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毒糖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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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青来不及和鲁师傅问好，先扯住了颜清秋的袖子，怒道：“我每个月把七成的工资寄回来，为了这些钱我从早上六点坐在案前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过了整整三年才挣扎到现在的位置，你靠着我给的钱活得那么舒坦，现在反倒回来指责我？”
她这些话几乎是吼出来，原本喧闹的火场忽然安静了，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她。
雁青敏锐地注意到，鲁师傅眼里有一丝掩盖不住的失望。
在这久久的沉寂之中，鲁师傅忽然开口：“雁青啊，回来了就进去坐坐吧。”
他说着，撑起机械的双腿来，拉住了雁青一只手，将她往人少的地方待。
明瞳明灵这两个孩子性格死直，根本藏不住话。明瞳在一边儿嚷嚷道：“瞎扯淡。”
明灵附和：“不要脸！”
这两个丫头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此刻就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一人一句轮流炮轰：
“你压根就没给鲁师傅寄过一分钱！”
“鲁师傅生病清秋姐去找你还被赶出来了！”
小孩子的声音格外尖锐，不用扬声都能传得很远。
“你要是工资一分都没有——”明瞳冷笑。
“那七成算来也是一分都有没有嘛！”明灵接过话以后大笑。
两个小孩忽然很默契地互相击掌，然后满地打滚地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个鬼精怪话说得虽然难听，但是全场的寂静里没有一个人反驳她们，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事实。
雁青站在原地，那一瞬间如坠冰渊。
尖锐的笑声刺耳地传来，她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可能？
鲁师傅拄着机械手杖，忽然在地上敲了几下，对着正在大笑的明瞳和明灵厉声喝了一句：“够了！”
明瞳和明灵本来也是假笑，被鲁师傅一声吼，吓得一起钻洞斐念背后去，一人拽着斐念一只袖子，远远怯怯地看着她。
鲁师傅枯柴一般的手拽着雁青的手腕，把她硬是从人群中拖开，扯到了家的方向去。
颜清秋见鲁师傅没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情况，不由得松了口气，又怕雁青把她的事情说出来，也忙跟了上去。
明瞳和明灵一人扯着斐念一只袖子，探出脑袋来面面相觑道：“鲁师傅生气了？”
然后，又异口同声摇头说：“没有，肯定没有，鲁师傅不会生我们气的。”
明瞳探头看向雁青离开的方向：“你说那把火是不是她放的，她不是什么好人。”
明灵则回头看向身后房屋的阴影处，用下巴尖儿指了指里面一个小孩：“肯定是那个小瞎子放的，她看不爽我们很久了。”
三个人齐齐转头向后看去，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正蹲在墙角。
她整张脸都隐没在暗影里，瘦小的身子给人一种奇异的瘦弱感，那种瘦不是无力的瘦，反倒偏向于刀锋一般的锐利，此刻察觉了远方的目光，转过盲了一目的眼睛来，在半明半暗的境况下用那种阴翳的神情打量着他们几个。
明瞳小声说：“我觉得她以后也会进Ａ．Ｄ。还是挑小孩儿杀的那种。”
斐念又夹在中间打圆场：“你们别这么说。小瞎子不会这样做的。”
远处的瘦小阴翳的女孩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忽然嗤笑一声，转过阴森森的眼睛来深深望着斐念，那神情里充斥着不屑和嘲讽。
明瞳立刻出声道：“你看什么看！”
明灵抓起一个石子打过去：“再看打死你！”
“滚滚滚，就连跳蚤窝都没你的地方！”
那女孩挨了明灵一下子，拿出一颗小石子来，在她手里的树干上划了一道，那不粗的小树干上密密画满了道子。
然后，嘴角挑起一个诡异的笑，跑远了。
她从屋子后面绕过去，看到正在和鲁师傅说话的颜清秋和雁青，恶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垂下了脑袋。
雁青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怎么可能？我每个月都会定期寄钱来，这三年我至少寄回来十万帝国金龙，足够你们——总而言之，你现在就跟我去邮局查清楚这件事，马上！”
