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短夜长·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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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策府倾覆于宝应二年战火的余温里。
狼牙军漫不经心的一场大火，将重建的秦王殿化成了一抔焦土，苍凉山河，满目疮痍，曾在纵横江湖的十二大门派中占得一席的天策军，踪迹不复。
而东都之狼的威名，从此成为了一个愈行愈远的传说。
有人说，天策府是和大唐盛世的气数一同衰亡的。
最后一支天策军的消息，据传湮灭于河西走廊的丝绸之路一带。
——距离藏剑山庄千里万里。
所以，这个虽然不知是人是鬼，但按道理来说肯定是只鬼的天策将士，他怎么说也是万万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叶锦焰在心里这么忖度着。
以他在同龄人里堪称丰富的江湖经验来推断，眼前这位军爷可能是附于他自己生前武器上的一抹亡魂所化，毕竟在这个剑冢里并不只是存放着诸多名剑，寒枪画戟亦有之。
天策府中人惯用枪，也许，其中的某一把枪上……
“喂。”
叶锦焰正积极思考着的时候，鬼说话了。
叶锦焰猛然回神，低头看了看脚边那圈余光未尽的法阵，又犹豫地抬头看了看这鬼。
他手臂上方才在仙踪林中被罡风划破的一道伤口，正往下滴着血，眼见着滴在那阵眼上的血迹已经洇开了一片。
这个法阵，要是他没看错的话，正是……传说中的……
鬼使契约？！
鬼一手伸到额边，抹了抹自己湿淋淋贴在脸侧的碎发，用有些倨傲，又有些矜持的目光上下审视着这个一脚踏破了那尘封法阵的少年，半晌，评价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他的装束形容，都与自己幼时曾见过的那些天策军无异，只是大部分的天策军，都不大会在人前露出这样闲散的气质来。
这样的气质，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又鲜活了几分，浑然不似个在水中沉睡多年的亡魂。
叶锦焰瞥眼看了看脚边的寒潭，这鬼破水而出之后，那冷气逐渐在潭水中重新凝结，之前被打碎的冰面再度结起了薄薄的一层。
眼前这亡魂……竟已修到了拥有实体的境界。
被契约召来的厉鬼，无不是生前能力卓绝的人物，即便现在受制约于他，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叶锦焰后退半步，彬彬有礼地行了个拜礼：“在下藏剑山庄叶锦焰，有礼。”
鬼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表示免了，却也没立即报上姓名，只皱着眉扫了他一眼，“你这是怎么弄的？”
叶锦焰循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身上血迹斑斑，好不狼狈，这才将思绪从眼前这横空出世的鬼身上转到了目前的境况中。
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距离他们进入剑冢算来已过去一整个白天了，但出去的道路依然渺然无迹。
藏剑山庄的弟子到了豆蔻之年，大多都要进入剑冢接受试炼，在通过这一道试炼之后，才会得到掌门或是师父亲手刻铭的赠剑。
这是以剑为尊的门派中，最无可争议的肯定与嘉奖方式。
有了专属于自己的佩剑，对于向往纵马江湖的少年们来说，当然是莫大的荣耀。
上古的魔剑与天下诸多饮血之兵埋骨之地，其内自有无数或善或恶的魂灵来去。散落在剑冢各处的玄妙法宝，更会在山谷内开启不计其数的秘境入口，便是武林高手稍有不慎都会一脚踏错，更不必说这些初出茅庐的孩子们。
秘境连着秘境，大千世界，魑魅魍魉，尽数囊括其中。
而这试炼之法也颇为巧妙，接受试炼的弟子将在剑冢中一处安全的山庐闭关，神识被高悬于整个剑冢上的阵法摄入其中，再投入剑冢各处，自化为与本体无异的另一具身体。
这样，即便在试炼之地中遇到不可想象的强敌，战败而亡，也不会真的就此殒命，虽说神识受损还是会对原本的身体有一定影响，但也就算是试炼失败的一种惩罚了。
不过，这样的情形事实上很少发生。
但凡叶锦焰这样的弟子，接受试炼前都会随身带上装有一角墨香四溢砚石的锦囊，这可以保证他们被阵法投射之时与出口距离不远，所行的道路也不会有太过凶恶的魔物。
可是——为什么这次他就这么倒霉？
先是落到个鬼气森森的陵墓里，被一群陶俑追得半死不活，接着又掉进瘴气汹涌的森林中，被一堆手臂长的蜈蚣和碗口大的飞蛾围得生无可恋。
匆忙逃命中他也无暇分辨方向，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这么一个地方，结冰的潭水映着一轮幽月，岸边杂草丛生坟茔错落，几块年代久远的墓碑碎的碎，裂的裂，歪七扭八地挤在一起。
而潭水中钻出来的这只鬼，正好整以暇地盘腿坐在两块头挨头靠在一起的墓碑上。那两块断裂的碑顶加起来也就是巴掌大一块地方，他却坐得稳稳当当，只似磐石无转移。
“唉。”叶锦焰这回把气叹出了口，“我们来接受试炼，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都没逃出去。”
难道就因为接受试炼晚了那么几年，难度等级就提升了这么多吗？
这没道理啊。
也不知跟他一起进来的那几个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鬼一手支在膝上，斜斜地托着额角，一言不发地听他讲完了从进入剑冢以来的经历，淡淡道：“地宫和仙踪林。”
叶锦焰一愣：“什么？”
“你方才穿过的秘境。”鬼说，“一个是始皇遗留的千年之兵，一个是天一教炼制的傀儡之境。在这剑冢中开启的，不过是那两处秘境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以你现在的能力，若是真的进入其中，给你十条命也爬不出来。”
这两处地方，叶锦焰虽有耳闻，却从未亲至，之前在心中也隐有揣测，此时听他这么说便有些佩服之意：“前辈，这些地方你都去过？”
“前……辈？”鬼在口中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笑了，“这可真是……”
他笑起来的时候，原本与寒潭中的冰水一样冷冽的眉眼都生动了起来，月光将那衣襟上火红的颜色反射到他弯弯的眼角，使这张脸平添了几分艳丽的色彩。
叶锦焰一时看得有些呆了，反应过来忙垂下眼，掩饰般地转移了话题：“前辈是天策府中人吗？”
鬼看了看自己盔甲上暗光流转的标志，有些怀念地眨了眨眼。
“天策府啊……”他舔了舔唇角，像是意犹未尽一般，又格外珍惜似的，将这三个字又念了一遍，“天策府。”
叶锦焰却没听出里面百转千回的味道来，只疑惑道：“那么，不知前辈为何会在我们的剑冢……”
“既然你已将我召出来，那便将这程序走完吧。”鬼打断了他的话，从墓碑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来，他掌中泛着一道金光，光线透过漆黑的手套隐隐闪动着，依稀可辨是一只眼睛的形状。
叶锦焰不知被什么力量驱使着，也跟着抬起了右手，掌心里亦是一只金光闪烁的眼睛。
鬼抬起手来，轻轻拍过他的掌心，两只眼睛短暂地交叠过后，便同时缓缓闭上了，金光收拢，很快无影无踪地消失在了两人手中。
“这样，便算是契约正式成立了。”鬼收回手，用他那带着几分倨傲的目光扫了叶锦焰一眼，再度评价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短夜长·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