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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第105章 ...

  •   是夜,宫崎屻携着未婚妻亦去了花火大会。
      按他的说辞是,难得他和美智子都有空,难得好朋友们聚一堆,索性闹个痛快。
      为此美智子大小姐还特意遣人火速淘换了一身桃玉山吹色浴衣,同色系木屐,栗色及肩发亦重绾了个和式髻,对宫崎屻这个未婚夫有多重视和顺从,可见一斑。
      俩人儿并肩一站,也愈加的佳偶天成。

      日本人酷爱所有美丽而短暂的东西。举国上下贯穿整个夏天有组织有纪律地放烟花,世界范围内也是没谁了。或许,就像山下智久说的,“关于夏天的记忆,是花火、浴衣和长泽雅美。”
      不过,客居日本六年多,桑湉从未凑过这热闹——她一没时间二没兴致,有那工夫,不如早早洗洗睡。

      而她这次之所以张罗来,纯是为苍海。
      她和苍海相聚得太少了,好不容易见了面,也没有男女朋友间的浪漫,什么遛弯逛街看电影,猫犄角旮旯亲亲嘴,苍海创业之初一脑门官司固然是其一,她拖家带口累赘好几个,何尝就能放得开?

      但谈恋爱就该有谈恋爱的样子她是晓得的。好比她小时在小安的列斯群岛海滩所见。那些追打嬉戏的情侣,遮阳伞下旁若无人的亲昵……厉桀并不太阻止她好奇窥探,只偶尔画面实在过于限制级,才笑笑地找个话题拽回她视线。

      星野丰为这个没少数落厉桀太不拘小节了。每次厉桀都懒洋洋地一笑,说,“红尘万丈,诸色诸相嘛,有什么好遮掩。”
      然后二人开始掰扯。
      星野丰英语自然好,斗嘴却永远斗不过野孩子出身的厉桀。掰扯的结果总是以星野丰气吭吭拉走桑湉为收场,仿佛桑湉跟不靠谱亲爹再多呆一秒,就能被带沟里一样。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离花火大会开场尚有十几分钟,大伙儿都依着桑湉提前抢订的预留座位席坐好了。桑湉左侧依旧挨着褚轻红,褚轻红左侧是星野薰,星野薰左侧是小初,小初左侧是沈慕仁,沈慕仁左侧是随行的特护。
      桑湉右侧是苍海,尔后分别是厉桀,加濑阿姨,丝丝姨。由于厉桀情况特殊,美杜莎蹭了个“辅助性工作犬”的身份,得以趴在厉桀脚底下。
      宫崎屻和美智子在后几排——呃,桑湉抢票时哪儿想到他俩会跟来,不过在日本地界上,这种小事岂能难倒宫崎二少爷。

      “没想什么。”接过苍海递至的小手电,桑湉下意识答了句。
      小手电是丝丝姨刚买的,一人一个,待花火大会结束后,好挥舞起来感谢花火师。

      桑湉把小手电拈在指间晃悠了几圈,才又轻描淡写地说:“想起小时的一些事情了。”
      她不是个喜欢缅怀的人,点到为止,便不再提。
      苍海遂也不追问,只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小湉,我回去在镇上买套房,拾掇妥当让伯父来菖浦住好不好?加濑乐意跟着固然好,不乐意,我可以在国内另请护理的阿姨。”
      桑湉摇摇头,一票否决:“买什么房。瞅瞅你现在开的那破车,空调坏了几次了?有买房的钱,不如换辆稍微好点的车。”

      苍海毫不在意地一弯唇:“就一代步工具嘛,轮子能骨碌就行呗。喂,别打岔——”
      一下下摩挲着她掌心的痂,他在喧攘人声里缓而清晰道:“我们都要领证了,我怎么能让老丈人继续流落在外呢?菖浦虽小,胜在清静,房价也低,买房花不了几个钱。要不,我在咱厂院里另起栋小楼,就依着水塘建,反正咱那院子大,可劲造!离得近,我照顾起伯父还方便。”

      其实他早有这打算,可桑湉之前说要等几年,他就没好意思贸贸然提,一则怕她觉得他在挟恩捆绑她,二则,他想等手头宽裕点,再从从容容悄悄去张罗。

      桑湉坚决说:“不行!这才刚接单,一旦投产进原料订包装发货广宣哪项不要钱?”
      苍海说:“这妳甭操心。妳老公我还有几件正经玩意儿压在箱底没动呢。”
      桑湉说:“那就继续压着别动了。”
      见桑湉对“妳老公”这个新称谓接受度良好,苍海笑意愈盛道:“压着干吗啊?好钢就得用在刀刃上。横竖妳又不稀罕,回头我拣两样套现孝敬我岳父,跟给妳是一样的。”

      他卖得一手好关子,到底挑起了桑湉的好奇心:“你压箱底的是什么?”
      苍海耸耸肩,漫不经心答:“妳婆婆生前的首饰,我爸收藏的古董和字画,还有点股份乱七八糟的。”
      桑湉:“……那你卖给我得了。”
      把公婆的遗物卖了给她爹买房或盖房,这事儿她可做不出!