颜清秋说：“凭什么我和你去？十万金龙，你是想说帝国邮局吞了你十万金龙吗？你别忘了，你可是Ａ．Ｄ的杀手，谁敢惹你啊？”
雁青被她气得不轻，索性不和她说话，问鲁师傅道：“什么时候开始收不到钱的？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怎么会这样？这几年来你们一封信都没寄给我，我还以为事情只是……”
颜清秋站在旁边冷笑：“鲁师傅到现在每个月都给你寄信，你这话扯得也太假了。”
鲁师傅坐在一边，低低地摇头：“清秋十三岁那年开始，就一封信都没有了。其实钱，我们并不缺，只是你没了音讯，让人担心……”
雁青欲言又止：“可是我明明——”
她气得狠狠一拳锤在一边的树上，猛地掉转过头向远处去了：“颜清秋你给我等着！我去帝国邮局查清楚了再找你算账！”
说着，恶狠狠回头：“别不是你这个小杂种给吞了！”
目睹着雁青走远了，颜清秋将鲁师傅扶了进去，无奈地摇头。
她又何苦自取其辱？
颜清秋走进昏暗的屋子的那一刻起，猛然想到，或许事实和她以前认知到的一切有着极大的偏差。
然而她还来不及多想，总觉得一道目光如影随形，追随不去。
颜清秋回过头，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极瘦的孩子，脸上满是灰尘，正垂着眼睛，将细细的手腕伸进口袋里去。
她忙走过去，开口却先哽了一下：“是你？”
没有名字的孩子，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颜清秋前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太浅，只觉得她如此特别，却又在记忆里只是影子一般掠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孩子耷拉着头，细细的手腕在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块小小的亮晶晶的石头。
原本只是一块还算好看的晶石，被她磨得很圆润，像一颗卵石一般光滑，显然是时刻拿在手里把玩。
她不抬头，只是把那块石头小心翼翼放在手心里，摊开手递给颜清秋。
颜清秋只好收下，并且哭笑不得地说道：“真好看。”
那孩子抬起头来，飞速地看了她一眼，又飞速地低下了头。
颜清秋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条小小的树枝，不由得笑了：“还在记啊？”
盲眼的女孩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摇头。
她也不说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颜清秋蹲了下来，望向她那只泛着铜锈色的眼睛。这孩子很奇怪，天生盲一目，又因为身上有白人血统，所以跳蚤窝外的白种人嫌弃她或许是是私生子，跳蚤窝里的中国人又嫌弃她眼睛的颜色，两边都没有立足之地，生来便是孤独至极。
她好像不是哑巴，但是从来不肯说话。
颜清秋把她给的石头放在手心里把玩，心里想着：是啊，什么样的中国人，才会失去家族？
罪人，私生子，□□者。
还有混种。
在高度重视家族的中国家庭里，任何不经允许的僭越都不可原谅。
颜清秋有时候觉得自己可悲至极，然而看看这个孩子，她又庆幸自己无比幸运。
颜清秋抓起她手里的那根小树枝，笑道：“这些里面，哪个是打了你的？哪个是骂了你的？”
这孩子从很小开始，就拿着一根小树枝随时随地地在记。记别人打她的每一下，骂她的每一句，都被一颗小小的石子，深深刻进树干之中，如同刻入骨髓。
女孩伸手点了点这里，又点了点那里，意思是短的是骂，长的是打。
颜清秋一个一个地向上看去，忽然发现最顶端，有一段绕了两圈。
整整两圈。
她抬头看向那个女孩子，问：“这是什么？”
女孩苍白的脸猛地泛起潮红，立刻耷拉下脑袋不去看她，过了很久，发现她还在注视着自己，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糖纸。
精致地折叠着，小心地保存。
然后，很郑重地放了回去。
颜清秋愣了好久才想起来，那是她给过这孩子的一块糖。
过去的事情如同云烟，已经消失在记忆力太久了，那一瞬间被一块小小的糖纸勾起，排山倒海一般地涌来。
她忽然拉起那孩子的手：“你要和我一起住吗？”
那只铜锈色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丝奇异的光，阴霾下满是泥污的面容诧异着，似乎听不懂她的话。
继而那极度削瘦而憔悴的小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极度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的明媚几乎照亮了阴暗的屋子。
颜清秋不知道的是，所有这一切的细节都逃不过暗处的那双眼。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毒糖果
，还差 