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等你，是一种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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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在芦苇荡里说着悄悄话的那个男人和他怀里的女人，他们没有做什么事情，就那样依偎着说话。女人的下巴微微扬起，在月光下显出美好的形状，人类特有的柔软的肌肤和颜色，还有他们身上的触感，都是我所贪恋的。
奶奶说他们这叫偷情，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凑在一堆，做这些那些事。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屁股高高地翘起，在屁股上那幽缕的光芒的映照下，混合着月光，脸色冒着一层带着莹黄的光，阿姨们缩回叶子底下羞涩着，只屁股上的光闪得更快了。
奶奶说它活了许多岁月，其实也不怎么多，按人类的算法，也就十几天，可对我们来讲，这就已经是大半辈子了。
我们一大家子就趴在芦苇叶子底下，偶尔因为奶奶的话尾巴微微翘起来，发出莹莹的绿光。
它瞥了一眼芦苇荡里的男女继续说，那些男欢女爱它早看得真切了。人类的爱情，在它眼里。不过就是等同于树林里那些禽兽们的简单□□行为，哪里像我们，一旦付出了，就是生死。人类都是些无情无义的东西，哪里配拥有长情。
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人类，是温暖的，他们身上，有着我们不曾拥有的热度，还有软软的肌肤的触感，他们瞬间滑落的炙热的眼泪，以及埋在手心中绝望的哽咽，这些，奶奶都不知道。
人类，是一种温暖的存在。
森林里的鼠伯说过，不要去触碰人类，他们都是些晦气的东西，总喜欢尔虞我诈，都是无情的，说这话的时候，它那枯松下的洞刚好打完。
东边林子里的狐狸说：人类是一种短命的东西，他们的生命，短暂得像是一场不断换着场景的梦，短暂得令人叹息，它叹息着，手中抚摸着一条早就分辨不出颜色的带子，他说，这是人类叫做止血带的东西，就是这东西，让它捡回了一条命，可是给它绑上这条止血带的人，却在下山的时候连人带车都滚落到山崖下去了……
我从来没见过狐狸这副模样，我以为它只会是狡猾的，只会是，永远冷笑着计算着，可是它此刻，为人类悲伤了。
它们说人类是卑鄙的，人类是无情的，人类的生命，是短暂的。
可是我，却深深爱着这样的人类，爱他们从我们身边经过时细碎的脚步声，爱他们的笑声，也爱他们炙热的眼泪，还有此刻我前面低声呓语的情人们，我是如此的深爱他们。
我喜欢人类的眼睛，里面似乎盛满了星光，只要看一眼就会陷落进去。
当那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是被那样一双眼睛所震慑，那是一双，绝望的眼睛，脸颊上的泪珠，在月光下晶莹剔透。他看着黝黑的四方，然后慢慢坐在芦苇荡里，将脸埋进双手中，双肩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趴在芦苇叶上，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光。
很久后那个人才抬起头，眼睛无焦点地看着我的地方，我以为他在看我，所以想本能地往后缩，屁股却也同时闪了几下，发出黄绿的光，我看到，自己的光芒正在他的目光中跳动。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我，却又最终缩了回去，我躲在芦苇叶下，既期待他过来，又怕他过来。
他说：“你别怕，我不捉你，你就在那里吧。”接着他就仰着头，盯着天上那半轮月亮发呆，鼻翼旁的泪水还没有干透。
我轻轻往前挪了几分，立马又停下，他继续着那个姿势，似乎不知道我的动作，我再挪了几分，然后干脆震动着翅膀，落在他的脚边。
“要是时间，多些就好了……”
我仰头看着他，吐出叹息的话的唇很薄，薄得几乎没有温度，他缩了脚，双手放在膝盖上，离我更远了。
我再次振翅，落在了他的脚上，屁股上闪着光。
风轻轻地吹着，只是吹动了他的头发，我却要紧紧抓住他的鞋带，才能不被风刮走，他看着我随着他的鞋带在风中飘摇，伸出手弯成一个弧度盖在我身上。
我的触须顶在他的手心，暖暖的，软软的触感从触须传到我的四肢百骸，我竟有种前所未有的感动，触碰到人类的感动。
“你说，时间为什么不长一些呢？他，明明还那么年轻啊，为什么就要走了呢？”他张开手，我得寸进尺地爬进他的掌中，触须服帖地耷在脑袋前面。
我不大理解他说的时间长一点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那人要走了他为什么会这样悲伤。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流泻过去，我很想再听他说话，很想，因为他的声音，是所有生物中我所听过最好听的。他看着那轮弯月，仿佛它才是做吸引人的，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望下去，我也顺着他的目光发着呆。