      苍海傲娇一扬下巴颌:“就凭妳这新晋小土豪?啧,还真未必买得起。我与其为难妳,不如找我奶奶抵押去,啥时有钱再赎回来。”
      桑湉啼笑皆非的,态度却丝毫不动摇:“苍海,你好意我心领,但不能这么做。要不,这样吧,我们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先租一套。万一我爸住不惯,搬回来也无非费几个房租钱。”
      苍海寸步不让道:“不成!伯父住得有没有归属感是一方面,我苍海娶媳妇的新房——不、能、是、租、的!”

      “为什么不能是租的?难道又是仪式感?”桑湉实在理解不了苍海的脑回路,“嗳我说你这人,无证不给开车,领证非办婚礼,这倒也罢了。所谓新房不就是睡睡觉么?在租的房里怎么就不行了?影响你嗨还是耽误你爽了?我是没那么多讲究的,钻小树林我都没问题。”

      苍海:……
      神他妈“钻小树林”!
      他要被这小冤家气炸了!!

      更可恶的是,小冤家口无遮拦得一派坦荡荡。这多亏周遭此刻乱哄哄,不然给人听见了……光星野薰就能乐得抽过去!

      他这厢头顶都在冒白烟。而桑湉望着他,倏尔恍了神。
      白天在和服店,桑湉曾提议给他也买件浴衣,被他严辞拒绝了。他的理由是穿不惯霓虹金的趿拉板。不穿趿拉板呢,搭浴衣又显得不伦不类的。然后回到桑湉家,他脱掉见客户的商务衬衫和西裤,换了身白T和休闲大短裤。

      白T和休闲大短裤都是没啥设计的基础款,稍微讲究点的遛鸟大爷都不屑,他上次借给桑湉的衣服也这样,他十年前见天儿穿得也这样。
      美而不自知,故而不雄鸟一样没事儿使劲穷捯饬。
      于是这么久过去了,她在他身上,依然能看到他们初识的模样,容颜皎皎一如明月出天山,未染俗世半点尘。

      好看啊。真好看。
      你见过一个人,会发光吗?

      “看什么看!不许看!”苍海恼火的样子亦没变。
      桑湉眯眯眼,慢条斯理说:“我看我老公,这你可管不着。”

      这句话仿佛一盆水,呲啦一下浇熄了苍海全部的火。
      老实说,他压根儿没指望过他家A爆了的桑神会管他叫老公,能让他自诩一番他就心满意足了。不过,火虽灭了架子不能倒:“那就听老公的,甭再和我犟!”

      桑湉笑了笑,神情认真道:“你知道我对物一向无执念,但你父母留下的东西不一样。”否则他干吗不一开始就套现?又何至于开辆快散架的二手车四处晃。
      “而且渔具厂那边,我相信有两年的工夫足够步入正轨了,到那会儿,随你买房或是盖,我都听你的。”
      苍海蹙着眉不作声。
      桑湉曲指挠了挠他手心:“怎么样,同意了吧?再不然,婚期往后延?”
      苍海立马说:“想得美!等妳在瑞典打完比赛我们就注册。”

      桑湉“呃”了声:“瑞典打完比赛我要去北美,预计逗留一个月。”
      苍海瞠目:“神马?”
      这媳妇儿还能娶到手不了!

      桑湉忍俊不禁说:“不过,头去澳大利亚前,我应该能匀出两天空……”
      “那我回头也安排下,厂里让傅衍给盯着——”不然过了这个村儿,再等下个店儿,搞不好他都三十了!

      “那我在蒙古拍完片子去菖浦找你我们一起回英国好不好?”
      苍海捺下欣喜慎着一张脸,说:“妳能和为夫一道走,自然是极好。”

      他这自称一套一套的,兼且一副臭屁至极夫主相,但眼睛里的笑意掩也掩不住,又似笼了群星闪闪烁烁的。
      桑湉凝神望着他,在那片闪烁星光里,望见了她自己,不再是昔日不及他胸口高惶惑无依的小屁孩儿,而是打碎重塑历经涅槃的她,纵|横四海所向披靡但不管如今她有多悍勇,她仍是渴望着,渴望着沉身他眼里的星星海。

      “小海哥,你头发好长了,等下回酒店,我给你理理吧。”空着的手轻抬,她掠了掠他鬓角的发。
      “真的假的妳手艺行不啊?”苍海一边故作质疑一边侧脸啮了啮她掌缘。
      桑湉向后一缩,洁癖症发作:“半天没洗手了——脏。”
      “小孩手上二两蜜——甜。”苍海痞帅痞帅地一笑,愈加像大脑腐似的吭哧一口叨住了。

      终究,他不是毛头小伙儿了,不经意的亲昵乍然给他平添一丝工|口气,一霎时又欲又魅火花四溢,噼里啪啦直溅进桑湉心窝子。

      “理不好还理不坏吗?大不了剃秃瓢。反正我家夫君怎样都帅气。或者,我赔你啊,你想怎么赔都行……”从大脑腐口里挣出手,桑湉捧起他脸低低道。

      她是那么那么地稀罕他,什么“发乎情止乎礼”于她统统是扯犊子。
      她是那么那么地稀罕他,稀罕到即便他朝若变她能做到不痴缠,亦唯愿此后所有壮丽辉煌都与他分享。

      “喂喂这位姑娘矜持点,咱理发就理发,可不带‘做头发’的啊。”论演技苍海的确比不上宫崎屻,论拿乔,苍海却相当有一套。
      “理发和做头发,有什么区别吗?”中文网络各种段子各种梗,桑湉光凭一个“千里扯”,哪get得完呀?

