向他的手中。
　　他习以为常地坦然接纳了这送上门来的祭品，接着又要伸手去抓昏死在龙背上的少年，那巨龙却扭动着身体，发出一阵不明所以的啸声。
　　火神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里也没什么喜怒，只淡淡挥了挥手，那巨龙便伏下身子，重又一点一点没入了伏牛山的山体中。
　　山峦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震动。
　　“小狼——！”好不容易折返回来的叶锦焰甫一登上山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巨龙缓缓潜入山里，火神迎着炙热的阳光翩然远去。
　　小狼无知觉的身体从龙背上滑落，被叶锦焰慌忙几步赶过去接住了。
　　他跪坐在地上把少年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除了还发着高热，身体有些虚弱以外，竟然没什么异常。
　　叶锦焰抬头看了看天色，将昏迷不醒的少年背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

　　游照野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叶锦焰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往常短短的山路在此时剧烈的震动中变得无比漫长，他一路上摔倒了好几次，却也没停下来，带着小狼艰难地下了山。
　　一出伏牛山的地界，仿佛是走出了一个结界一般，大地的震动立刻停止了，叶锦焰晕头转向地居然是从往常下山道路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下了山，山下紧挨着一片茂密的竹林。
　　这就算出来了吗？游照野做梦一般地看了看身后的伏牛山，此时那看起来就像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大山。
　　叶锦焰将小狼放了下来，皱着眉又捂住了心口，喘息了半天才勉强平复。
　　坦白说他感觉实在不太好，所以他得抓紧时间做点什么，可能很快就要做不了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就是那个火神，而你要觉醒的话就会摧毁整座伏牛山，人力不可阻止……那，你会怎么办？
　　——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叶锦焰伸出右手，心念微动，掌心的判官眼发出熟悉的光芒。
　　“你说，这时候鬼使契约会有用吗？”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一个看不见的人。
　　判官眼？游照野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反正这时候自己现不了身，也没法回答他。
　　叶锦焰把右手贴在小狼滚烫的额头上，贴近少年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小狼，忘了我。”
　　游照野震惊地看着。
　　“忘了我，忘了这一切。”叶锦焰语气坚定，好像在念点鬼的咒语一般，“我没有来到伏牛山，你没有遇到过叶锦焰，火神没有现世，山上的人不曾死去，一切都没有发生。”
　　金光闪烁，昏迷的少年表情痛苦，微微挣动了一下，被叶锦焰按住了。
　　他又絮絮地说了很久，事无巨细地把要少年遗忘的事情都交代了一遍，又说道：“还有，以后记得要回来拿回你的断龙骨，千万不要让它落入旁人之手，否则，灾祸定生。”
　　叶锦焰说完，如释重负地松开手，浑身脱力地向前倒去。
　　还在震惊中尚未回过神的游照野又是一惊，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却见他的身体在空中就消失了。
　　游照野心中苦笑，看了看在空旷竹林中那一身狼狈的少年。
　　可是焰哥哥你，根本就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