突然，一颗巨大的水滴落在我旁边，浸湿了我的触须和两只前脚，那么炙热，那么滚烫，直烫得我想大哭一场，可是那水滴瞬间又冰凉了，凉得浑身禁不住要打冷战，这样热的泪，这样冷的泪，从那双没有焦距的眸子中落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心，可是在胸膛里的某个地方，浅浅的，慢慢加深的疼痛着，仿佛那里，被这颗滚烫的泪烫伤了，然后又触不及防地被冻结，只余下不算剧烈却又磨人的痛楚。
我想，这就是人类啊？每次只能远远躲在叶子底下偷看的人类，他静静地看着月亮，而我静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了，原来以前那种没来由的道不明的空虚感叫着寂寞，或许这样身边有个人，就叫陪伴。
芦苇荡里的风静了，蛙声停了夜枭也不再叫了，他收回目光，站起来，看着掌心中的我，浸润我触须和前脚的泪珠已经干涸，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了，他说：今夜谢谢你陪着我，我明天再来，你还会在这里等我么？说完，他一笑，我读不懂那笑的含义，只有一边的唇角微微扬起，我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笑。我不断地摇晃触须，闪动着尾巴上的亮光，然后飞出他的掌心，落在叶子上。
我看着他离开，远去，身影在远处朦胧成一个看不大清的黑影，然后消失，我依然不断地催动着尾巴让它持续发出最耀眼的光，以为只要这样，他就能看见回去的路了。
第二天晚上，我在太阳还能看见尾巴时就等在那里，原来的芦苇叶上，让他一来就能看见我，直到黑幕笼罩下来，我怕我太小他看不见，所以拼命地催动着尾巴的光，远处还有几只同族静静趴着，尾巴也是一闪一闪的，可是只有我的光最亮，我相信，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天边微曦，我的光在日光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就像我在他面前显得那么渺小，昨晚，他没有来。
又一个夜晚来临，黑夜像是是快浓重的黑布紧紧包裹着心脏，叫我难以呼吸。
我等了一个又一个夜晚，终于，我等到了七个夜晚以来的第一次人声，可是，不是他。
奶奶说人类不配拥有长情，大概是对的，可我忍不住去留恋人类的温度，忍不住满怀期待地等着。
等待，是一种幸福的煎熬。
对于我这种出生在天地间，还没来得及让人惊叹就会死去的可怜虫，我不曾等待过谁，也不曾被谁等待。
所以当那个人说：我明天再来，你会在这里等我么？我身上的光芒从未有过的耀眼，我会等，会等，会等，我，会等。
我很幸福，是真的很幸福，只要还能等待，我便觉得很幸福了，可是等待和期待，是不能划上等号的。
我的生命明明那么短暂，连一个夏天都无法过完，可是因为等待，变得好漫长，漫长到我能数清每天从地里抽出的新芽有多少颗。
为什么，还不来，时间变得好长，我更孤独了。
我老了，虽然从我出生到现在只有十七天，可我知道我老了，我整整等了十四个夜晚，我的心老了，这十四天中，我从各族中知道，人类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可是我所贪恋的，只是他们身上能灼伤人的温暖，我只是，想让他不再寂寞。
为什么他不来？为什么他没有来？
从我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感到不甘心，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再不来就来不及了，我已经，大概无法等下去了，我的光不再是淡淡的黄，而是幽幽的淡绿，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老了，或许就在今晚，又或许是明天，我不确定我还能等多久，但我知道，不久后我会像奶奶一样，尾巴失去光芒，然后变成了一个空壳，掉落在不知什么地方，然后和落叶一起腐烂在土地里。
我震动着翅膀，在风中跌跌荡荡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飞去，飞过了河沟，飞过了农田，可是我依然看不到他的身影，闻不到他的气息，感受不到他的温度。
我的翅膀变得很重，很重，像是只要在上面再加一根毛发，就会狼狈地跌落下来，我不敢休息，害怕只要一停下来就再也无法震动翅膀，时间啊，再长一些吧，此刻，我竟蓦然明白了那叹息的意义，竟是那样的，沉重，和绝望，时间啊，再长一些，再长一些，我只要再看他一眼，就够了。
远方，传来一阵乐器的哀鸣，能隐隐约约看到白蟠陆陆续续地升起来，那里，就是那里。
我飞的越来越低，甚至已经是贴着路面，一片枯叶被风迎面吹来，我已经连躲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凭那枯叶将我卷走，意识在渐渐抽离，我甚至感觉不到身体撞在石子上的疼痛，脑海中全是他孤寂的身影，全是那颗灼热的泪和意义不明的笑容，我仰着天，第一次看到，原来白天的天空着这样的蓝，这样高，日光如此的刺目，耀眼……
我仿佛看到了狐狸蹲在我身边，叹息：“你真傻……”
是啊，我真傻……
可是，对不起，我再也无法陪伴你了，我，让你寂寞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等你，是一种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