      “嗯,区别么,细说起来挺无聊——”苍海不是八卦的人,自然懒得嚼八卦,再说这梗出处解释起来他嫌low。

      桑湉却有自己的理解:“哦,我明白了,你说的‘做头发’,是风俗店项目吧?”
      苍海一愣:“……嗯?”
      桑湉:“难道是Soap| Land里的?”
      苍海反应过来了,一咬后槽牙:“妳懂得还真多!”
      桑湉:“你不也很懂嘛。不过那种场所一向只接待日本人,你连日语都不会说,怎么混进去的?”

      苍海猛地扑撸开她的手,脸黑如锅底:“什么混进去!我只是听说过!”
      “喔……”桑湉才喔了个头,就被苍海打断了。
      “喔什么喔!我是说,我只是听过那种场所叫什么,但不晓得里面有什么!”
      桑湉:“那‘做头发’是不是我理解得那样呢?”

      苍海:……
      他心头一口老血都快呕出了。这熊孩子真是冤家本冤没错了!

      坐在桑湉左侧的褚轻红和星野薰这时忍不住了,和式小纸扇掩嘴,乐得花枝乱颤。
      她二人支楞着耳朵听下巴嗑儿都听半天了。
      一个说:“亲亲,这边建议您往后直接上答案比较好呢。”
      一个说:“桑桑,下回他不告诉妳妳去问度娘哟。”

      桑湉扭头冲俩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小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褚轻红心结解开促狭地睒睒睫。
      星野薰作乖巧状:“湉酱妳夫君生气了呢,赶紧好好哄哄夫君吧。”
      言罢,俩妞又是一阵东倒西歪地笑。

      桑湉无奈地瞪了瞪俩妞,扭回头,未及开言,苍海已缓了面色和语气,说:“对不起,我又凶妳了。”
      他转变忒快说和好就和好,桑湉都不适应了:“没。”她说,“你这不算凶。”跟星野丰的雷霆震怒比起来,相差太远了。

      苍海摇摇头,说小怪:“我并不是要妳当个啥也不懂的傻白甜。但我认识妳时,妳还是个孩子;其实现在也是啊——搁我大天|朝,妳这年纪不要说结婚,连谈恋爱都属于早恋。所以我有时、有时嗯……在对妳的态度上,会不由自主像对漪儿般,觉得妳们这些小姑娘,一天天都在瞎关注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嘴也没个把门的,二虎叭叽逮啥咧咧啥。而漪儿好歹二十好几了,妳却……捡起书本就能去高考。”

      苍海说得很艰难。艰难概因诚恳与重视。
      桑湉默默地听着,说:“我明白。有一次,老师在我家发现几本成人漫,就……很重口那种,他当时气得,不仅不嫌费劲把漫画逐本逐页撕粉碎,还抄起鱼竿要打我。”
      “后来打了么?”苍海听得心都揪揪起来了,以致竟没顾上问,所谓重口重到啥程度。

      桑湉说没:“改罚我跪了两小时。”
      苍海放下心:“那罚得也很重啊。”跪俩点儿,膝盖都能跪青了吧?
      桑湉说:“没什么,就是耽误时间,我倒宁愿老师打我几下出出气。”

      “那漫画是妳去买的?”缓了缓苍海忽然问。
      桑湉不提时间还好,一提就让他疑惑了——她有那份儿闲情逸致去买重口成人漫?
      桑湉笑了笑,反问他:“不然呢,还能我爸去买的?”

      苍海:……
      还能愉快交谈不了?星野丰当初咋没罚她跪足一下午!

      隔壁又在听下巴嗑儿的星野薰蓦地伸颗头过来:“湉酱,为什么这件事妳从没告诉过我?那漫画明明是我安利给妳又故意落在妳家的……妳只要把我供出去,我爸就不会罚妳了。”

      苍海:好么,罪魁祸首自个儿投案了,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桑湉:“可是我抽空也看了呀,被罚并不冤。”
      褚轻红:“什么漫画?里头讲了些啥?”
      星野薰小纸扇“嚓”一阖:“哎呀哎呀那漫画老好看了!画风走暗黑华美挂!名字叫‘进击的黑执事’。主线剧情讲黑执事如何因为仇恨,极其BT地调/教他的小主人。后来小主人身份曝光,居然是他有血缘的小姑姑,但也没让黑执事有半分手软和退缩!啧,超不伦超赤激哦有木有!”

      星野薰描述得眉飞色舞。
      褚轻红震惊得目瞪狗呆:“我的天!德国骨科啊……”她喃喃,“我高中时在网上偷偷追连载,亲热部分不是脖子以上,就是隐晦的意念车……给我妈发现后,不止没收了我手机、断了我零用,还打了我几巴掌,骂我专看诲淫诲盗的东西不学好。妳妳、妳们这种……妳俩还能好好地活着,我也是服气……”

      “啊,妳说到零用!”星野薰恍然用纸扇敲了一记腿,无比怨念道:“那漫画我追到快完结,我爸妈忽然联手不再给我钱花了,这么一想,我那会肯定也暴露了,只是他们没拿到证据,才没发作我。”

      “这么说,妳也没看到大结局是么?”桑湉仿佛没瞄见青筋直蹦的苍海,火上浇油地问。
      “哈哈!”星野薰嗒嗒跺了跺木屐,怨念秒变成得意:“他们对我的经济制裁到大学就终止啦,我后来在中古书店淘到了完整版!”

      “那结局怎样了?”作为强迫症桑湉又问了句。
      星野薰:“黑执事如愿复了仇,又虐啊虐啊虐恋上了小姑姑。小姑姑怀了亲侄儿的孩子,不想要,趁黑执事出门,自己从二楼楼梯往下跳,摔断了腿,血/崩早产下一男婴,临终前她把男婴掐死了。黑执事赶回家后,崩溃自杀。”

      褚轻红:“@_@”勒个擦变态作者太狠了!
      桑湉却甚为满意地点赞说:“不错。很合理。”
      星野薰深以为然地响应:“是的呢!人家最讨厌狗血无比地强行HE了!”

      “那漫画妳还留着吗?”褚轻红成功被拐进了坑,“方便的话,能不能借我看看呀?”
      星野薰爽快道:“没问题!我都好好留着呐。明天妳和我一起回东京,我去我妈家给妳取。”
      视线绕向桑湉,星野薰说:“湉酱,妳要不要……”
      她一句话尚未说完,忍无可忍的苍海一手扳住桑湉后脑勺,把桑湉脸生生掉了个方向:“谢谢她不要!”

      星野薰笑嘻嘻哟了声:“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苍海眉眼沉沉像瞪苍漪似地瞪了瞪星野薰,脸上神情分明写着——不管是啥,都敬谢不敏!

      待苍海收回目光,桑湉胳膊肘搥了搥他:“诶,我们之前聊到哪了啊?”怎么话题一下子出溜得恁老远?
      苍海遽尔亦失笑:有内俩“千里扯”的主力干将搅和着,不把嗑儿唠劈叉才怪。
      他也是的哈,好歹也算半拉身子蹚进生意场里了,情绪还总被一群丫头片子牵着溜。啥时候能老成持重一点呢?
      这样想着,苍厂长不禁笑出了些许的自嘲。

      他却不晓得,他最戳桑湉的就是这一点,行止由心,洒脱随性,静则恬澹,嗔则潋滟,笑则生花。
      多好,多么地鲜焕恣意啊,所有的爱憎悲欢,都真实不做作。

      似是突然想起般,桑湉说:“对了,有东西忘记给你了。”

      不待苍海问,她抬手在他面前打了个榧子,随即摊开来,掌心一颗拇指肚大小的琥珀,柔净明黄的颜色,内封一只艳蓝彩蝶,苍海一下子就认了出来,是她在亚马逊比赛时,那食人族首领作为谢礼送她的。
      不过原先的银链子不见了,代之以果绿色飞钓主线编的钥匙链。琥珀下头另缀一枚榛子大小的空心小铃铛,呵,恰是桑神拜厄达旦码头飞钓击鼓技惊当世的那一枚。

      绑惯鱼钩鱼线GT结的手要多巧有多巧。这钥匙扣任谁见了,都会爱不释手。更遑论那琥珀那铃铛意义非凡。于是前一刻还立志要老成持重的苍厂长毫不掩饰地喜不自胜了。

      “哎哟僧哥有心了。我这钥匙正好耍单帮呢。我是老想着买老忘。”苍海说着,自短裤外兜果然摸出一把门钥匙,眨眼工夫即给拴妥了。

      他这方面一向不讲究。之前在S市,公寓用得是指纹锁,门禁卡复制到手机,回老宅开门有佣人,他浑身就揣把车钥匙,也是秃了咣叽什么也不挂。
      搬到菖浦后,别的门他不管,他自己办公睡觉的屋门他得管着吧,结果这把光杆司令存在感既渺小身体又油滑,动不动就不知所踪了。
      以致傅衍在群里埋汰过他好几次,说“苍厂长是个落蛋鸡,钥匙走哪落到哪”。

      “还得是我亲媳妇啊~~”指尖拈着钥匙晃啊晃,苍海在细细脆脆的铃铛声里叹。
      他最近瘦得太狠了,唇边添了一痕浅浅的纹,正常说话或单纯嬉笑怒骂时尚好,此刻却因着半带戏谑的感慨,迤逦出几许花至荼蘼的倦。
      桑湉哪见得他这样:“要不,你聘个私人助理吧?”

      渔具厂如今,生产线上工人按预计招上来六成,其中有几位是厂子没换主儿前的熟练工,苍海让这几位熟练工负责新人上岗前培训,又挑了一位业务能力突出的,管投产后的质检。

      广宣一块归傅衍。那娃娃脸鬼点子多,预热造势做得蛮不错,且酬劳依着菖浦镇平均工资水平,只象征性要个3500,不带五险一金,约等于白帮忙。

      满意的线下销售还没招到。主要销售能力强的,钓鱼两眼一抹黑;懂钓鱼的,要么嘴笨似葫芦,要么没打算混这碗饭。
      同理,线上客服亦没影子呢。
      只好接茬儿在钓友大群慢慢踅摸了。

      至于财务,出纳由苍漪友情客串,会计由打更的耿师傅推荐。
      耿师傅推荐的会计姓罗,比耿师傅还老,眼瞅着七十了,干巴巴瘦一头银发,背微驼,说好了不坐班,每月下旬来一趟。
      耿师傅刚把老罗会计带至时,苍漪和傅衍嘀咕说这能行不啊?
      然后唠上了方知,老罗会计没退休前,在镇政府工作,平时给镇上小企业兼职做账,待到退休,自学记账软件,算上渔具厂,带了不下二十家的账。
      拿耿师傅的话形容:“一到月底,街坊就能听见老罗会计家针式打印机刺啦刺啦响,那可全是钱的声音呐!”
      所谓老骥伏枥老当益壮老而弥坚,岂是苍漪傅衍这等白富美小纨绔可比?

      余下的,诸如采购、接待、设计、生产、安全、设备、HR等等等等,全部苍厂长上。
      招上来的工人里不乏女的,未来一个“女工委员”,目测苍厂长亦是没得跑。
      啥叫“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说的就是苍海啊苍海!

      孰料将钥匙扣揣回短裤侧口袋,苍海却说:“我有私人助理。”
      桑湉问:“谁?”她怎么没听说。“别告诉我是傅衍。”那渔混子想吃小排骨,都要熊苍海去镇上给他买。“苍漪?老丁?”更不可能了。

      苍海说:“耿师傅啦。就妳上回去,给妳沏茶那老伯伯。”
      桑湉疑惑:“他不是打更的吗?”
      苍海哈哈一笑:“只打更,可太屈了wuli耿师傅的大才了!我呢,慧眼识英雄,委之以重任,给耿师傅加了两倍薪,他目前同时兼管收发、保安、食堂、水塘清理、厂区绿化——就是种菜;以及帮我刷饭盒晒被子洗洗臭袜子……等杂务。”

      桑湉:……
      的确是重任。就是别把老头儿累趴窝。
      还有,这算私人助理咩?

      她难得有哑口无言的时候,苍海见了笑得愈欢畅:“放心吧,耿师傅身子骨硬朗着呢。这不,前两天,他还主动去镇上买了好几十只小鸡崽小鸭崽小鹌鹑崽,说等养大了,给我吃正宗溜达蛋。”

      “……”桑湉再次哑然。
      苍海大大咧咧一摆手:“小企业草创之初不都这样吗?哪能样样配个五眼齐?先这么对付着罢。过阵子范晓光大概会过来。那家伙办事牢靠稳妥不作妖,对钓具也多少明白点,他来了,我能轻松不少。”

      桑湉:“你哥肯放人?”
      苍海:“不肯也得肯。”
      桑湉:“那你得给你哥弄个宽敞舒适的休息室吧——还得隔音效果好。”

      苍海照着她额头就是一爆栗:“呸,妳怎么说说又下道?妳个污妖王,算是给资本主义毒草彻底腐蚀了!不过,啧,这事说来话长呐……”
      瞟了瞟隔壁俩小妞,确定其没有在偷听,苍海兀自不放心,压低声又急又快地道:“我哥快结婚了。我那准女嫂子是圈里著名的铁T。我哥的意思是,找这么一位形/婚,非但能让各自家族都有实惠,未来互不干涉还能让长辈们闭嘴,何乐而不为?但晓光不同意啊。或者,也不是不同意,是每个人对感情的纯度,要求不同吧。”

      重重叹口气,苍海颇为头疼地道:“他上周交了份辞职信,并从他俩的房子里搬走了。搬走后,手机不接微信拉黑邮件不回,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哥快疯了,又没法大张旗鼓地找人。何况找到了又怎样?他那婚必须结。我就琢磨着,使使劲把晓光拉过来。一是我属实需要他搭把手,二呢,也算帮我哥兜个底。”

      “你这又何苦呢。”桑湉不咸不淡地道,“你哥觉得无所谓的事,你男嫂子在意,瞅这架势,晓光也不像欲擒故纵要将你哥一军。到时你费劲巴力把人拢来了,一个看不见吃不着贼心不死,一个拒不当三儿坚决斩情缘,不是更煎熬?不如索性放人一生路,没准儿晓光转角遇到另一段真爱了。你哥呢……那成语怎么说来着?求仁得仁是吧?他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不能啥好处都想占着吧?”

      苍海:……
      这个冷性冷情的冤家!这么一比较他倒宁愿她说说就下道。

      “那也是妳哥!”忍着肝痛苍海强调道。
      “喔,我哥——”桑湉很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其实我也是没把他当外人,才说这么多。换个人我顶多在心里送他一个字——该。”
      苍海:“……”
      他被这冤家气乐了。

      ……算了,偶尔也得帮亲不帮理一把。桑湉略一思索道:“回头我给晓光发个微信吧,他要是乐意,让他先给我当助理。”
      苍海:“蛤?啥?”有点没跟上她节奏。
      桑湉:“接下来的几场比赛和拍摄,我要带的装备行李特别多,晓光如果能去,可以帮我背背东西。另外他摄影技术是不是挺过硬?有他在,拍完第一时间发给你,就不用再等老外摄像们剪片修片了。还有我家的小拖油瓶,大概率会赖着缠着我,出那么远的门,多一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比光指着特护强。”

      苍海觉得行。问题:“他能同意么?”
      范晓光看上去软软乎乎单单纯纯特别好欺负,却是一根筋。桑湉咋说也是他前男友的弟媳妇,他要真铁了心分手,肯定不想和苍家人再牵扯。

      桑湉说:“试试呗。伤情的人不都想着远走高飞离开伤心地?我拿环球旅行南极企鹅黑凯门鳄诱|惑他,不仅不用他自个儿花一分钱,还按月发薪水。不比他在国内一边难过一边躲着你哥强?”
      苍海:“……呃,是,换我也会答应的。”
      桑湉:“等过了这一段,我再提厂里的事,他想去就去,不想去就还跟着我。”

      苍海默了默,说:“还是让他跟着妳吧。妳也该找个助理了。”
      但找个女的吧,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娇里娇气还得她照顾。
      找个男的吧,一趟两趟出门行,长年累月跟着她满世界蹽……苍海当然相信他家小怪不会和人扯什么日久生情的淡,别人能不能,他可保证不了。
      ——嗯,毕竟谁都jio着自家那口子是个人见人爱的宝。
      综上,找个弯仔最合适。

      桑湉自然亦想到了这一层,否则就算苍灏是她大伯哥,也不足以让她多养活一口人:“先看晓光意思吧。但愿他能迈得过那个坎。”
      桑湉说:“你让咱哥也想开点。实在想不开,就看看你们家股价,强强联合后,涨了不少吧?”

      苍海没言声,只是摇摇头苦笑。
      他临来日本前,苍灏曾到菖浦去找他,依旧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一派世家公子兼霸总范儿,但静静坐在那儿,不倾诉不宣泄,“心如死灰”不过如此了。
      也是,和范晓光在一起那么久,范晓光的纯粹与执拗他怎会不知呢?
      然而一如桑湉所言,求仁得仁每个人都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在这段感情里,既然苍灏先掺了权衡与妥协,那么被同志爱人断舍离,奏合该生受着。

      花火大会即将开始。焰火未起音乐先行。观众席里响起兴奋地倒计时。

      桑湉把手钻进苍海臂弯揽紧在怀中,欲宽慰他几句,可还没开口,就听苍海说:“我从小胸无大志,后来一直混吃等死,眼下虽然想正经做点事,也不过是希望给老婆孩子老丈人一份相对宽裕的生活。像我哥那样的野心与狠心,我估摸着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既如此豁不出去,扑腾来扑腾去,大概率无缘富豪榜了。所幸,妳不在乎这些,家里头呢,又没谁逼着我成为一道曙光光耀门庭。很好,咱们俩很配。蒙妳不弃,我就守着我们那小厂,替妳扎根,等妳回来。”

      一番话他说得随随意意,唯神情清正宁和。
      桑湉转过头,望着他的目光一如往昔般波平浪静,然而内里有多少感动漫漶心器,却是唯有她知道。

      “小海哥,你以前立过一个flag,你还记得么?”
      苍海问:“哪个?我立过的flag太多了。”比如在远东,因为听不懂桑湉和德米特里他们说的俄语,他还暗下决心要对她严刑逼供呢。
      桑湉一笑,素来内敛的神情,流出一线怀念:“你曾说,再过十年,兴许会考虑考虑把我迷晕带走了。”

      苍海嘬嘬唇,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我是说过哈。不过妳那会明明都快中暑了,还对我戒备得什么似的愣是不喝我的水,我不没法子了嘛,才那么激妳一下子。”
      桑湉说:“嗯,我知道。你还说你不是恋|童|癖。”
      苍海嘿一哂:“我那会可真够中二的。”
      桑湉说:“不中二。我一直都记着你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过去十年间,也不止一次梦到你。”

      这让苍海颇出乎意料:“梦到我什么了?”他问。
      桑湉说:“也没什么。就是起先做一些噩梦,有时是被困在深山老林里,有时是陷落沼泽挣不脱……很多。然后我魇得喘不过气时,你总会抽冷子蹦出来,一边拿衣襟擦手机,一边嫌弃我出汗太多湿乎乎的好恶心。”
      言及此,桑湉兴味一笑,完全一副“自爆童年糗事”的洒脱。

      苍海却听得胸腔裂裂一阵疼。
      是啊,传说中的神仙尚且要渡劫呢,何况是彼时才八岁的桑小屁孩儿?
      而他之前怨怪她冷性冷情于今一想真是多亏了这样——多亏了这样,她方得以自那段不堪的记忆里,杀出重围。

      “后来,我不再做噩梦了,也不再梦到你,但你借我的手机,扔给我的那瓶水,你撵我吓我叫我‘小怪兽’时的样子,我始终记得很清楚。你就像夏目一样——谁又能忘记夏目呢?所以在阿穆尔你跟我摊牌,我最担心的是,我到了也给不出你想要的。”

      “现在呢?现在妳能给出了么?”几乎是提着一口气,苍海小心翼翼地问。
      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到官方认证的CP,从想和她修成正果到她主动提出去注册,从幸得识君到绝不相负,呵,听上去进度很感人,然得寸进尺是天性,人哪是那么容易餍足的?
      尤其在这段女强男弱的情感关系中,即使理智上苍海承认说爱太浅薄,他仍是渴望着她给他一个明确的交待。

      对,没错,苍海就是个浅薄中二的幼稚鬼,听她在亚马逊时对着Fine及全球钓友说“信任比爱更重要”,电视机前的他,又堵又伤又难过。
      他想要她的爱,不仅仅是信任。
      他想要她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哪怕他明白,危危断崖,累累废墟,曾有的信念一朝碾碎如齑粉,重建几近于奇迹,可他就是想要就是想要就是想要啊,又有什么法子呢。

      好在僧哥不愧是僧哥,在仅凭己力步步封神后,她非但收敛棱角如重剑无锋,更难得的,她同时弥补了性格的缺陷。
      曾经那么多人——星野丰、宫崎屻、丝丝姨、苍海都担心她过刚易折弓满易断,她呢,不吱声不吱气的,却以绝对的自信为底气,毫不拧巴地柔软了下来。
      以前质疑排斥抵触的,于今她皆可坦然去尝试。
      这就是她与自己的和解——最知行合一的自洽,最彻底的自我修正。

      于是,她说:“是的,我能给出了,除了承诺,还有——我爱你。”

      观众席里的倒计时数到“1”,一缕缕轻烟直冲上云宵,旋即那缕缕轻烟在盛大恢宏的音乐中绽开篷篷锦绣,湛蓝夜空眨眼间,变成了美轮美奂的花海。

      周遭一下子沸腾了,尖叫欢呼此起彼伏,连厉桀都仰起脸专注在看,美杜莎亦低低吠了吠。
      桑湉的眼里,却只有苍海那张流光溢彩的神颜,以及他倏尔漾起澜光的璀璨琉璃目。

      “……妳……能再说一遍么?”苍海喃喃问,四下里太扰攘,光看唇形他怕他会错意。
      桑湉揽得他愈紧,浴衣薄薄布料下只围着抹胸,她的心便似毫无阻碍般,触感鲜明地贴着他。
      “我说,我爱你。”她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道,“下次,Fine或谁再问我,我一定这么告诉Ta。”

      也许她永远长不出恋爱脑,做不出嗲嗲娇娇小女儿情态,也许最情浓时她也不会放弃她的坚持与理想,并由此四海征伐甘愿忍受离多聚少。
      但她的余生都愿与他共度了,还要怎样才算爱?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桑湉从不是纠结的性子,爱就爱了,又何惧宣之于口?

      这一次苍海不再怀疑他听错抑或看错了,于是暂短怔愣后,他笑了。
      他笑得那么欢畅,欢畅中又糅着苦哈哈终于熬巴出头的满足,那一刹的樱满开,遂比苍穹盛放的烟火还炫目。
      “谢谢妳,小湉,我更爱妳。”他在她眉心迅且轻地落下一吻,尔后移唇在她莹嫩的耳廓,悄语:“等下回去,我把十年前立的flag兑现了吧。”

      这倒让桑湉意外了:“你肯无证驾驶了?不说什么‘慢慢来’了?”
      苍海登时板起脸,忿忿数落她:“是我不肯么?是我不急么?我不肯、不急为什么妳不知道?妳个小混蛋,敢说没想过蹭完车就跑?”
      他数落得气势凛然的,唯嘴角勾勒些许若有似无的弧度。
      他最戳桑湉的年龄感,就这么着地,又出来了。

      “你说你怎么……怎么这么好看呢……”定定望着他,桑湉直不愣噔叹息道。
      苍海破功,失笑,屈指敲敲她额头:“不长好看点,能入了妳这颜控的眼?”
      言笑间那一痕戏谑似入骨的情毒,色授魂与,心愉于侧,所以,哪里要用迷药啊。

      女孩不拐弯的眼神,灼灼燃着渴望,却因那太过黑白分明的瞳眸,只见无邪与坦荡。
      “长得这么好看的你,就要是我的了……”这感觉,比海上搏鱼几小时终钓获一尾大蓝鳍更令她愉悦。

      甫生已老,幼即桑田,多年来她入世的同时又疏离于人世,唯有确定握在掌中的,才肯彻底放心地与之亲与之近。
      或许,这亦可解释她在“睡他”这件事上,秉持的执念。

      烟花盛宴进入第二主题。背景音乐亦随之而变,从先头的盛大恢宏,一转空灵渺远。烟花则以蓝紫青为主色,这里一朵,那里一簇,缓慢绽放,缓慢消散。
      少顷,忽一把细细女声,飘飘幽幽糅进曲中,似吟似叹,似泣似诉,歌哭般对应着苍穹的绚烂,至暗至明,直叩魂灵。

      观众们跟着静默。有泪点低的甚至拊面呜咽。饶是桑湉,都不由面露哀惘心有戚戚。
      苍海抚一抚胳膊上蹿起的鸡皮疙瘩,问:“这什么歌?”
      桑湉:“《镇命歌》。”顿了顿,加了句解释:“日本人用来悼念亡者的。”
      苍海:“……好变态。”

      桑湉掀掀唇:“是有点。”
      举世大概只有霓虹金,会把悼亡曲如此堂而皇之地在这种场合播放。
      这个处处矛盾悖离的民族啊,拘谨起来是真拘谨,变态起来也是真.变态。

      蓦地,桑湉又想起某一年在月琴湖,她遇到过一个老僧人钓友,无非休息时随意唠过几句,后来分别,老僧人竟送了她一册《心经》,并温言嘱她没事看一看。
      桑湉哪里是信宗教的人,更不信宗教会给予她救赎,然而来自他人的善意她一向珍而重之,便上网查了译文,了解了个大概。
      《心经》,全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渡厄经文。
      如今时隔多年,她仍能记得的唯有经文最末那一段咒:“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娑婆诃。”
      用白话讲,即:“去吧去吧,到彼岸去吧,走过所有的路到彼岸去,彼岸是光明的世界。”

      思及此,被《镇命歌》勾起的哀惘顿如水流云散,女孩铁划银钩的小小精致菱形脸,复又阔朗。
      其实,我们谁不是在等待、丧失和期待中,顾盼行走渐行至远方?我们谁又不是向死而生呢?
      想开了,勘破了,也就无所谓禁忌与畏惧了。

      再一会,有唱和在观众席里远近起伏,嗡嗡哝哝的,似退潮时的涛浪。
      桑湉听了片刻,也下意识地用日语哼唱起来。
      她是真正意义上的哼唱,会唱唱不会唱哼,一如那夜在哈巴罗夫斯克的北朝鲜餐厅。沉磁嗓音让苍海意外发现,原来从她嘴里,日语也可以吐得如此温婉。
      就是——“妳咋唱这么欢快捏?”
      唱这么欢快好吗?
      瞅瞅妳隔壁的薰酱,鼻涕泡都快和眼泪一起下来了。

      桑湉难得皮了一把:“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施主,你着相了。”
      苍海微愕,很快一笑,呵,对比他母亲毁灭一切的癫狂,他爱极了桑湉这一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坚不可摧;同时有生的智慧,及大清醒。

      “那,恳请大师渡我。”苍海说着吻了吻桑湉的眉梢,琥珀色瞳眸宝光流溢,眸底有缱绻翻涌的欲明心见性。
      桑湉稳稳回了他一笑:“好说。”
      我愿为舟,渡你我共去彼岸。

      花火大会进入第三主题。背景音乐是小约翰.斯特劳斯的《春之声圆舞曲》,简短热情的引子,繁华胜极的旋律,似大地回春冰雪消融。升起的烟花亦百般红紫斗芳菲,水荇牵风翠带长。
      拿这个接《镇命歌》……算不算一种慈悲?

      微仰着头宫崎屻在心里忖。左前方那一对儿,未见得多亲昵却似钝刀一下一下割着他。然而他仿佛察觉不到痛,仍抑不住一眼一眼将视线睃过去。
      多好,他看不到她表情亦料得她此刻必是开怀的。
      多好,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艰难跋涉了。

      “今晚的烟花好美呀,比我此前看过的任何一场烟花都要美。”耳畔有人喁语,是他的未婚妻美智子正睒一双妙目柔柔睇他。
      宫崎屻侧头噙笑:“是啊,是很美。”
      “阿纳答也喜欢看烟花吗?”美智子好奇的神情宛如一头林间的鹿。
      宫崎屻目光如水回望着她:“我啊,是第一次来看烟花呢。”
      “诶?阿纳答竟然没看过烟花么?”
      宫崎屻拈着蝙蝠扇,且笑且沉吟:“那个啊……是因为我一直没找到心爱的姑娘陪我啊。今夜何幸。夙愿终偿。”

      是啊,他曾和她逛过便利店,吃过她包的饺子做的饭,他曾与她出过海搏过鱼,还与她同赏这场烟火盛宴。
      人不能太贪心。他该知足了不是吗。毕竟在日本,青春时代若是不想留下遗憾,一定要与心爱之人一起看一次花火大会。

      眼见着美智子一张娇颜染了薄薄的嫣霞,宫崎屻收起余光,整饬好情绪柔声道:“看完这场烟花,我还要和妳去竿灯祭,祗园祭,睡魔祭……”
      表象的欢愉也是欢愉。
      他已经辜负了自己,不能再辜负另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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